第1章 我們狹路相逢,卻早已陌路

(1)

二十多層的科望大廈,周若寒端著一杯花茶站在窗戶邊上,往下望去,隻覺得頭暈目眩。羅簡悄無聲息地站在若寒身後翻了翻攤開在桌上的資料,笑著問:“又加班?”

若寒回過頭來,詫異了一下,便微笑地點了點頭。

羅簡走過去,拍拍她的頭:“你啊,就是太拚命了。女人嘛,要懂得享受生活。”說著,便拿起放在辦公桌上周若寒的包。

“嗯?”周若寒不明白羅簡要幹嗎,發出疑問。

羅簡笑了笑,露出小虎牙:“都8點多了,是時候下班了。走,一起去吃飯。”

周若寒愣了一下,過了一陣才恍然大悟地反應過來,心領神會地合上辦公桌上那一疊還未分析完的圖表,跟在羅簡身後下了樓。

羅簡是她來到這個城市之後認識的第一個人。一年前她拖著行李站在這個城市的火車站,麵對人來人往的街道,頓時感覺手足無措。當初是為什麽離開呢,又為什麽來到這裏呢?她至今也沒想明白這個問題,隻是一度地想離開,收拾了幾件簡單的衣物,還有放在抽屜最底層的那個相冊,隨便買了張車票,就這樣坐了上來。那個深夜隔壁的母親還在熟睡,而她卻已經奔赴了另外一個無法預料的未來。未來會是怎樣,她想都不敢想。

那天羅簡就坐在她的對麵,翻看著一張過期了的報紙,覺得索然無味,看見對麵的小姑娘,還長得水靈水靈的,他試著跟她搭訕。可是她出神地望著窗外,一副已經靈魂出竅的樣子,叫一次她都沒反應,弄得羅簡再也不敢開第二次口了。其實羅簡不是習慣油腔滑調的人,想跟小姑娘搭訕也隻是在枯燥無趣的乘車途中,找個說說話的人而已。

下了車,羅簡提著自己的行李離開,那天他是去外地看望大學同學張兵,帶的行李不多,除了一些換洗的衣物,便是一些特產,輕輕鬆鬆出了驗票口。站在出口站,羅簡看看鍾才四點半,肚子卻餓得咕咕響,琢磨著在附近吃碗麵再回家。剛走出沒幾步,就看見火車上坐在自己對麵的那個姑娘,拖著一個碩大的行李箱,站在離自己不遠的電話亭打電話。他停下腳步饒有興趣地望著,直到他看見她說著說著就哭了起來。

羅簡是出了名的天生軟腸子,最見不得人哭,哪怕對方隻是一個陌生姑娘。隻要一看見眼淚這玩意兒,他就會變得手足無措。

周若寒正在給老家的母親打電話,原本就在火車上想了一路,該怎麽和母親開這個口,說自己已經在另外一個城市了,最後她還是選擇實話實說。母親沒有責怪,她也知道一個女孩出了那樣的事情,始終是不願意麵對的,也許逃離是一種解脫的辦法。母親在電話那頭稀稀拉拉的哭泣聲,讓周若寒也跟著哭了起來。

後來,羅簡走過去請她吃了碗麵。坐在快餐店裏,熱騰騰的牛肉麵一下就融化了這個姑娘心中遠走他鄉的悲傷。他看著她樂嗬嗬地吃完了最後一根麵條,然後用一種滿足的眼神眨巴眨巴望著自己。

後來,連羅簡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欠了這個有著一雙靈氣眼睛的女孩。

她剛來這個城市,沒有朋友,沒有家人,沒有工作,連個基本的歇腳的地方都沒有。他不知道送她去哪裏,幫她找了旅社,也檢查了一遍旅社的安全係數,卻終究是好人心作祟,走出來一段路之後還是返了回去,把若寒的行李一把提上,離開了旅社。之後,他便像搶了個燙手山芋,怎麽扔都扔不掉。他覺得周若寒有一種莫名的吸引力,讓他撞上了,便再也於心不忍放下她不管。

他幫她安排工作,安排住所,指導工作生活,噓寒問暖,盡其所能在她左右,後來演變成連她經期要吃的藥,他都會細心準備好,跟若寒一塊兒合租的姐妹艾可可都看得出羅簡是愛在心中口難開。他不明白自己為什麽會這樣,也許隻是因為在電話亭裏麵的那一滴眼淚,滴在了他心上。其實有很多次機會表明心跡,比如說下班一起回家的途中,比如說這樣加班到深夜的獨處,比如說周末一起去郊外拜菩薩的時候,可是,他一次都沒有說過“喜歡”,不是不想說,而是,怕說出來,反而會失去了什麽。

告別羅簡,若寒走到樓道裏,待了一會兒,卻沒有繼續上樓,而是等羅簡離開之後,自己走進小花園裏的涼亭坐下,望著不遠處的萬家燈火突然陷入恍然中。

若寒掏出包裏麵折疊起來的一張紙片,上麵端端正正地寫著“蘇默”兩個大字,下麵是聯係方式。這是她今天在給經理傳送文件的時候不小心瞄到的,要是其他的資料她是肯定不會這麽在意的,隻是這兩個字猛地進入眼簾,讓她的心一不小心就狂跳了一下,導致整個下午的工作都無法再繼續,思緒動不動就跑得很遠。等到周圍的同事都已經開始收拾東西準備下班了,若寒才發現今天要完成的工作隻完成了一半,望著還堆得老高老高的表格,隻好硬著頭皮留下來加班了。她不是羅簡口中說的“工作狂”,隻是生活越來越一成不變而已,不工作似乎也沒什麽好打發時間的了。她又不像室友艾可可,可可是本地女孩,有自己的朋友圈,有自己的男朋友,租房子也隻不過是因為離上班的地方近一些罷了,每個周末都會回家吃媽媽做的飯菜。不過可可沒有本地女孩身上那種勢利氣。她爽朗,不歧視外地人,沒什麽心眼,可能因為生活上沒什麽可煩惱的,所以也不知道憂愁是什麽。羅簡當初介紹可可和若寒合租也是因為可可心兒純,又是自己哥們兒的女朋友,還是同事,一個公司上班,所以這樣四個人也可以經常湊在一起吃吃飯,找借口多和若寒相處相處。羅簡總試著靠近她,有時候他以為自己已經很近了,所以很理所當然地做起了男友應該做的事情。隻是他不知道,其實他一點兒也沒看見她的內心,其實他還離她很遠很遠。

若寒捏著手中那張寫著“蘇默”的小紙片,把頭深深埋在懷中。

六年時間,不長也不短,卻足以讓一個人磨掉了所有的期待和希望,讓傷痛更加深刻。時間總是讓你看清楚很多事,看清楚恨,也看清楚愛。

嗬,蘇默。

(2)

晚上,羅簡過來了,給若寒帶了粥。

若寒喜歡喝粥,以前一生病,媽媽就會熬粥給自己喝。

那時候若寒會吵著媽媽在粥裏麵加上肉末,有肉末的粥就是要香一些的。隻可惜,已經很久沒喝過媽媽熬的粥了。

若寒還沒吃兩口就問:“今天合作方來公司,裏麵是不是有一個人叫蘇默?”

“嗯?怎麽突然問起了這個?”羅簡坐到沙發上,隨便翻了翻落在地上的雜誌。

“可可說今天陪他們吃飯,那姑娘挺大大咧咧的,我還挺為她擔心的。”若寒隨便編了個謊言。

“哈哈,這個嘛,你就不用擔心了,蘇默不是一個難對付的人,也不會計較這些的。”羅簡哈哈大笑起來。

若寒一臉懷疑地望著羅簡。

“蘇默就是合作公司那邊的項目組長,這次他過來跟我們一起合作開發‘沿江別墅’這個項目。”他想起自己並未和若寒說起過這個人,於是介紹了一番。

“你們認識?那麽了解蘇默這個人?”她問這些話的時候,隻感覺心都跳到嗓子眼來了,因為這兩個字真的是她難以啟齒的名字。

“我們曾經是一個公司的同事,隻是他剛來不久,我就跳槽到現在的公司了。那小子現在應該混得不錯了吧,才短短一年時間就做項目組長了,真是年輕有為呢!我走的時候,他還誠誠懇懇叫我前輩呢,看起來很謙虛啊。這次很巧和他合作啊,很期待看見他的才華。”

羅簡想起蘇默這個人,一年前見到的時候,蘇默還是青澀學生模樣的小男生,很高也很瘦,單薄得很。背著一個耐克的包,穿著運動鞋,抱著一個籃球就來公司應聘了。麵試的經理問他為什麽還帶一個籃球過來,蘇默說,因為不想浪費時間,麵試完就可以直接去市中心的籃球場打籃球了。麵試經理拍了一下手,問蘇默:“你喜歡打籃球?”

蘇默點點頭。

那天麵試經理出奇地沒有再見下一個麵試者,而是脫掉西裝,換上球服,跟蘇默在公司後麵的籃球場上來了一個二人對決賽。

最後蘇默贏了麵試經理。

後來,蘇默就被錄取了。

羅簡曾問過那個麵試經理為什麽因為一場球賽就把蘇默留了下來。

麵試經理高深莫測地笑了笑,說:“不要小看那小子,我和他在打球的時候,很強烈地感受到他身上的那種要強還有堅持,不達到目的誓不罷休的強勢。他很有衝勁,也有足夠的耐力。在球場上是這樣,在工作上更是這樣。”

羅簡瞬間就明白了。

後來蘇默被分到羅簡那組,因為自己比蘇默大了兩歲,所以蘇默一直叫他“羅簡大哥”。不過他們隻相處了短短兩個月時間,兩個月後,羅簡便離開原公司了,來到了更優秀的房地產公司——科望。

走的時候,羅簡就有預感蘇默會坐到和自己平起平坐的位子,隻是他沒想到會這麽快。

今天,在科望大廈裏,蘇默穿著整潔的襯衣,打著條紋領帶,手上戴著名表,顯得氣宇非凡,和一年前的那個懵懂的小男生太不一樣了。

他還是叫自己“大哥”,帶著一些謙虛的笑。兩個人接下來還有一段時間的合作,彼此都很期待對方的創新。

羅簡想著想著就笑了起來,絲毫不隱瞞自己對蘇默的喜歡。而這些都是若寒不知道的,他也沒跟若寒說起。等他從回憶裏抽身出來,回過神來看若寒時,才發現她正認真地望著自己,眼睛一眨也不眨。發現他看著自己,若寒急忙躲閃開。

氣氛突然曖昧了起來,誰也沒有再說話,羅簡打開電視機裝模作樣地看起電視,若寒把盛粥的快餐盒收拾起來,扔到廚房的垃圾桶裏。站在廚房內,她才深深吐了一口氣。

可可這時候正好回來了,若寒聽見鑰匙聲就像拉扯到了救命稻草般慶幸。可可帶了男朋友陳奇一起回來,見羅簡坐在屋內,陳奇鞋還沒換就開始打趣道:“喲,羅簡,又來看小寒啊?你怎麽不幹脆在可可她們家客廳裏擺一張床啊,這樣省時省力多了。”

可可也笑了笑,問:“小寒呢?怎麽就你一個人坐在這兒呢?”

若寒聽聞趕緊從廚房裏出來,手裏還端了一盤水果,“我在這兒呢。”

可可順手拿了個蘋果往嘴裏咬,邊朝若寒眨眨眼邊用一種玩味的語氣說:“羅簡又上我們家來慰問了啊?”

羅簡被他們這樣酸習慣了,也不是很在意,坐在沙發上吃著一瓣橘子,也不說什麽。倒是若寒,臉上白一塊紅一塊的,眼看在客廳待不下去,放下水果拚盤後就一個人進了房,說是有資料還得整理,要他們自己玩。

可可咬著蘋果也跟著進了若寒的房間,讓她幫忙看看自己新買的衣服。

陳奇見兩個女人都進去了,忙坐到羅簡身邊:“我說你是不是王八啊?!”

“臭小子說什麽呢?你才是王八呢!”羅簡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了。

“不是王八怎麽爬那麽慢?要是我,早就撲上去了,就你還慢吞吞的。”陳奇往若寒房間的方向瞟了一眼。

羅簡恍然大悟,知道陳奇說的是自己跟若寒之間的事情。

“要是真喜歡,就趕緊追唄,婆婆媽媽像什麽男人!”

陳奇戳戳身邊這個對追女生不開竅的男人,“我看你在工作上怎麽說也是一精英,怎麽情商就那麽低呢?果然啊,智商高的人,情商就低。”

羅簡抿了一下嘴,小聲地笑了起來。

“笑什麽笑,羅簡,我是說真的呢!你和周若寒都拖了一年了,你還要拖拖拉拉到什麽時候啊?是瞎子都看得出來你喜歡她。”

“喜歡她又怎樣呢?”羅簡迷惑地問。

“你真是氣死我了!喜歡她就要告訴她啊,你這樣默默地對她好有什麽用?你得讓她知道你對她好,讓她知道你愛她!”陳奇盡量壓低了聲音說著。

羅簡喝了口水,淡定地說:“不用說,我想她是知道的。”

陳奇徹底無語了,真不知道這個男人腦子裏麵裝的都是些啥。

可是羅簡是真的相信周若寒是明白自己的心的,她和別的女孩不一樣,她不需要去反複證明一件事,她的心裏有著自己的衡量,她理智、冷靜,又隱忍,有著超乎這個年紀的成熟;他也不像剛從大學裏麵畢業出來的男生一樣猛打猛撞了,畢竟他有耐心,還有包容的懷抱。所以他緘默,選擇閉口不提。

她是值得自己好好去等待的,不要逼她,不要禁錮她,抓得太緊,她反而會逃走。所以畫一個偌大的圈,讓她在自己的圈裏自娛自樂,享受著自由,不是更好嗎?因為她始終還在自己畫的那個圈內啊。

這是他可以觸及的領域,是他可以觸碰得到的距離。不過陳奇說的也是對的,不可能一直這樣等下去,終究是要有個決定的吧!隻是,現在還不是時候,羅簡這樣想著。

夜很深了,羅簡躺在床上怎麽也睡不著,腦子裏亂得就像一鍋粥,突然又從床上跳了起來,翻看著牆上的日曆,欣喜地在上麵畫了個紅圈。

(3)

早上一到公司,若寒就見到了擺在辦公桌上的一大把玫瑰花,旁邊的電話員小劉看著她眨眨眼笑得神神秘秘。四周也時不時有著像利劍一樣的眼神飄忽來飄忽去的。大多數的竊竊私語都不是好話,夾雜著酸酸的醋味。

“這……誰送的啊?”若寒坐下來,疑惑地望著周圍,最後對著身旁的小劉問。

小劉那圓鼓鼓的眼睛瞟了瞟羅簡的辦公室,吐了吐舌頭,然後什麽都沒說地低下頭去做自己的事情了。

其實想也想到了,這裏還會有誰給自己送花呢?可是羅簡平時挺低調的,怎麽今天突然這麽張揚?弄得大家在辦公室都挺難堪的。若寒臉上一陣紅一陣白,說不上來什麽滋味。

推開羅簡辦公室的門,隻見他埋在桌前的一堆合同裏麵,顯然沒有聽見有人敲門進來的聲音。若寒咳嗽了一聲,提醒著羅簡自己的存在。

羅簡抬起一張迷茫的臉,見是若寒,又立馬換成笑臉相迎。

“羅簡,那花是你送的?”

羅簡先是一愣,然後又哈哈大笑起來。這笑讓若寒木訥了一下,難道自己找錯人了嗎?

“不是你送的?”她還真怕自己弄錯了,自作多情。

羅簡點點頭:“是我送的,今天不是你生日嗎?”

若寒一下子就不知道該接什麽了,今天自己生日嗎?怎麽連自己都忘記了?可是她還是不太高興,麵對那些花,她實在是怕有些流言飛語傳出來。原本自己就是羅簡帶進來的人,原本就閑話不斷了,現在羅簡還明目張膽地給自己送花,說的永遠比做的難看。所以以前在公司若寒都盡量避免和羅簡的接觸。不過越是怕什麽就越來什麽,上班後三個月還不到,大家都會一提到羅簡和若寒的名字就露出曖昧的笑容,羅簡是從來不在乎這些八卦新聞的,倒是可可回家在若寒麵前就當了一次複讀機,後來若寒再也不在辦公室和羅簡說話了,工作的時候她會刻意保持和羅簡之間的距離。

他雖然明白,也理解。但是,他覺得被大家這樣誤會感覺也不錯呢!

“以後不要再給我送花了,這樣不好。”若寒堅定地說。

“為什麽,怎麽了?你不喜歡花?”羅簡並沒想得太多。

“沒有為什麽,就是不要再送了,不隻是花,還有別的東西,我都不想要。”若寒有點激動。羅簡詫異地望著她,在他記憶裏,周若寒都是冷冷淡淡的,很少出現情緒特別激動的時候,這一次,她的反應卻是前所未有的激烈。

“到底怎麽了?”羅簡不明白地問。

“沒什麽事,我隻是不想被大家當做茶餘飯後的笑話。”若寒盡量讓自己看起來平靜一些。

“有人說你了嗎?不就送個花嗎,難道有人還不許我給你送花了?”羅簡理所當然地說。

“羅簡,你做事總是那麽自我,你想過我嗎?你想送花就送花,你想給我請假就給我請假,你想來我家就來我家,你想過我會被別人怎麽看嗎?”

“可是……我原本以為……”羅簡看出了若寒的氣憤,這還是他第一次看見她生氣,隻是他不知道她為什麽就生這麽大的氣。

若寒接著說:“羅簡,我很感激你這一年半來對我的幫助和照顧。你總是會幫我安排好所有的事情,就像我的父親一樣,為我操心,不管是我的生活還是工作,你總想幫我安排得最好、最妥當。我真的很感謝你,並且也想竭盡所能報答你。是你讓我在這個城市有了活下去的資本和勇氣。可是,羅簡,你從來沒有問過我喜不喜歡你安排的這些生活和工作,你總是買什麽,塞給我,我就必須得喜歡;你丟給我的,我就必須接受。以前你給我的,我都可以不拒絕,甚至是欣然接受,可是,以後不要再讓我難堪了,好嗎?”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樣堅持下來,才說完這麽一大串話的。但是就憑著一股子的衝動,她絲毫不打結地說完了,說完之後便感覺整個人虛脫了,立在原地,也不知道接下來要怎樣,該說點什麽或者做點什麽。

羅簡站在對麵,完全還沒反應過來,想一想剛才那個人是周若寒嗎?那麽有爆發力,說的那些話,還真的讓羅簡恍然大悟,猶如被什麽敲了一下警鍾。她說的都對呢,他似乎從來沒有考慮過他給她的這些,她會不會喜歡,他隻要她接受就好了,他總是以為她會喜歡的。

給她安排工作,照顧她生活,都是按照自己的意願來做的。他就像一個掌控師,而她變成了自己手上的傀儡,路該怎麽走,他全幫她設定好了,隻要她跟著他繼續走下去,那就一定是正確的。

是啊,他竟然那麽離譜地以為她願意這樣。就像他天真地以為他對她的好,她都是應該知道的;他喜歡她、愛她,也是不需要說出口的,她便什麽都懂了,也接受了。現在想想,就算她接受了,但是她喜歡嗎?她需要嗎?

現在看來,還是個未知數吧。

羅簡回過神來,對麵已經空空如也,若寒早就出去了。

羅簡有點懊惱,這大概是第一次和若寒鬧矛盾吧,居然有點讓他手足無措,才會半天說不出一句話來。不過想想忽然又覺得有趣呢,也許這樣的周若寒才更像一個有血有肉有感情的女人。

羅簡懊惱地拍了拍腦門,覺得前所未有的沮喪。

若寒已經三天沒有理羅簡了,早上在公交車站台遇見他,也隻是淡淡瞟了他一眼,跟看了空氣一樣走過去。下班回家她總是第一個就衝出了辦公室,跟一陣風似的消失不見了。他跟著可可灰溜溜地去她們家,也不見她出來,關著房門怎麽都不肯出來。

羅簡笨笨地朝陳奇和可可求助。

可可說:“隻要有誠意地賠罪就行了,再加一些小浪漫,小寒肯定會原諒你的。”

“嗯?”羅簡百思不得其解。

“蠢死了,就是請她去情調好一些的餐廳,加上一大束鮮花、紅酒、音樂,哇哇哇,沒有哪個女人不喜歡這樣的道歉的。”可可一個勁地自我沉醉,羅簡回頭一想也不是沒有道理的,既然是自己做錯了,那麽正式一點提出道歉也是應該的。

那天在可可的配合下,若寒被騙到了江邊的綠翼咖啡廳。她趕過來,四下尋找可可的身影,卻一眼就望見坐在進門不遠處的羅簡,一下就反應過來——他們肯定是串通好的。

隻是若寒沒有轉頭就走,其實她也不是對羅簡有多麽生氣,隻是她想爭取不要與蘇默有共事的機會,她想扭轉什麽。可惜當她知道人事部那邊死都不肯放她走之後,反而沒那麽責怪羅簡了,就算羅簡沒有提名自己,人事經理說不定也早就想到了自己。

這些天她沒有理羅簡,隻能說一半是因為生氣,一半也是因為心煩意亂,根本沒什麽心思去理他,反正都已經鬧僵了,幹脆就再繼續鬧一陣子,換回一陣子的清閑獨處的時光吧!而羅簡並不知道她內心裏的這些想法,所以這次這麽鄭重其事地請她吃飯,給她道歉,她倒反而覺得有些好笑。

“其實你不用請我吃這麽貴的西餐的。”若寒坐下來,笑了笑。

這還是那天之後,她第一次對他說話,對他露出笑臉來,一時間羅簡有點緊張,拿起放在餐桌上的一大束百合配滿天星遞給若寒:“若寒,對不起。那天你和我說了那麽多,後來我自己也想了很多,我發現你說的都對,我想以後我再也不會這樣了。我希望你能接受我的道歉。”

“其實那天我是太衝動了,我知道你也是為我好,我沒理由這樣去責怪一個全心幫助我的人。”

羅簡聽她能這樣說,就安心了許多。

若寒接過百合,聞了聞,還真是香。沒有男生送過她花,羅簡是第一個。沒有男人會為自己安排好所有的事情,還要挨她的責問,除了羅簡。她知道羅簡的眼神越來越熾熱,她突然感覺到不安。眼神飄過羅簡的肩膀,落到不遠處的那一桌上正在低頭切著牛排的少年,少年對麵坐著一位長發姑娘。他突然抬起頭來,眼神正好迎上若寒的,那是一種似曾相識的感覺,雖然隔著這麽遠,她還是能感覺到他眼神中透露出來的那種犀利。

他對她笑了笑,已經端著半杯紅酒站了起來,晃悠悠地朝羅簡和自己走來。

她聽見他在朝羅簡打招呼:“嗨,羅哥也在這裏?正在和女朋友約會嗎?”

羅簡往回一看,爽朗地大聲回應他:“喲,是蘇默啊,真巧。”

若寒整張臉頓時變得煞白煞白,手中的刀叉掉到了地上,整個人顫抖著站了起來,低著頭和羅簡說自己去洗手間,便落荒而逃。

他真的就是蘇默!

她是真的從來沒有想過這輩子還會再見到他,這樣的奢望她從來不容許自己有,之前在經理那裏看見他的名字,她也隻是僥幸地想,也許隻是重名而已,世界上那麽多人,怎麽可能就那麽巧,他們還要重遇?後來從羅簡和可可那裏也聽到很多關於他的信息,但是她還是死心眼地相信不一定就是她認識的那個蘇默。或許不是呢?

可是,今天,當他站到她麵前的時候,她才知道,原來,就是他,一點也沒有變,那雙眼睛,曾經就是這樣犀利地望著自己,望到自己連手放哪裏都不知道了。

六年了,那雙眼睛似乎比以前更加犀利和冷酷了。

她驚慌失措地站在洗手間的鏡子麵前,狠狠朝自己臉上潑了兩下冷水,頓時感覺全身都冷,不停地顫抖著。她什麽都不想去想了,隻想現在馬上離開,躲得遠遠的,於是急急忙忙烘幹了雙手,再拿紙巾擦了擦臉上的水痕,正準備從後門偷偷離開,卻不料,這時候,鏡子裏出現了另外一張臉,一張男人的臉。

他是什麽時候站在自己的身後她都不知道。

是蘇默。

他在鏡子裏露出清冷得像月光般的笑,他說:“周若寒,六年了,難道你不覺得你應該去我父親墳前燒點紙錢嗎?”他果然是恨著她的,六年前沒辦法確認,因為出事那天後,她就再也沒有見到過他。不知道他是傷痛,還是憎恨,抑或是惋惜。換了是誰,都無法不憎恨的吧,要是若寒自己,也一定會恨不得殺死對方。

蘇默說:“那麽不願意見到我,是因為你愧疚嗎?還是因為你根本沒臉見我?也許你就應該做一輩子的烏龜,看見我你就要躲起來,退避三舍。周若寒,你像一個蝸牛一樣活了六年了,你想這樣活一輩子嗎?”

若寒渾身發抖,連最後支持的力量都沒有了,整個人伏在洗手間的洗手台上。這是一個殘忍的重逢,他的尖銳刻薄把這些年來她努力埋藏好的傷口一點一點撕開,整個血淋淋地攤開在兩個人麵前,不知道他會不會痛,隻是,她是痛的。

她用冷水死勁地澆濕自己的臉,已經分不清楚自己臉上那是淚水還是冷水,她隻想抓住什麽,好不讓自己就這麽往下掉,下麵是一個黑洞,是六年前的那個噩夢。

她不要,她不想去回憶,好不容易走出來,開始新生活。在歇斯底裏後,她終於冷靜了下來,她朝他平靜地說道:“對不起,我不認識你。”

夢裏她大口大口地呼氣。掙紮地坐起來看著鏡子裏的自己,仿佛像看見了魔鬼一樣,痛苦、發麻。冤有頭債有主,該來的總是要來。

她知道她沒有忘記,也不可能忘記。

六年前他們就早已狹路相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