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從河邊到東瀛的人生之旅(2)

這年臘月,閻錫山依父母之命,與五台縣大建安村望族徐一敬的大女兒徐竹青(字友梅)結婚。徐竹青與閻錫山同年同月生,隻不過比閻錫山小了20天,閻錫山是農曆九月初八日生,徐竹青是九月二十八日生。做這樁親事的媒人是徐竹青的堂姑徐該齡。她的丈夫是閻錫山的族兄閻錫祚。這徐一敬兄弟6人,是個大家族。家有良田上百畝,還開有1個經營煤炭的“店”,可說是家道殷富。徐氏兄弟多受過良好的教育,為人處事頗有分寸,在村裏很受人尊重,是一家耕讀門第。在當時很講究門當戶對的社會裏,這樣的大家閨秀能嫁給閻錫山,一方麵說明閻家經濟狀況良好,另一方麵也說明閻家為人確實不錯,不然的話,作為堂姑又對閻家熟悉的徐該齡,是不會來作這個月下老人的。再從晉北一帶的婚嫁習俗來看,一般情況下,多數男子是20歲左右結婚,若家境貧寒者,要到20大幾歲,甚至有的一輩子打光棍。而閻錫山才15歲便結了婚,這也反映了閻書堂經商賺了錢,家境更為富裕。

然而,好景不長,光緒二十六年(公元1900年)閻書堂開的“吉慶長”破產倒閉。破產的原因,有些論者說是“打虎”生意失敗,其實不然。因為“打虎”生意失敗,主要是指在搞買空賣空的金融投機生意時,因對市場行情掌握不準下注失誤,導致虧賠,如若下注過大,則會破產。而從吉慶長的倒閉來看,它主要是因為銀根緊缺,發生擠兌造成的。這是由於庚子之變,京莊兌來款項被阻,使各地票號錢莊處於困境,五台縣雖地處偏僻,也受此影響。而閻書堂在其生意興旺之時,忘乎所以,所發的錢帖子數量大大增加,因此當京莊兌來款項受阻而引起擠兌風潮時,他原先發行的錢帖子便很難全部兌現。起初,閻書堂為了維持其錢莊信譽,還拆東補西,勉強支撐,後來銀根越來越緊,再無可兌之銀,隻好賣掉店鋪裏的雜貨和一些田地,但杯水車薪,仍無濟於事,最後還欠一屁股債。於是隻好上起門板,與倆夥計一起躲走。幸好,在閻書堂最困難時,其好友曲長和借給他二百吊錢,才保留下幾畝地和幾間房屋。所欠債務有的說是二千吊(《閻錫山與家鄉》(《山西文史資料》第67輯)第6頁),而據閻錫山所說,“年終結算,虧累約合銀六、七千兩之譜”。(台灣閻伯川先生紀念會編:《民國閻伯川先生錫山年譜長編初稿》(一),簡稱《閻錫山年譜》,台灣商務印書館發行,民國七十九年九月初版,第12頁。以下隻注書名簡稱和頁碼)。無論所欠債務的數字有多大差距,但從中可以清楚為數確實不少,否則,是不會不顧後果關門逃生的。因此,吉慶長的破產是因擠兌所至,而非“打虎”失敗。

不管怎樣,吉慶長是倒閉了。這對於閻錫山一家來說,無疑是災難性的打擊。錢莊的現銀全部折進去不說,還將部分房屋土地出賣,動了老底,就這仍負債累累。為了躲避債主的催逼討要,閻書堂父子不得不逃回本村。逼債討債的一幕幕場景,給閻錫山以極大刺激,因此,他執政山西後,曾反複講過,除非萬般無奈,能不借債就不借債。閻書堂回村後,一籌莫展,每天到曲成喜開設的“金泰昌”商號裏閑坐,以打發時光,有時也幫著掌櫃的幹點零活。而閻錫山,由於家道的急劇敗落,不僅結束了以往那種衣食不愁,無憂無慮的好日子,而且為了多少貼補點家用,不得不做起賣餅子的小生意。可他礙於麵子卻又不在街麵人多的地方擺攤,大聲吆喝著賣,而是提著個盒子,在村子裏走街串巷,碰上人小聲問“買餅子嗎?”,於是人們又給他編排了一句俏皮話,“萬喜子賣餅子—不敢吆喝”。但是,就連做這點小生意也不得安寧,這一年,八國聯軍攻占北京,慈禧太後和光緒皇帝倉皇出逃,要路經山西大同、太原,前往西安,德隊尋蹤尾追,帝後忙命甘肅的馬玉昆、董福祥率部駐防於五台山龍泉關一帶,以防不測。駐軍的糧秣等供給和一應差事,自然要由當地百姓承擔。閻錫山曾被派去支差,給清軍擔水切草,喂馬遛馬,經常挨打受罵,吃了不少苦頭。

對於閻錫山在清軍駐防時的表現,另有一種說法,即當聞知馬、董二部開赴龍泉關“將由太原忻州路經河邊村”時,被村中推為永和堡糾首(略同村治保委員會委員)的閻錫山“與各糾首長者會談,慮有滋擾事端,且防土劣乘機竊發,為害地方。眾慮花費無著,先生乃私取陳太夫人首飾當出,用以糾合壯丁,略組訓,持刀矛土槍農具以自衛,本村及鄰村賴以未受大害”(《閻錫山年譜》(一),第12頁)。閻錫山被推為永和堡的糾首,倒有可能是真的,但後麵的說法就有些為尊者諡美之嫌了。清軍軍紀的敗壞和對地方的勒索攤牌等等擾害,是眾所周知的事實,因此,為了防止駐軍滋擾以及地方上地痞流氓的乘機胡作非為,河邊村組織青壯年,加強自衛,是理所當然的事情。閻錫山作為糾首,提出這樣的建議也在情理之中,但將他在其中所發揮的作用,說到這種程度,就有些誇大其詞了。而閻錫山給駐軍支差受苦,則是不可避免的,當時這是官差,任何人不敢不應。它與組織自衛是兩嗎事。至於他私取繼母的首飾出當,以作組織訓練青壯年的費用一說,更屬不實。實際上,閻錫山“私取”其繼母的銀手鐲,是因為吉慶長倒閉後,迫於無奈,在外出躲債時拿的,說得難聽一些,也就是偷的。這事,閻錫山也自覺無理,1917年,他當上山西省長後,一次回家,曾向其繼母承認了此事,不但陪情道歉,還拿出一副黃燦燦的金手鐲,親自給繼母戴在手腕上。繼母則笑嘻嘻地說:“我早知道,隻是不和人說,怕丟了你的人。陳家營你外祖母幾次問我,我都說放在箱子裏”(《閻錫山與家鄉》,(《山西文史資料》第67輯,第44頁)。

轉眼間,年關臨近,一些債主趕到河邊村來向閻書堂討債,有的還雇了打手。閻書堂白天躲在朋友家,不敢出來,晚上才出來向人求情,好不容易熬到過年。過年之後,閻書堂父子二人眼看著在村裏呆不下去了,便決定南下太原,另謀出路。閻錫山受其父支使,先到陳家營的堂舅那裏借路費,被堂舅數落了一頓,閻錫山一氣之下,扭頭便走。接著他又去宏道鎮上向在那裏做買賣的叔父閻書典借錢,豈料叔父不僅不借,反而說什幺“好漢做事好漢當,自己跌倒自己爬,你們商號賠塌了,還想把我也累倒呀”!閻錫山碰壁後,又找到也在宏道鎮一家店鋪裏當店員的本家叔叔閻書康,閻書康聽說他父子倆借錢是為了外出躲債,就十分痛快地拿出僅有的幾個錢來,遞給閻錫山,還再三囑咐說:“回去趕緊叫你父親往省裏跑,不要走大路,要繞河北(滹沱河以北)各村走,不要叫人家攆上”。閻錫山返回家中後,又悄悄拿了他繼母的一副銀鐲子,加上他嶽父徐一敬資助的一些錢和妻子徐竹青積攢的一點私房錢,連夜與父親閻書堂動身出發。到天亮走到南作口村時,正好趕上去太原拉廢紙的蔣村人薄吉福,因為是空車,閻書堂便央告說想搭車,薄吉福很痛快地答應了。到達忻州後,閻書堂怕倆人在太原開銷大,便把閻錫山留在了“成鈺東”藥鋪。成鈺東藥鋪的掌櫃過去曾與閻書堂有交往,於是讓閻錫山先住下,在店裏幫忙。閻書堂安頓好後便一個人下了太原,不久,經過同鄉介紹,與人合夥包攬土木工程,過了一段時間,又在巡撫衙門“稿房”(負責管理收發公文)裏找了個閑雜差事。生活有些著落後,才把閻錫山叫到太原。從此閻錫山離開了他生活過十幾年的故鄉河邊村,踏上了他人生的新的旅途。

2、考取武備學堂,東渡留學日本,改變了閻錫山的人生命運

義和團運動失敗後,清政府迫於內外壓力,於1901年開始,在較大範圍內搞起了“維新新政”,也就是人們一般所說的“清末新政”。“新政”包括官製、經濟、教育、軍事、司法、文化習俗等方麵的改革,如在軍事上就有裁汰製兵練勇,編練新軍巡警等內容;在教育上則決定廢除科舉,興辦新式學堂,獎勵遊學即出國留學等。

山西巡撫岑春煊,遵奉朝廷的旨意,於1902年成立了山西大學堂。其後又陸續成立了山西農林學堂、山西法政學堂等,並且恢複了山西武備學堂。說是恢複,因為在光緒二十四年(公元1898年)九月,時任山西巡撫的胡聘之就奏請設置山西武備學堂,後因“戊戌變法”失敗而停辦。這次岑春煊借推行新政之風,奏請朝廷批準成立了山西武備學堂,(光緒三十二年改設為山西陸軍小學堂)。這所學堂以培養下級軍官為主,學製3年,課程以軍事知識為主。武備學堂一經成立,便發出告示,讓人們報名參加考試。

閻錫山見到這個告示後,便想報名考試。可是閻書堂不同意,他考慮的是好不容易在太原給閻錫山找了個差事,隻要好好幹下去,總會有點出息。這樣不僅能養家糊口,而且也好攢點錢給人家還債。但閻錫山卻堅持要考武備學堂,他對父親說:凡是從事農工商賈的人,操心勞力,辛苦所得,到頭來頂多也隻是“家室之謀,鍾釜之計”,況且經商很難成功,而易致敗。父親您倒是知能挺高,可是也往往遭到挫折,我不如您,那還有什麽希望呢?我想“有為於時,有益於世,若不繼續讀書,多求知識,無以白了,別的就更談不上了”(《閻錫山年譜》(一),第13頁)。閻書堂經兒子這麽一說,覺得倒也不無道理,同時也知道了兒子並非窩囊之輩,而是有其誌向的,於是便同意了閻錫山的請求。讓他報考武備學堂。閻錫山十分高興,與他到太原後在“裕盛店”當小夥計時結拜為把兄弟的黃國梁、張瑜倆人一商量,這倆人也要同他一起報考。

這武備學堂由於是培養下級軍官的軍事學校,對報考的學生,要求標準也不甚嚴格,隻要體格強健,通曉文字也就可以。況且是初次招生,考試題目也沒有走上規範,隻是由主考官想個題目,呈報巡撫批準即可,所以,考試的結果,閻錫山、黃國梁、張瑜三人均被錄取。這次,共招收了120多名學生,大多數是各縣應試的童生,還有一些秀才。與閻錫山同時考入的,還有溫壽泉、喬煦、姚以價、榮福桐等人。

對於閻錫山的考試,曾有一種說法,說是“閻錫山知道自己隻讀了三年私塾,文化太差,就想請人代考”,他父親想來想去,想到了在山西大學堂念書的趙廉佑。趙是代縣人,閻書堂在五台城做買賣時,曾與趙家有過來往,於是,閻書堂帶著閻錫山前去山西大學堂向趙求告,趙因情麵難卻,答應冒名頂替。考試的題目是“韓信點兵多多益善”。趙廉佑很輕易地就把文章做好,交了上去,結果替閻錫山考取了好成績,並且是名列前茅。這些說法,值得商榷。首先,閻錫山在私塾不是念了3年,而是念了近10年,他入私塾以來,一直勤奮好學,學習成績相當良好,因而,應當是學有所成,他對考試是有一定信心,而勿須旁人代替的。其次,“等到口試時,閻錫山態度謙恭,應若靈便,深得考官的賞識,結果被錄取了”(《閻錫山與家鄉》,《山西文史資料》第67輯,第29—31頁)。這說明,閻錫山還是有實力的。如果他在學業上太差,應答是不可能靈便的,即便是考官讓他複述一下試卷所答,他也不會支應下來的。再就是,閻錫山在武備學堂的三年中,每期各科成績都比較優秀,作文每為同學120人之冠。甚為主持人李廷颺(山西渾源人,進士出身)器重,贈字曰伯川,意在配山而百川匯海,義取高深廣大(《閻錫山年譜長編》(一),第14頁)。從這裏也可看出閻錫山的國學基礎相當紮實。不然,他的各科成績不會優秀,就是原來基礎不好,入學後努力追趕,也不可能有這麽大的進步。因此,說閻錫山被錄取是因旁人替考的結果,是難以令人信服的。從其在私塾的表現,到被考官賞識,再到主持人的器重,有理由認為,閻錫山考取山西武備學堂,是靠自己努力的結果。

山西武備學堂的開辦,為閻錫山提供了改變自己命運的良機。閻錫山抓住了這個機遇,在其人生的旅途上邁出了重要的一步。

閻錫山考入的山西武備學堂,名曰新式學堂,其實,仍保留著不少舊的東西,像學生住的宿舍,就分“孝”“悌”“忠”“信”四個齋號。在教學內容上,除了有關軍事科目上引入了西方的一些教材、講義外,在文化課程的學習上,也多是孔孟之道一類的東西。這種現象並非山西一省才有,而是全國也都如此。但是,山西武備學堂畢竟是新式學堂,它又在省城太原,所以,在這裏學生們與外界有了更多的接觸機會,他們不僅可以通過各種途徑,尋覓閱覽到省內國內的一些圖書、報刊,而且,對於不久前中國社會所經曆的變故,像“公車上書”、“變法維新”、“六君子”就義、庚子之變、義和團運動、“君主立憲”等重大事件以及中國社會的現實,也有了更多的了解,並引發種種議論和見解。這對於像閻錫山這樣從鄉下來的學生們而言,無疑會產生一種前所未有的新鮮感。同時,在這樣的環境裏,學生們隨著自己見識的增長,在新舊思想觀念接觸、交流、碰撞和相互滲透的過程中,也不可避免地會對自己的前程,國家民族的命運,進行著反思和探索。身在其中的閻錫山,自然也不例外。雖然對於他在武備學堂學習期間思想變化的有關史料,還未曾掌握,但從其爾後赴日留學時對清山西當局囑咐所持的態度上,以及赴日途中在輪船上的感歎中,則可以清楚地看出,閻錫山在這一期間的思想的確是有所變化的,他對一些事物是有自己的看法的。

山西武備學堂的學習是緊張的,因為它帶有軍事組織的性質,對學生的要求相當嚴格,每天的活動從軍事上的集合跑步開始,直至晚上熄燈,課本上的灌輸,操場上的訓練,一課接一課。但是,又因為它是官辦的學校,所以,學生們的生活還是比較優裕的。學校除供給學生衣食外,還發給餉銀一兩,實際上是零花錢,這些費用加起來有三兩白銀。每個學生在當時已經頂得上了衙門裏一個小差役的月俸。因而有些學生尤其是一些貧苦人家出身的學生,往往把省下來的餉銀寄回家中,以作貼補。閻錫山每月就給他祖父按時寄去一兩白銀,讓其祖父買些白麵豬肉,加強營養。

在這裏,閻錫山學習相當刻苦,對出操、訓練等軍事科目,十分認真,對教官、督練官也很恭敬,因而頗為老師們喜歡,同學們也願意與他交往,後來還當上了學生班長。正因為如此,所以,一畢業即被清山西當局派出去日本留學深造。

清朝政府為了提高其新軍的素質,可謂不遺餘力,於各省開辦武備學堂,以培養下級軍官的同時,還挑選武備學堂中的一些優秀學生出國深造,以作為將來新軍中的高級軍官。到光緒三十年(1904年),就已經派出六批學生赴日本學習軍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