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女校長氣急敗壞地走進編輯部,手裏高揚著她剛剛讀完的那本書。她說她已經報警了,她絕不會放過那個凶手的。這本書不僅無中生有地敗壞了她丈夫,並又一次深深地傷害了她的家庭。她咄咄逼人地在辦公大廳裏走來走去,她瘋狂叫囂著,直逼主編辦公室。

女編務毫不畏懼地迎上來,站在女校長麵前堵住她的路。這裏不是你的地盤,你不能在此為所欲為。

女校長蠻橫地推開眼前的女人。你算什麽,不過是她的一條看門狗。

女編務鍥而不舍地繼續阻撓女校長。你就是這樣為人師表的?那麽哪個家長敢把孩子交給你?

你不要轉移視線,我是在說這本書。

女編務毫不退讓地站在主編辦公室門前,你到底想要幹什麽?你可以和我說。

和你說行嗎?你能代表她?

我當然能代表她,你說吧。女編務義正詞嚴。

也能代表她和我的男人通奸麽?

女編務狠狠地打了女校長一個嘴巴。

你……

你就是不會有話好好說,是吧?顯然女編務已經占了上風。到底什麽事,讓你像瘋狗似的亂咬人?

女校長不再氣焰萬丈,她隻是搖晃著手裏的書。這本書,你們看到了嗎?字裏行間全都是你們編輯部裏的男盜女娼。而這本揭露的爛書竟然在大街上大賣特賣,還恬不知恥地打著《霓裳》雜誌社的旗號。你們對此竟無動於衷?這也傷害到了我的家庭。

我們當然注意到了這本書,女編務不卑不亢地回應,也自然會維護編輯部的利益。

編輯部的利益?你們隻想著你們自己,想到過我丈夫的名譽也被你們主編糟蹋了嗎?

你不要言過其實。

沒有什麽言過其實的,你們的這個圈子就是很汙穢。

可就是有無數讀者喜歡我們的雜誌。

我就是想知道,這本書到底是誰寫的?

女編務滿臉嚴肅,我們也在查。

還用查嗎?除了你那位不知羞恥的女老板。

你不要太過分了,女編務堅守著她的不卑不亢。

我過分?我從上大學時就知道她是什麽東西。現在又從這本書裏看到她是怎麽勾引我丈夫,怎樣破壞我的家庭的。這個爛女人她到底想要幹什麽?做了就做了,我們忍氣吞聲,可她幹嗎還要這麽恬不知恥地寫出來?

女校長衝破女編務的防線,就在她奮不顧身地衝向主編辦公室的時候,門竟然已經從裏麵打開了。女主編從容大度地把她讓進去,然後悄無聲息地關上了身後的門。

這兩個女人,舊時同窗,第一次在沒有他人的情況下麵對麵。

我們確實也在查。女主編為女校長泡上紅茶。這本書不單單是針對你的,也是針對我的,幾乎涉及了編輯部的每一個人。

每一個人?

甚至一些剛剛招聘的年輕人。

也包括那個看門狗?

一樣的。書中把她描寫成貝姨,還記得嗎?巴爾紮克小說中的那個老處女。

到底是誰在這麽幹?

這個人,這位作者,顯然他恨我們,恨我們大夥。所以才會以這樣的方式來報複,他似乎也真的得逞了。

是你們太軟弱了。

所有來龍去脈,線索和細節,就仿佛每一個人都在他的掌握中。

實在是太可怕了,甚至,連我兒子的婚禮都不放過。

我知道你一直在忍,是的,我對不起你。女主編的目光誠懇。但是我無意傷害你的家庭和孩子們,我喜歡他們……

你算了吧,別這麽厚顏無恥的,讓人惡心。

我女兒正為你女兒申請美國的大學……

少來假惺惺的那一套吧。我女兒根本用不著去美國。否則像你女兒那樣,拈花惹草,成何體統?你還沒有看到吧,在那本書裏,你女兒竟被描繪得那麽厚顏無恥。

她有權利追求她的愛情。女主編立刻板起臉來。這也是我們《霓裳》正在探討的。你相信那種從一而終的愛情嗎?不,可以有從一而終的婚姻,但決不會有自始至終的愛情。因為愛情,恕我直言,將永遠是動蕩的,所以你永遠也不要指望愛情的善始善終。否則怎麽會有魯迅的《傷逝》?我們都是學中文的,所以更應該知道愛情是需要更新的,所以魯迅才會成為了那個時代的旗手。

你用不著和我說這些,你對我們的傷害還少嗎?一次一次地我都忍了,如果不是為了我的孩子們。

我無意破壞你的家庭,更不曾慫恿他離開你們,我相信他也沒有勇氣,他是在乎你和家庭的。不過他也曾對我說過,他的勇氣將取決於我。而我從不想失去我的自由,對我來說,自由當然比愛情更重要。好了好了,你回家去吧。我已經要求編輯部的每一個人都認真閱讀這本書,盡可能從中找出作者的破綻。《半縷輕煙》,多麽淒涼的書名啊,我真的很欣賞這個無所不用其極的作者。你我想得出這麽精彩的書名嗎?盡管書中全是最邪惡的意念。

那麽你覺得可能是誰呢?

你首先懷疑的,肯定是我。或許你丈夫,唯有他擁有如此犀利的文筆。要麽蓼藍,這本書盡管下流肮髒,文字卻漂亮得仿佛詩篇。再者,蓼藍的丈夫,那個失意的學者。再或者,我女兒,用天使的翅膀掀起對自由的渴望。還能有誰呢?攝影師及攝影師的妻子也可以被懷疑。還有呢?哦,我們忠於職守的女編務,可她從來不讀書不看報甚至提筆忘字,我料定打死她也寫不出如此璀璨而刁鑽的文字來,你覺得呢?

那麽,女校長陰沉的臉變得鐵青,那麽,如果不是你,又能是誰呢?

你還是懷疑我?

你對編輯部的每一個人都了如指掌。怎麽就不可能是你呢?

不管是誰,總之他是不懷好意的。不過透過他對我們的描述,竟然讓我們看到了自己的醜惡。那是我們所不自知的,卻被他高屋建瓴地表述了出來。那些本不該做卻做了的事情,那種肮髒的難以理喻的相互關係。是的,書裏就是這麽寫的,很多段落都非常精辟,甚至原本純潔的動機也能被描寫得像垃圾一樣,泛著惡臭……

本來就是如此,他說得對。

顯然這個人滿懷怨懟。他仇視編輯部裏的每一個人,甚至你們這些外人。他筆下的所有人物都是道貌岸然的偽君子,更不要說那些信手拈來的風流韻事。不知道你是否注意過那些細節,你怎樣忙裏偷閑地看到我們在湖畔林中手牽著手。接下來我們又怎樣大打出手,差一點斷送了你兒子的婚禮。是的我無意冒犯你,我隻是欣賞他,而且我認識他的時候並不知道他是你丈夫。我隻是想給他一些,他想要的柔情。抑或某種,被愛的感覺……

你不要得寸進尺,借著這本書。你把別人的丈夫弄走時就沒有哪怕一絲一毫的罪惡感?你玷汙了所有美好的東西,還厚顏無恥地表白?你不要再說了,趕快把那個凶手找出來。

凶手?

是的,他沒有殺人但他就是凶手。我覺得你知道是誰,可你卻在袒護他。女校長將手裏的茶杯重重地放在茶幾上,想不到“啪”的一聲茶杯就碎裂了。

女主編看著那個被損毀的杯子不禁心疼。那是他從英國帶回來送給她的。但她沒有作色,隻說沒關係。緊接著又用同樣的茶杯為她泡了新茶,就仿佛被打了左臉後又伸出了右臉。

你們自覺風情高雅,卻毫無道德感。女校長突然激烈反彈,仿佛是她的茶杯被人家打碎了。是的,社會上就是有一些你這樣的女人在攪亂別人的生活。你們有什麽權利搶走別人的幸福,讓她們生活在水深火熱的地獄中?

到底什麽是幸福,你看看這一期《霓裳》你丈夫寫的那篇文章就明白了。

你們雜誌上都是些什麽烏七八糟的東西,包括我丈夫那些自作聰明不著邊際的爛文章。在充斥著你們這些人的社會,要保衛孩子們純潔的心靈,不知道有多難。

但社會不可能永遠停留在“衛道士”的水平上。文明也需要發展,需要更新,決不會以你我的意誌為轉移。

算了,和你這種人講不清楚。女校長氣哼哼地轉身離去。但想想又不得不回過頭來,氣哼哼地說,你女兒那邊如果有了消息,請盡快通知我。

我會的,你放心吧。

我就是不明白,那孩子幹嘛要那麽迷戀美國?現在,我女兒,她就是我生命的全部了。我願意給她一個美好的未來,卻又不忍讓她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