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她坐在她的對麵,說對不起。我根本就沒想過這是在破壞別人的家庭。我並不愛你的丈夫,我們隻是相互喜歡。超越了性別的那種很好的朋友。但無論女人怎麽解釋,那蒼白的妻子依舊冷冷地坐在斜陽裏,不經意擺出的那種很優雅的姿態。她就是那種很美的女人,美到淒迷。她說,我一直以為,你是好人。她說的時候並不看對麵的女人。

女人無以辯駁。

她又說。那冰一般的回響。當初喜歡他,是因為他為我拍的那些勾魂攝魄的照片。於是我放棄了本可以成為一個畫家的夢想。既然有了他那些照片,我的繪畫還有什麽意義?遇到他,是在一個攝影展上。看他拍攝的靜物,就如同,看我畫的靜物。他的光和我的光竟來自同一個時刻,黃昏中那最後的奢靡。然後在朋友的聚會上不期而遇。不期中請他為我的油畫拍照。他來到我的畫室,這個我與我的夢想最接近的地方。我不曾想過從此我畢生的追求將破碎。他喜歡我的作品,尤其,我把自己和我的模特一道,畫進了木框裏。他著,而我,隻一層蟬翼般薄薄的輕紗。當然他直言不諱,他說他看得出我和我模特之間的曖昧。在拍完我的畫作之後,他突然提出來要拍一幅和我的畫作一模一樣的照片。他說他要在繪畫和攝影中進行比較,他想知道究竟哪種藝術方式更有震撼力。

然後,他來了,我是說我的模特。我們按照他的要求,做出和畫中一模一樣的姿勢。他進而懇求我能否做得更多。更多是什麽?按照他的想法,剝去我蟬翼一般的薄紗,讓我一絲不掛地蜷縮在男模特的懷中。不同的姿勢不同的光線,我們也不知我們到底做了些什麽。不再是人體的描摹,而幾乎是在。隻是不是生理的,而是在他的監視下表現,表現這門美妙的藝術。然後,他離開了,丟下我們在紫絨的幕布上。那晚,第一次,我拒絕了我們的親熱,從此那模特再沒有走進過我的畫室。

是的,那麽,然後呢?然後他當晚就帶來了那些照片。他仿佛知道那模特不會再來了,那晚,他就打碎了我一直鍥而不舍的夢。看到他那些照片後,我不再相信自己。是的,他的藝術衝擊力遠遠超過了我的預期。我從未看到過如此淒美的畫麵,不知道自己在他的鏡頭中竟那麽完美。當晚,我就將全部畫作焚之一炬,他沒有阻攔。在刺鼻的油彩的味道中我們。從此,我就成為了他的專業模特。我們拍了很多幅在國際上拿獎的作品,直到我們結婚,才終止了我的模特生涯。

不後悔?

為什麽?任何的人生,無論好壞,都是要往前走的,朝著死亡。最熱烈的時刻我曾以為今生今世將永不分離,但終究還是慢慢跌落了下來,從此墜入寂寥的深穀。

他的鏡頭不停,隻是換了角色。那些年輕貌美的女模特們,你們的《霓裳》。我們便越來越淡。而慢慢地,他竟然對他鏡頭前的那些女模特們也沒了感覺。如果沒有你和他,是的,原本那麽清靜的淡漠。為什麽?

是的,我們去了高原。那山頂的冰川。那是他一直的願望……

加上,你的被冷落。

他是那麽渴望離開這座奢靡的城市,那麽想要掙脫這香豔的牢籠,是的他就是這麽說的。

我曾經苦思冥想,包括決意姑息你們。可到底是為什麽?

他說他厭倦了,甚至一看到女人的大腿就想吐。我或者是除你之外最了解他的人了,我們是朋友。長年在一起讓我們有了種莫名的默契,我們無話不說,尤其當我們共同麵對這本雜誌時,或遇到這樣那樣的煩惱時。

那是理由嗎?

當然,我們不該那樣。我說那隻是一次意外,你能相信嗎?我無意進入你的家庭,更無心占有你的男人,我們的關係一直很明朗。在我們之間沒有性別,說了你也不會相信,沒有男人女人的概念,我們隻是,心有靈犀……

但你已然成為他的紅顏知己,就像當年的我。我們在一起拍攝很多照片,幾乎走遍了全世界,我們……

我知道你們依舊相愛,隻是,誰都不願正視這個現實,而我們……

你隻是想要洗刷自己?

不不,當然,我們確實做了,在他的工作室,你要我描繪嗎?好吧,如果傷害了你,也不是他的過錯。那時候,一種從未有過的絕望和悲涼一直纏繞著我。一個女人改變了他,我是說我丈夫,而我卻無從尋覓。他把那女人香水的味道帶回家,連同後那抑製不住的喜悅和歡愉。從此,我們的家庭被一個無形的女人籠罩著,包括那所有的喜怒哀樂。而她的存在是透過他的情緒傳遞進來的,於是,你哪怕什麽都看不到,也仿佛諳知了他們之間發生的那一切。恍若曆曆在目。

我想掙脫出來,找回自己,試著去連接那些斷了的鏈條。我回到朋友們經常出入的那些酒吧,試圖重新融入他們。但他們說,離開詩壇哪怕一個月你便銷聲匿跡,也就是說,你已經死了。如今各行各業莫不如此,即是說我出局了,不存在了,沒人記得你了,除非,你能製造出一個比詩人的死還要震撼的新聞來。淒慘的結局,有點像一個人出洋數年回到故鄉,卻無論他鄉還是故鄉都沒有家了。那種被所有人拋棄的悲涼。

於是你抓住他那根稻草,為你療傷。

他打來電話,問我,願不願跟他去高原?

都是些歇斯底裏的想法,就仿佛即將被淹沒。

我幾乎想都沒想就答應了他。

那蒼白的女人越發蒼白。連嘴唇都沒有了血色。沒有血色的那種美,泛著被凝固的血的藍光。她望著對麵的女人,她說,你就跟他去了?

是的,高原,還有幽蘭的冰川。

女人搖頭。泛出來淚光。她說她什麽都不知道。你們,你和他,在雲端,?

你是說,海拔四千米的地方,那冰川之上?不不,那怎麽可能?沒有氧氣,隻有瀕死的感覺。他隻是看護著我,給我體溫,讓血管中凝固的血液流動起來。是的我們曾預定了兩個房間,那個晚上卻隻能相依為命地擠在一張窄床上。我徹夜靠在他的懷中,我覺得我就要死了。那命若弦絲的氣息,他緊緊地摟著我說,或許我不該帶你來,不該讓你在如此危險中。而我在那一刻卻仿佛參透了什麽,莫若就這樣死去,死在高高的冰川上。於是看到了那麽晶瑩剔透的死亡的顏色,那幽幽的藍……

而我丈夫,卻離開了家,從此越走越遠不知所終。

女人沉默。

是你在慫恿他,讓他迷失險境。不知道什麽時候會傳來噩耗。就等著這噩耗吧,全都是因為你。而你,又不是真的愛他。可為什麽,你要破壞我的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