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杜月笙的上海地圖(4)

杜月笙這種處處屈身事人而得以籠絡人的待人之道,同樣運用於他的賭場經營之中。因為杜月笙的能幹,黃金榮將杜由跟班提升為鴉片提運,並負責法租界的三大賭場之一的公興俱樂部。所謂負責賭場,並不是要杜月笙直接去經營操盤——賭場的經營自有其人。杜月笙的稱號是“抱台腳的”,也就是為賭場當保鏢,保證不會有人來“砸場子”,為此賭場經營者每月得給杜月笙一筆幾十元的“長生俸祿”。“俱樂部”賭場每場輸贏萬元以上,見十抽一,抽頭的大部當然歸入黃金榮的腰包,甚至都不會過一道杜月笙的手。

當時的賭場,“砸場子”的來路不外乎兩道,就是黑道“剝豬玀”和白道“抓大閘蟹”。所謂“剝豬玀”,指搶劫單身過路行客。當時賭場一般都是華燈初上時漸入佳境,到月朗星稀的時節才收攤打烊,有的甚至通宵達旦、夜以繼日。有些精力不濟的賭客,贏得錢也不顧“月黑雁飛高”,就急忙忙往回趕,結果在賭場附近就被一些專門伺候著的癟三逮個正著,錢財一空。這樣的事情,賭客最怕,賭場自然也怕,因為長此以往,賭客都不敢臨門,手頭的錢,反正不是送給其他賭客,就是送給門外請客了。“抓大閘蟹”,則是租界巡捕來抓賭。

法租界的巡捕房當然已經被俱樂部收買了,不會來“封門”,但隔段時間為了敷衍輿論(尤其是有人舉報上門的時候),還得往俱樂部“串門子”,收拾幾個賭客。巡捕為顯自己工作成效,往往將他們用繩子連成一串遊街,其狀有如菜市場裏賣大閘蟹,這樣一來,一些好麵子的賭客就寧願溜到黑館子裏下注,也不敢來這種門臉光鮮的高級俱樂部冒險。對這兩個問題,多年來賭場都拿不出好點子對付,但杜月笙一上任就解決了。

對於“剝豬玀”的,他憑借黃金榮及青幫勢力,一一找到那些專幹“剝豬玀”營生的頭目,吃了幾趟講茶,商定由公興俱樂部每月從盈利之中抽出一成,交給他們分潤,條件是這些人再也不到公興附近“剝豬玀”,至於到別的地方剝,由得他們,杜某人不擋人財路。他另外和法租界巡捕房(這些人,還不就是和黃金榮黃老板稱兄道弟的人?)談妥了,巡捕房白天可巡視,但晚上請不要來。因為賭場大客戶多數參加“夜局”,所以保證“夜局”的安全,也就保住了主要客戶。而且,巡捕白天“掃場”,威風八麵,官樣文章做得十足,何樂而不為?況且,杜月笙對巡捕房的工作十分“配合”,白天專門安排若幹青皮、癟三兄弟在場內等著巡捕來抓,以免巡捕“誤抓”

了正經賭客,因此,日場的賭客也大可放十二個寬心來盡興。對於那些被抓的弟兄,抓了當然不會“白抓”,他們前門進去,在捕房裏可以很舒心地待幾天,然後不聲不響地從後門放出來,向杜月笙那裏領份子錢。

如此一來,巡捕房、賭客和俱樂部,甚至攔路搶劫賭客的,皆大歡喜,各取所需,賭場生意日漸興隆,盈利直線上升,黃金榮笑得一張麻臉開了花。杜月笙經營賭場得法,主要是他想到了牽涉到賭場各方的利益,敷衍到了方方麵麵,他既為賭客“著想”,也為巡捕房“分憂”,甚至連場外“剝豬玀”的流氓的生計都照顧到了,奉行“有財大家發”的原則,結果是人人想到發財的機會,第一個先找杜月笙來摻和。

5.走出黃公館杜月笙在黃金榮手下已經成了數一數二的人物,因此,他不再甘於廁身黃金榮的羽翼之下。他的自立門戶,以華格臬路杜公館成立為標誌,這表明他可以和黃金榮分庭抗禮了。

杜月笙和黃金榮的關係,頗為複雜,尤其是到後來,兩人已經漸行漸遠,隔閡頗深。表麵上,杜月笙對黃金榮還是極為尊重,幾乎是有求必應,因為,上海灘都知道,沒有黃,也就沒有杜的今日。而黃金榮以前對杜也是倚為腹心,很多上不得台麵的事,都委諸杜。但隨著杜月笙自己的場麵越來越大,黃金榮不免又妒又忌,而杜月笙對黃金榮也不再是下屬對老板那一套了。

上海灘上“三大聞人”的排名,從一開始的黃—張—杜,進而變為黃—杜—張,最後定於杜—黃—張,這一變化,可謂杜月笙在上海灘的權力上升之軌跡。

杜月笙在勢力和聲望上超過黃金榮,以黃金榮六十歲後退出法租界巡捕房督察長為轉折點。黃金榮退出這一職位,乃是不得已的事。因為就在這幾年他接連“跌霸”(上海話,失麵子),再也沒有往昔的威風凜凜了。

第一件讓他“跌霸”的事,是為討好一個演員(也是他的幹女兒)露蘭春,得罪了軍閥盧永祥之子,被何豐林抓去關了好幾天(此事另有一個版本,但近乎演義小說,此處不提)。這件事上海灘一下子傳開了,看來,黃金榮也不是不可得罪嘛,從此黃的氣焰滅掉一大截。

第二件讓黃金榮“跌霸”的事,對黃金榮聲望的損害比第一件還大,事情的原委還是為爭女人。呂美玉是上海京劇名旦呂美樵的長女,黃金榮在共舞台把她捧紅,花了不少心血,正想著趁機下手將她收於金絲籠中,卻有一位法租界的華董魏廷榮先下手為強,將呂美玉娶進家門。魏家勢力不小,在“三大聞人”聯手以前,他在法租界是最有勢力的華人,因為一則他有個好嶽家(他元配為大買辦朱葆三的長女),二則他手裏有一支法租界當局都得倚重的商團武裝,可以充當私家軍。魏廷榮知道自己得罪黃金榮,不過他自以為地位尊榮,身份不凡,勢力也不弱,就算自己踩這些“癟三”幾腳,他們也不能把自己怎樣,所以盛氣淩人。再說,黃金榮等流氓出身的人,居然要和他並駕齊驅,他心中不免又鄙夷又來氣,所以要將他們壓住抬不起頭。他的辦法,就是聯合一幫有勢力的法租界頭麵人物,向法國國內當局申訴,說上海法租界巡捕房和黑社會勢力相勾結,此事實在有傷法租界顏麵,自隳其權威。於是法國政府勒令清查,法租界當局為了撇清自己,隻好裝模作樣挽留一番後,讓黃金榮自動退休。和商界上層人物一較量,就顯出黃金榮勢不如人,臉麵喪盡了。

黃金榮兩次“跌霸”,杜月笙都極力挽救黃的名聲。比如黃金榮要和露蘭春結婚,林桂生開始不答應,是杜月笙出麵說服林桂生,達成了分家協議。露蘭春在黃公館不幾年,春心難鎖,和一位大顏料商的二公子薛恒私奔,又是杜月笙等人擺平了麻煩,他們尋到露蘭春,恐嚇薛恒,要回被露蘭春帶走的用來要挾黃金榮的秘密公文包。更鬧笑話的是,黃金榮兒子早亡,他就和兒媳李誌清長期有不可告人的關係,黃公館的財政大權後來幾乎全掌在李誌清手裏,桂生姐當然憤恨難平,而李誌清對杜月笙大權獨攬很不滿,所以黃金榮這一糟老頭子老而好色,為朋友惹出如此多麻煩,也讓杜月笙等人非常不耐煩了。據說,在三鑫公司一次內部會議上,有人提出,黃金榮做“扒灰佬”(江浙滬一帶民間將與兒媳發生關係的公公稱為“扒灰佬”,青幫幫規就明確規定“不準扒灰”),破壞幫會規矩,不能奉這樣的人做老大,黃金榮嚇得連忙叫心腹手下商議擺平這件事。

就是經曆了幾次“跌霸”而由杜月笙給他擺平之後,黃金榮有愧於心,不好再以往日的以上馭下之道待杜,而杜月笙對黃金榮的稱呼,也就由爺叔改成金榮哥了。據說杜月笙的長子杜維藩被黃金榮收為養子,這就是黃金榮由於明白實力變化,而不得不與杜月笙平輩論交的遮掩。

到二十年代末期以後,杜月笙和孔祥熙、宋子文、戴笠等“黨國要人”攀上了關係,黃金榮雖還是列名“海上三聞人”,但聲勢比起杜月笙來說,已經一落千丈了,所以,他和杜月笙暗鬥得更加厲害。杜月笙的門徒王兆槐擔任上海警備司令部偵察大隊長,門徒陸京士操縱上海工會,他在軍警、特務、工會中的勢力無所不在,就難免損及黃金榮的地盤了。比如黃金榮的得意門生,曾當過英美煙廠工會主席的陳培德,想競選上海總工會主席之職,竟被陸京士指控有共黨嫌疑,被警備司令部扣押,黃金榮聞得此事,自是十分難堪。

他怒氣衝衝叫人將杜月笙喚到黃公館,杜月笙踏進黃公館,恭恭敬敬叫一聲金榮哥,黃金榮卻大大咧咧臥在煙榻上吧嗒吧嗒抽著煙,側著身子,屁股對著杜月笙,也不說話。此時的杜月笙,身價早非昔日“黃門侍郎”,更非“黃門小廝”,自南京來的朝堂人物,達官顯要,黃浦灘的富商大賈,紳士名流,倘若有求於杜月笙,都得預先約了時間方可一晤,而且多的是這些人登門拜訪,豈敢有人再如此給他臉色看?

然而,此時此景,杜卻忍氣吞聲,直挺挺站在黃的煙榻旁看著他的屁股,隻是如他一貫的作風,神色不動,鎮靜非常。因為杜月笙站著,黃公館旁的一大堆人都隻得站著,黃金榮卻對旁邊站著的一幹人努努鼻子:“你們坐啊,怎麽都站著啊!”好半晌,黃金榮才終於提起陳培德的事,杜一聽,還不知道事情的來龍去脈,就立馬在黃公館搖電話問明情況,放下電話,他臉朝著黃金榮,照舊神色不動、溫文平靜地低聲說道,金榮哥為什麽事體發脾氣,我已經曉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