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之後連續幾日,永遠有多遠都沒有上線,淩淩像失了魂一樣,做什麽都沒精打采的。

“淩淩,你考得怎麽樣?”川菜館裏,陳漣漣一邊吃著美味的辣子雞一邊問她。

“挺好的,及格的希望很大。”

“那就好!我這頓飯就可以吃得心安理得了。”

交友如此,夫複何求?淩淩熱情地夾菜給陳漣漣,含笑看著陳漣漣可愛的臉:“多吃點,你勞苦功高。”

寢室裏她和陳漣漣關係最好,起初是因為她們算是半個老鄉,一見如故。後來,她越來越喜歡陳漣漣了。陳漣漣不僅勤奮上進,而且不像很多學習好的女生那麽高傲,尤其是對她這種成績不怎麽好的同學,從未表露過一點鄙視,反而對她“嚴加管教”,盡力幫她。

陳漣漣被她看得有點不自在了:“你怎麽不吃啊?看我幹嗎?”

“我喜歡你唄!陳漣漣,我……”

陳漣漣還沒來得及咽下嘴裏的菜,就急忙說道:“這世界上有十幾億男人,你別覬覦我啊!”

表明完立場,她咽下菜,關心地問道:“你和你的科學家網友沒事吧?我看你這幾天心事重重的。”

提起永遠有多遠,淩淩不自覺地深深歎了一口氣:“陳漣漣,如果有個男人說,我對喜歡的女人要求不高,像你這樣的就可以了。你覺得他是什麽意思呢?”

陳漣漣琢磨了許久,說了四個字:“很有意思!”

淩淩無語,繼續埋頭吃著沒有放辣椒的擔擔麵。今天她沒有吃美味的水煮魚,隻因為他說過要她別吃太多辛辣的食物,麵食比較養胃。她不記得從什麽時候開始,他的意見變得至關重要了。

陳漣漣忽然問道:“他是不是在向你表白啊?”

“表白?!”淩淩夾起的麵掉到了碗裏,獨留筷子定在了半空中,“我們沒見過麵,沒說過話,甚至連對方的名字都不知道,他怎麽可能喜歡我呢?”

“說得也是,即使喜歡,也不過是隻有一點點好感而已,肯定不會到至死不渝的程度的!”

“都什麽年代了,哪有至死不渝的愛情啊?”

“愛情”這兩個字剛說出口,淩淩的脊背就一寒。昨晚,她躺在床上翻來覆去地睡不著,她發現自己喜歡聽他說話,有時會為了他的某句話而反複琢磨。他不在線時她會想他,他在線時她就會興奮不已。這幾天沒有他的消息,她對什麽都提不起興致。她依稀記得有個詞匯可以用來定義這種感覺,那就是——愛情。

“你等一下,我去下洗手間。”淩淩立刻逃向洗手間,用冷水洗了一下發燙的臉。血液冷卻,人也逐漸冷靜下來。她清楚地知道,這不是愛情,而是投注在幻想人物身上的感情而已。如同看一部小說,會為男主角心碎神傷一樣,她愛的不是人,而是自己心中的那個幻象而已。

恰在這時,走廊對麵的包廂裏傳出一個清朗的男聲,聲音很好聽,但語言不雅。“靠!當個破學生會主席而已,他以為他是正處級幹部啊?跟我裝模作樣打官腔?他還不夠資格!”

“這擺明了是故意整你啊,玩得也太陰了吧?”

另一個沉穩的聲音說道:“阿皓,我看算了……他一旦把你賭博的事告訴院領導的話,事情可就鬧大了,不如你請他吃頓飯,私下裏和解一下算了。”

“我請他吃飯?!”那個叫阿皓的人更生氣了,“濤子,你幫我給他傳個話,別以為當了學生會主席就了不起,他敢跟我玩陰的,那就別怪我整他了!”

“你這又是何必呢?他叔叔是咱們院的院長,你和他較勁兒對你沒好處。”

“你放心,我自有分寸。我可不像他,掂不清自己幾兩重……行了!咱們不說他了,繼續喝酒。三哥,你別裝死,起來喝酒。”

淩淩搖搖頭,到底誰掂不清自己的斤兩啊,學生會主席、院長的侄子他也敢惹,這人也太張狂了點吧。

淩淩從包裏摸出紙巾,擦擦臉頰上的水,剛要回去時,包廂裏走出一個男生,中等身材,略顯清瘦。她打量他時,他也快速地掃了她一眼,俯身拾起地上的一百塊錢:“同學,是你掉的嗎?”聽聲音是剛剛勸人的那位。

“哦。”她看了一眼錢包,剛拿出來準備付賬的一百塊錢沒了,估計是拿紙巾時掉出來的,“是的,謝謝!”

接過錢時,淩淩又仔細地看了看麵前的男生,普通的外表,整潔的衣著,給人一種很書生氣的感覺。那一秒鍾,淩淩怦然心動了,因為這個男生的樣子和她幻想中的那個他完全一樣,他身上散發出一種出眾的氣質。也許,他稍稍有些木訥,但卻正直、誠懇,值得信賴。那個男生看到她時眼前一亮,隨即臉微微地紅了。

淩淩則看了看手裏的一百塊錢,眼睛亮亮的。他們很像,品行一樣很高潔。

又過了一秒鍾,淩淩做了一個以前十分不屑的決定——見網友。

當天晚上,淩淩坐在電腦前,心跳越來越快,打字的手指都在顫抖:“我在A市,我們能見個麵嗎?”

他的頭像是暗的,他沒有回複。她等到晚上九點,然後失落地離開了。

第二天,她又去了網吧,收到了一條留言:“我這段時間很忙,教授說我的模擬結果沒有問題,建議我寫一篇文章投出去,等我忙完,一定去看你。”

“沒關係。你在哪座城市?我可以去看你,再吃頓飯,聊聊天,不會耽誤你太久的。”

連續幾天,她待在網吧的時間越來越長,有時看電視劇,有時呆呆地望著QQ對話框等著,每次有人上線她都會一陣激動,看見不是他,激動的心情便會跌到穀底。一周後,她不再去網吧了,而是每天和陳漣漣去自習室繼續複習準備考試。一半原因是太忙了,另一半原因,她也不太清楚,也許是為了知道他是否在意她吧。

第二個星期過去了,淩淩心裏的怨氣散了,她又去了常去的網吧,坐在常坐的位子上。登錄QQ,看見有他留言,淩淩的心情豁然開朗,她笑著點開對話框。

第一條留言:“很抱歉,這段時間沒上網……我在美國的馬薩諸塞州。”

淩淩無力地靠在椅背上,眼前一片模糊,頓時覺得一陣眩暈,連握著鼠標的手都無法移動了。

這真是一個天大的玩笑。隔著太平洋,隔著近乎半個地球的距離,隔著十三個小時的時差,這樣的愛情怎麽可能會有結果呢?

明知道沒有結果,那是應該在還沒有開始時就放棄,還是應該等到彼此傷痕累累時再結束呢?淩淩是第一次麵對如此艱難的抉擇。不知道過了多久,她嘴角揚起了一抹苦澀的笑容。

這個世界上有那麽多男人,我幹嗎非要愛他呢?

淩淩找回了力量,坐正,尚有些麻木的手重新握住鼠標,繼續看下一條留言。

“生日快樂!”時間剛好是七號的零點零分。淩淩翻開QQ個人資料,真粗心,竟無意間填上了生日日期。

她繼續看著,第三條留言:“你的個人說明比以前的還要好笑,尤其是省略號後麵的。”

她笑了笑,笑容有點勉強。她將留言往下拉:“你很久沒回我的留言了,是不是出了什麽事?”

“淩淩,我很擔心你,如果方便的話請留言。”

這是他第一次叫她的名字,一滴眼淚從眼角滑落下來。她顫抖著拿出紙巾,擦著洶湧而出的淚水。

他能不能別這麽關心她,讓她甘心放棄,讓他們繼續做好朋友,和以前一樣互相調侃,互相安慰呢?

最後的一條留言是三十秒前留的:“你來了?”

淩淩凍僵的血液又開始沸騰了,她快速地問道:“你在?”

“我在等你。”

絕望的滋味、相遇的喜悅,交織在一起,成了苦澀。

他問:“你還好嗎?最近是不是遇到什麽麻煩了?”

“沒有,考試很忙。”她看看表,問,“你那邊現在已經快淩晨三點了吧?怎麽還不睡呢?”

“睡不著,可能是習慣了晝夜顛倒。”

淩淩什麽話都不想說,這樣的距離說什麽話都毫無意義。她覺得胸口憋悶,無法順暢地呼吸了,鼻子酸澀得刺痛,她想大哭一場,找個沒人看見的地方,把心中所有的委屈都發泄出來。

可她是野生的百合花,縱然活在荒郊野嶺,也要驕傲地綻放。

“你還在嗎?”他問。

淩淩用紙巾擦了一下臉上的淚,然後回複道:“在啊。你最近也很忙吧?”

“嗯,最近寫了一篇文章。我剛收到雜誌社的編輯發來的郵件,他們的審稿人對我的研究成果給出了極高的評價,建議我寫得更全麵、更詳細一些。”

淩淩很艱難地敲著鍵盤,每打一個字,都要很努力地呼吸才能不讓自己窒息而亡。她說:“用英語寫的?我決定不鄙視你了,有空我和你學學英語。”

“其實英語並不難,難的是四六級考試。”

她想回答:嗬嗬!其實愛情也不遠,遠的是距離。

但她終究沒那麽說,她刪了那句話,重新換了一句:“恭喜你,你找到了最初的激情,你一定會成功的!”

“謝謝!不過,我從明天開始就要不分晝夜地耗在實驗室作分析報告了,上網的時間不會很多了。”

唉!和他的科學研究相比,她這點小小的兒女情長實在微不足道。淩淩捶捶心口,那裏的疼痛緩解了不少。她說:“那你早點睡吧,明天養足精神去做實驗。”

默然相對片刻,他說:“如果你真的想見我,我可以抽時間回一趟國。”

淩淩驟然握緊手,手心裏潮濕的紙巾被擠出了水滴來。見了又如何,還不是要分開,還不是要在兩個國度,用這樣的方式聊著彼此的生活?

“我隻是隨便說說的,以為大家離得近,所以想要認識認識,做個朋友。咱們隔得這麽遠,還見什麽麵啊,見了又有什麽意義呢?”她的消息發過去,他沒有再回複。他一定不知道,她打字的時候,眼淚落在了鍵盤上。

這恰恰是網絡的好處,聊天的時候看不見彼此的表情,聽不到對方的語氣,不會讓對方知道自己的痛苦,也看不見對方受傷的眼神,多好啊!

“很晚了,寢室快關門了。”她說。

“好吧,有事給我留言。”

淩淩存好聊天記錄後,扶著椅子艱難地站了起來。全世界又一次遺棄了她,將她丟在了一片漆黑的夜裏。這種心情她曾經曆過兩次,第一次是爺爺去世,第二次是爸爸離開,而第三次,是她結束了初戀!

走出網吧,淩淩仰著頭望向天空,月明星稀的夜晚,很美。

她對著天空微笑著說:“感謝天,感謝地,感謝……月光還照射著大地。”

第二天一早,淩淩趴在桌子上,用格尺非常認真地量著昨晚新買的世界地圖。

她地理不好是出了名的,經常搞不清楚方位。她問陳漣漣:

“陳漣漣,你幫我看看馬薩諸塞州在什麽地方好嗎?”

陳漣漣的視線從習題集上依依不舍地抽離開來:“你一大清早找馬薩諸塞州做什麽啊?想考哈佛?”

“哈佛在馬薩諸塞州嗎?”她恨恨地咬著手裏的格尺,“真煩人!讀那麽好的學校……”

“誰啊?”

“我的科學家網友!”

陳漣漣擔憂地看了淩淩一眼,丟下手裏的習題集坐了過來,連正在塗潤膚霜的蔣琳都湊過來幫她找馬薩諸塞州了。

“我聽說哈佛那地方盛產白馬王子。”蔣琳邊找邊說道。

淩淩讚同地點了點頭:“我還聽說那地方批量生產敗家子。”

陳漣漣問:“你在哪兒聽說的啊?”

她和蔣琳異口同聲地答道:“小說!”

她們終於找到了,淩淩拿起格尺仔仔細細地量著:“不遠,才二十一點五厘米。”

陳漣漣瞪她:“你怎麽不看看比例尺啊?”

淩淩指著藍色的區域,皺眉道:“海有點大,我不會遊泳。不知道冬天會不會結冰呢?”

陳漣漣說:“拜托,那是太平洋!等它結冰?你等下個冰河世紀吧!”

淩淩繼續咬著格尺,又看了看地圖上兩座城市的位置:“坐飛機十幾個小時應該夠了吧?”

陳漣漣說:“夠了。”

“辦簽證,幾個月夠了吧?”

“夠了。”

“記住他的樣子,一分鍾夠了吧?”

“夠了。”

“然後呢?”淩淩茫然地看著地圖上兩座城市的位置。

蔣琳拍了拍她的肩膀:“情況有三種,第一種,《真實的謊言》,他並不是你幻想中的那個人,你轉身回來,頂多浪費兩張飛機票;第二種,《羅馬假日》,他是你理想中的男人,你們相愛,並度過了一段浪漫的日子,等簽證快要到期時,你回來慢慢地懷念;第三種,《灰姑娘》,他是王子,又帥、又有錢,結果,你最清楚……魔法失效,水晶鞋變成破鞋。”

淩淩點了點頭。灰姑娘與王子的故事情節是她最擔心的!

她收起地圖,抱起桌上的一摞書:“陳漣漣,咱們去自習吧。”

理想和現實的差距太遠,考試及格才是她目前最迫切要做的事情。

很長一段時間,永遠有多遠極少上線,她每次去網吧隻能看見他的留言,有時連留言都沒有。少得可憐的幾條留言,字字句句都牽動著她的心。

“最近有沒有胃疼?有沒有按時吃飯?”

“考試成績出來了嗎?考得怎麽樣?”

“快要放假了吧?回家之後能上網嗎?”

“這個周末設備檢修,我在房間裏整理數據,你有時間上網嗎?幾點都可以,我等你……”

“你能來嗎?我有話和你說。”

周末,室友們都在歸心似箭地收拾著東西,準備回家過一個輕鬆愉快的暑假,淩淩則坐在床上“認真”地疊著衣服,一條裙子疊了一個小時。

等待是一種悲哀,看著秒鍾一下一下地走著,時時刻刻都誤以為精確無誤的手表出現了故障。而等待一個從未見過的人,似乎更加可悲。

終於熬到了他們約定好的時間,淩淩去了網吧,登錄QQ,他的頭像立刻開始閃了起來。

“你來了?”

“嗯。”她問,“試驗做得怎麽樣?”

“我在實驗室住了半個多月,還是沒有找到我想要的東西。”

“設備不休息,你就不休息嗎?你是人,你和設備較什麽勁兒啊?”

“你以為做科研那麽容易啊?我這五年都是這麽過來的……”

五年,不眠不休地泡在實驗室,難怪他會崩潰、會自閉。淩淩為他感到心疼的同時被他的執著所打動了。她說:“你會成功的,你的努力不會白費。”

“謝謝你相信我。”

淩淩還沒想好要怎麽回複他時,他又發來了一條消息:“我留校做研究員的申請已經通過了,教授答應我把這個課題全部交給我負責,合同已經擬訂好了……”

“恭喜你啊!”淩淩由衷地祝福他,能留在哈佛那種學校當研究員,這是學校對他能力的認同。

他卻說:“我還在猶豫。”

“有什麽可猶豫的,多好的機會啊!”

“如果我簽了,就要在美國定居;但如果我不簽,我獲得的所有成果都必須留給教授,除了一紙學位證書,我什麽都帶不走……”

她能夠理解,一個崇拜愛因斯坦的男人,一定願意為科學犧牲一切。其實他早已做了決定,隻是缺少一個讓他堅定信念的鼓勵。

淩淩深吸了一口氣,先給了自己勇氣,然後回複道:“你這人腦子有問題吧?這是多少人求之不得的啊。簽吧,我以後逢人便可以吹噓一下,咱有個科學家網友。”

“淩淩,我想再問你一次,你擇偶的標準能不能放寬點?”

淩淩再笨也明白他這話是什麽意思,他知道自己太優秀了,不能滿足她的要求,但他想向她要個機會,為此他願意放棄自己的科研成果。她顫抖著手指打出兩個字,鼠標在發送鍵上停留了一分鍾,才咬著牙點了一下:“不能。”

一段還未開始的愛情就這樣被扼殺在搖籃裏了。這是淩淩自認為做得最理智、最正確的一個決定。也許在不久的未來又將有一位美籍華人科學家誕生了,她的名字能不能被記載到科學史上呢?

“好好兒做實驗吧,你會成為一位偉大的科學家的!”

他問:“我們還是朋友,對嗎?”

“當然了,等你獲得諾貝爾獎的時候跟我合個影,再給我簽個名……我一定把它們放在英語四級等級證書旁邊。”

“你是我見過的最可愛的女孩!能認識你,我已經覺得很幸運了。”

“認識你是我最大的不幸”,這行字淩淩打出來又刪掉了,換成了“謝謝”,想了想,又還是刪掉了。

“能認識一位科學家也是我的幸運,來握個手,慶祝我們偉大的友誼從此誕生。”

淩淩伸出手,觸摸到的是冰冷的電腦屏幕。她對著電腦屏幕笑了笑:“還是繼續吧,維持這份真誠的感情,保留這份美好的幻想。”

那天他們和以前一樣侃侃而談。她第一次發現,和品性高潔的人聊天相當有壓力,因為會越發顯得自己庸俗。可她偏偏在不遺餘力地張揚著自己的庸俗。

他說:“隻要最後能夠獲得一些成果,五年時間其實也不算太長,陳景潤為了‘哥德巴赫猜想’,不知耗費了多少年,他是我見過的最有毅力的數學家。”

她說:“我們大學物理老師說陳景潤沒出名之前,他們小區的人都叫他陳瘋子,他一周買一兜饅頭,之後閉門不出。聽說他家裏堆滿了廢紙,和垃圾站沒什麽區別。”

“他是我小時候的偶像。”

淩淩仿佛看見他臉色慘白,於是笑得更開心了:“我還聽說他找不到老婆。沒辦法,後來國家給他分配了一個女護士。”

過了一會兒,他問:“你對愛因斯坦怎麽看?”

“我對他了解得不太多。”

“他提出的‘相對論’是個奇跡。”

“哦,對了……我聽說他新婚之夜忘了帶家門鑰匙,還欣然地坐在院子裏指著天空對她老婆說,運動的速度如果超越光速,時間就會變慢……我要是他老婆,我一定會一腳把他踹出銀河係,讓他去外太空慢慢研究!”

“你確定你說的是事實?”

“大概,可能,差不多是吧。”

“那你一定不喜歡楊振寧。”

“你說的是那個八十二歲時娶了一個二十八歲女學生的老頭子嗎?我很喜歡他啊,敢於挑戰世俗觀念,有個性,有魄力!”

“我說的是第一個獲得諾貝爾獎的華人。”

她撓頭問道:“不是同一個人嗎?”

他沉默了,估計是受到打擊了。

淩淩決定不再打擊他,於是發了一個笑臉表情過去:“作為一個中國人,我為他感到驕傲!謝謝!”

見他依然沉默,淩淩輕輕地打字道:“很抱歉,我是一個膚淺的女人。”

他回道:“你讓我重新認識了這些偉大的科學家。謝謝!”

“我和你開玩笑的,你不會認真了吧?”

“我終於知道我為什麽找不到女朋友了……”

“為什麽?”

當她等得脖子都僵了,估計他不會回複時,他發來了消息:

“你不喜歡不解風情的男人。”

一句話,他的心意,她懂了。可她的心意他不會懂。真正喜歡一個人,是不需要用標準去衡量的。她決定想要去見他的那一刻,她就已經說服了自己接受如此優秀的他,因為他讓她知道了戀愛的感覺——心跳會加速,會時刻惦念著對方,依賴和欣賞對方。

隻可惜網絡是虛幻的,愛情是現實的。她是一個平凡的女孩子,沒有傾城的美貌,沒有過人的智慧,沒有似水的柔情,僅憑借一點點可愛,能吸引他多久呢?

他沒見過她,但她在鏡子裏仔細地看過自己,她不值得一個男人放棄那麽崇高的理想。

事實證明,淩淩是理智的。QQ聊天不過是人們生活空虛下的產物,他頹然無助時二十四小時在線等待著她,但當他找到了曙光,極力奔向遠方時,他早已忘記有個女人二十四小時在線等著他。

二十四小時在線等著一個網友上線的感覺,沒試過的人是無法想象的。不論在做什麽,淩淩一聽見好友上線的敲打聲,心就會猛然懸起來,她以最快的速度奔到電腦前,發現又是那個一小時上線下線N次的無聊家夥,她憤然把他的號碼拖進了黑名單,憤怒的心情久久難以平複。

更可怕的是後來產生了幻聽,有時候她在看電視,還能時不時地聽見有QQ上線的敲打聲,她氣憤地衝去書房關了QQ,不超過五分鍾,又打開。

她揉亂頭發,自我鄙視地道:“真沒骨氣啊!”

一個暑假過去了一大半,淩淩捂著因牙疼而腫起的腮幫子,還在咬牙切齒地瞪著QQ的好友欄,她的好友裏除了萬年潛水的幾個人幸免於難,其餘的全被刪了。

從此以後,她再也聽不見好友上線的敲打聲了。

一日,媽媽下班回來,看見淩淩對著電腦發呆,便問:“一整天都在上網?”

“沒有,飯做好了,等您呢。”

“你是不是談戀愛了?”媽媽的語氣帶著八分的肯定,兩分的懷疑。

“不是。”淩淩心虛地關掉顯示器,站了起來,“我去叫外公吃飯。”

“淩淩,媽媽不反對你交男朋友,有空帶回家來讓媽媽看看。”

她本不想提他們之間的事,但為了不讓媽媽以為她在有意隱瞞,於是,她坦然地回答道:“媽,我喜歡他,但他在美國讀書。”

看到媽媽微微地皺了皺眉,淩淩就已經知道了她的態度。不等媽媽說話,她搶先開口道:“我知道該怎麽做。”

“他什麽時候回國?”

淩淩的牙齦如針刺一般的疼,她緩緩地說道:“他在美國定居了。”

媽媽又皺了皺眉,沒再說話了。淩淩笑著走過去,挽住媽媽的手臂:“媽,您放心,我跟他隻是朋友。”

笑容之下,淩淩的眼底閃過一絲無人能讀懂的落寞和酸楚。她別無選擇,她的外公身體不好,需要人照顧,而她的媽媽更需要她陪在身邊。假如她有爸爸,她可以毫無顧忌地去追求自己的幸福,可是她沒有。

淩淩深吸了一口氣,捂住腮:“我哪兒也不去,畢業後就回來工作,天天陪著您。”

“淩淩。”媽媽心疼地摸了摸她腫起的臉,“大夫早就說了,你這顆牙已經爛得沒有任何保留的價值了,一遇到令你心情不好的事,炎症就會複發……聽話,這次去把它拔了吧。”

淩淩搖著頭說道:“我舍不得。”

“長痛不如短痛。早晚都是要拔的,拔了它再裝一顆烤瓷的,既漂亮又不會疼。”

淩淩咬緊牙又搖了搖頭。假的再漂亮也是假的,是裝給別人看的。

酸甜苦辣唯有她自己才能嚐到。

第二天中午,他意外地上線了,淩淩幾乎不敢相信,以為又是自己的幻覺。

“你在?”他問。

“zai!”淩淩激動得連輸入法都來不及切換。

“我又失敗了,我幾乎把所有的方法都試過了,樣品放大到十幾萬倍,但是依然沒有我想要找的東西。”

她的牙齒又開始疼起來了,疼得她眼淚劈裏啪啦地落在了鍵盤上。她打下一行字:“你是不是隻有在失落的時候才會想起我?”

看著這句話,淩淩苦笑了一下,她又一個字一個字慢慢地刪去,換成:“^_^!做研究怎麽可能一帆風順呢?陳景潤研究了那麽多年,才證明了‘每個大偶數都是一個素數及一個不超過兩個素數的乘積之和’。”

“問題是他證明的是一個定理,我的理論計算結果極有可能是錯的。”

“你重算過嗎?”

“驗證過幾十遍了,但就是找不到錯誤。”他看上去還是很沮喪。

“你休息一下吧,好好兒睡一會兒。對了,我聽說門捷列夫的周期表是在夢裏排出來的。”

“你知道的還挺多啊!我還以為你隻關心科學家的夫妻生活呢。”

淩淩破涕為笑,牙也不那麽疼了。喜歡一個人原來可以這麽快樂。她說:“我最關心的是,門捷列夫為什麽夢見的不是他老婆?”

“這個問題的確值得深思。”

淩淩坐直,一個月來的委屈瞬間便煙消雲散了。她說:“你究竟想找什麽東西?我幫你找找。”

“要說得太清楚的話,恐怕你可能會等到睡著,簡單點說,就是一種可以讓數據曲線極大偏離正常規律的東西。”

這是簡單的說法?她完全不理解:“究竟偏離了多少?你偷偷改了唄。”

“0.000432。”

這叫極大偏離?!為了小數點後幾位的數他算了五年?!科學家的思維果然非常人所能理解啊。

“你確定這種物質存在?”

“隻是有可能而已。”

淩淩努力用她那如石頭一般的笨腦袋幫他思考著。可能有,放大到十幾萬倍卻找不到。她靈感一閃:“這個東西會不會很大?”

“不會。”

“會不會比原子小呢?”

“不可能。”

“會不會你已經看見了,但沒留意到呢?”

“我很仔細地找了。”

她正在發愁時,他忽然說:“物質沒變?原子排列……你等等!”

他要她等一下,可這一等,就是七十二個小時!

他再次上線的時候,淩淩已經拔了牙,嘴角還滲著血,樣子無比淒慘。而他根本看不見,他異常興奮地說:“我找到原因了,謝謝!”

淩淩右手捂著臉,左手打字:“恭喜!”

“我想了這麽多年都沒想到的東西,你居然能想得到。”

“那是因為我無知。”有些人研究得太深,思維往往會形成一種定勢,而她無知,所以思維很發散。

“我需要重新計算一下數據,可能又要忙一陣了,等我忙完,就回國來看你。”

“不用了。”她打開一個Word文檔,那是她昨晚寫好的話,她複製粘貼了其中一段,毫不猶豫地發了過去。

“我想,你成功的那一天,就是我們結束的那一天吧。因為你已經走出了人生的低穀,不再需要我給你的安慰和鼓勵了。

“我想,我們結束的那一天,就是我回到現實的那一天吧。因為我已經可以照顧好自己,不再需要依賴你的關心和體貼了。

“對不起,我沒辦法繼續和你做朋友,因為我們是沒有交集的兩個人,繼續幻想下去,我怕自己會愛上你……“感謝天,感謝地,感謝陽光照射著大地。

“感謝風,感謝雨,感謝命運讓我們相遇。”

淩淩沒有等他的回複,就用沾著血水的手將他的號碼拖進了黑名單。

她的手在顫抖,按著鼠標的食指毫無知覺,她咬緊嘴裏的紗布,鬆開食指。一切都結束了!

她趴在桌子上咬著嘴唇低聲抽泣著,現在她終於可以大哭一場,把心裏所有的委屈統統發泄出來了。她正哭著,一條係統消息發了過來,她抬頭,抹了抹眼淚。

消息提示:“永遠有多遠,請求將您加為好友”。留言:“淩淩,對不起!我這段時間太專注於研究,忽略了你的感受,請你原諒我。”

她拒絕加他為好友。

很快,他又發來了一條消息:“你別生氣了,我們好好兒談談,我對你的感情你應該明白。”

她又拒絕了他。

“我不做課題了,好嗎?”

她依舊拒絕了他。

“我馬上回國見你!”

她拒絕了,但是回了一段話:“你僅僅隻是我的一個網友而已,點開‘好友查找’,裏麵有幾千萬個和你一樣的網友!”

“我懂了……”

他沒有再發來好友申請,淩淩趴在電腦桌上失聲痛哭起來。她在心裏用隻有自己能聽見的聲音說:“你知道嗎?點開‘好友查找’,裏麵有幾千萬個和你一樣的網友,但能讓我等待三天三夜的,隻有你一個而已。我愛你,愛到不能自拔,可我卻不能和你在一起……“你知道嗎?這三天我一直在祈求你不要成功,我多麽希望你的課題進行不下去,可是……是天意讓你留在了美國。”

文檔上除了她發出那段話,還有另外一段:

“^_^!你不要沮喪,我告訴你一個秘密——我愛上你了!

“不管你長得多帥,不管你多有錢,即使我們的愛情會以失敗告終,但我還是願意愛你!

“你回國吧!”

“成功與失敗隻在一線之間,堅持與放棄也隻在一念之間。”

此後,每次淩淩坐在電腦前,打開QQ,在好友欄裏再也找不到想找的名字了。她隻能從好友查找裏搜到他的號碼,當“永遠有多遠”五個字出現在眼前,她的視線便再也移不開了。

她慎重地點開他的個人資料,基本資料一欄依然是空白,個人主頁裏有一個網址,個人說明裏多了一句話:學了楞次定律,知道世界是有彈性的;學了羅必達法則,知道人是有極限的。於是,我隻能在牛頓運動中尋找解脫,自由地墮落……一段沒有任何傷感和悲哀詞語的文字裏,掩蓋不住刺傷人心的無奈。是她傷了他,把他傷得很深!

淩淩忍住心酸,在IE欄中輸入他留下的那個網址,然後一段段文字便出現在眼前,都是笑話。她捂住臉,眼淚再也不受控製了,洶湧而出。寬容如他,聰明如他,體貼如他,才會在走出她生命時,不忘為她留下最後的安慰。這樣的男人怎麽能讓她不愛呢?

她用冰冷的手抹了抹眼淚,然後開始仔細地閱讀那些笑話。

這時,有個陌生的男生拖著一把椅子走到她身邊坐下,用食指在她麵前的桌子上敲了敲,清朗的嗓音在她耳邊響起:“笑話雖然冷了點,但不至於看到流眼淚吧?”

淩淩漠然地掃了他一眼,因為淚眼迷蒙,所以沒有看清楚他長什麽樣子,隻是隱約覺得他長得很帥氣。她扶著電腦桌站起來,因為一天沒吃飯手腳有點酸軟,眼前漆黑一片,她站了一會兒,才找回力氣,慢慢地走開了。

為了忘記他,淩淩開始瘋狂地學習,除了上課就是去自習,大三下學期她又申請了計算機雙學位,恨不能將每一秒鍾都做一分鍾用。她這樣做是為了讓自己沒有時間、沒有力氣去想他。

三百四十六天過去了,她有了汪濤,有了新的生活,然而,那個人卻駐守在她心底的某一個角落,就像她的爺爺、爸爸,雖然不再出現,但卻從未消失過。

女人在脆弱的時候,往往最渴望有人能依賴,也最容易想起心底的人。淩淩又一次查出他的QQ號,發申請給他,她總希望奇跡會出現,可惜,這一次仍和以前無數次的申請一樣,消息提示:“對方拒絕任何人加為好友。”

此時此刻,哪怕聽到他的一句安慰、一句問候,她都能笑出來,可他卻在用這樣的方式控訴她當初的絕情。無法繼續壓抑的挫敗感隨著眼淚恣意蔓延開來,擊潰了她的偽裝。她失聲痛哭,她想把所有壓在心底的抑鬱都發泄出來。

她趴在桌子上,不知哭了多久,QQ響了兩聲,她繼續哭。消息提示音響個不停,她眨眨眼睛,點開閃爍的係統消息。

“永遠有多遠請求您通過身份驗證,附加消息:我這裏下雨了,我好像看見你在哭……”

她的手指一顫,下一條係統消息也被點了出來:

“永遠有多遠請求您通過身份驗證,附加消息:我想你,這三百四十五天,我每一天都很想你……”

淩淩的手不能自已地顫抖起來,她幾乎都快要握不住鼠標了。

她用力地甩了甩麻痹的手,才恢複了一些知覺,她以最快速度點了一下“同意”。

他的頭像剛剛出現在她的QQ好友欄裏,便開始晃動起來。

他說:“你好嗎?”

淩淩的眼淚如同瀑布一樣奔流而下,但她的微笑卻如百合花一般純淨。如果他在她身邊,她一定會撲到他懷裏,哭著對他說,我想你,我愛你,你再也不要走出我的生活了好嗎?

可惜他不在,她隻能激動地把手放在鍵盤上,用文字來表達此刻激動的心情。千言萬語,淩淩正不知從何說起時,又一條消息發了過來。

他說:“我對你來說,到底算什麽?”

淩淩的心如同被人揪住了一般疼。隔著太平洋,將近一年的時間,他杳無音訊,如今,她身邊又有了汪濤,他們之間現在到底算什麽關係呢?

網友?朋友?還是情人?誰又能給她一個答案呢?

太多的情緒交織在一起,淩淩激動得幾乎不會打字了。她費了好長時間才打出一句話來:“是三百四十六天,你記錯了。”

“我沒有記錯。對我來說,是三百四十五天……”

明明記錯了還不承認,淩淩恨得直跺腳:“記不清楚就別跟我玩深沉,滾遠點,本姑娘很忙!”

他回複道:“我怕你心情不好。”

“我心情很好,我隻不過剛剛在畢業答辯時被一個變態老師批得一無是處,我正在考慮怎麽報仇!”

“真的很變態嗎?”

提起那個變態的人,淩淩立刻擦幹眼淚,收起本不該屬於她的多愁善感。

好不容易抓到一個可以傾訴的對象,她又怎麽能錯過呢?她開始毫無顧忌地傾倒她滿腹的不滿:“不是很變態,而是相當變態。

他說我做的課題一文不值,還故意問一些刁難的問題!不就是MIT遊回來的一隻海龜嗎,有什麽了不起的!”

他說:“海龜?原來這個詞可以這麽用啊!中國文化果然博大精深。”

“那當然!那個變態居然說中國學生綜合素質差!他素質就高嗎?高傲自負、目中無人,中華民族謙虛禮貌的傳統美德都被他丟得一幹二淨了,還自以為了不起地在校長麵前貶低我,顯得他才華橫溢。哼!如果不是為了T大的聲譽著想,我早把鞋子扔到他臉上,讓他滾回美國,少拿西方那套價值觀在中國的土地上裝模作樣了!”

他說:“你看見我,會不會用電腦砸我臉上呢?”

“你跟他怎麽可能一樣呢?你是中西文化融合的產物,你和西方人一樣崇尚嚴謹、追求真理,但你更懂得尊重別人,你的真誠謙遜是發自內心的,你絕不會貶低別人抬高自己,更加不會貶低中國的教育模式。”

“我沒有你幻想的那麽好,我對國內的教育體製也稍有些異議。”

看看!什麽叫做中華民族的傳統美德?

多麽謙虛有禮,多麽可敬可愛啊!同樣都在美國學習,這兩人的差距怎麽就這麽大呢?

他說:“你真的這麽討厭他?”

“我想起他就想吐,一個月沒胃口吃東西,他那樣的人還有勇氣活下來,心理素質真好。”

他說:“我深有同感。”

久違的感動,久違的默契。他的話又一次觸動了淩淩心底最柔軟的部分。

在他麵前,她總會被體諒、被理解;在他麵前,她永遠樂觀地麵對一切打擊。

他又發來消息:“別生氣了。天才都是世俗無法理解的。他越是看不起你,你越要展示出你的自信,讓他知道他錯了。”

“謝謝!能再次遇到你,就算被他再罵一百遍我都認了。”

“感動了吧?偷著樂了吧?”眼淚未幹的淩淩,笑得一臉甜蜜。將近一年的時間沒有聯係,但他們之間特殊的曖昧絲毫未變,恐怕也隻有網絡才有這個魅力。

“不提那個變態了。”淩淩問他,“你的研究進行得怎麽樣了?”

她等了近五分鍾,才看見他的回複:“我發現了一種很有價值的理論,但我已經將所有的研究成果公之於世了,以後誰有興趣都可以繼續研究下去。”

關於學術界的事情她不太懂,但聽他的口氣,有點像把自己的孩子送給了別人一樣。

“你為什麽不自己研究呢?”難道他放棄了課題?這是否意味著他有可能回國呢?一種強烈的期待從心底生起,淩淩緊張得快要窒息了,一雙眼睛死死地盯著屏幕,期待著他的答案。

隻要他說“我放棄了,我要回國”,那麽,她就會什麽都不在乎,義無反顧地和他在一起。

“因為我發現了一個更有研究價值的課題。”

淩淩握著鼠標的手不斷地縮緊,不斷地顫抖。她說:“是嗎?

你有信心能成功嗎?”

“一點都沒有,但我想試一試。”

他不可能回來了。她早就知道,他心裏想的隻有課題,其他的事對他來說都浮如塵埃。

風吹響窗邊的風鈴,那鈴聲顯得單調而孤單。淩淩鬆開握著鼠標的手,默默地看著電腦屏幕上的文字,她努力保持著微笑,眼淚卻毫無預兆地掉下來,落在了鍵盤上。不管他們看上去有多麽親近,他們之間都始終隔著遙遠的距離。

那麽就做朋友吧,彼此都不要奢求太多,也不要打破這種美好的距離。

有人說:人,從呱呱墜地的第一聲啼哭開始,便注定了一生的苦難。

淩淩從不相信,因為爺爺告訴過她,這個世界是公平的,沒有享受不盡的幸福,也沒有承受不完的苦難……如果你選擇接受命運恩賜給你的苦難,那麽幸福就離你不再遙遠;如果你選擇生活偷給你的安逸,那麽苦難就已經在不遠處等待著你了。

淩淩從不知道等待她的幸福在哪裏,隻知道命運在有意地捉弄她,而且一次比一次過分。

幾天後,答辯成績出來了,電氣學院有幾個學生需要進行第二次答辯,其中就包括了淩淩。原因是主管教學的副校長對某些學生畢業設計的質量提出了質疑,抽查了部分本科生的論文,發現存在明顯的抄襲和作假現象,還有一些學生的畢業設計與所學專業有所偏離。為此,校領導進行了一番認真的討論,認為有必要提高畢業答辯的要求,以端正T大學生對畢業設計的態度。校領導決定從現在開始,學校設立一個專家組,每年從各學院抽出部分學生進行校審,如有不合格的,絕不留情麵。

當指導老師告訴淩淩這個消息時,淩淩氣得熱血上湧,她真想衝進院長辦公室找他理論一下。她的課題哪裏不好了?憑什麽因為楊嵐航的一番話,她就要進行第二次答辯呢?

她當然不會那麽做,畢竟畢業證還沒有拿到手。淩淩雙手緊握成拳,她平複了一下心情,走出導師辦公室。盡管心有不甘,但她必須接受這個已成的事實。

淩淩回到寢室。聊得熱火朝天的室友們一見淩淩,互相交換了一個眼神後,便鴉雀無聲了。淩淩一言不發地坐在電腦前發呆,滿心的煩悶在她看見QQ上亮著的頭像時,如洪水決堤一般傾瀉而出。

她飛快地打下兩個字:“忙嗎?”

永遠有多遠很快回複道:“還好,在寫一個項目的報告。怎麽了?心情不好?”

“我的答辯成績出來了,我被抓了。”

“這麽嚴重?”他緊接著又發來消息,“你別擔心,一定還有轉圜的餘地。”

“哪兒有轉圜的餘地啊,成績都已經公布了!”

“這麽快?你別著急,我幫你想想辦法。”

淩淩明知道他沒有辦法,但感覺到他緊張她、在意她,她的心裏還是暖暖的。她回複說:“不用了。隻是再進行一次答辯而已,無所謂的。”

永遠有多遠:“真的沒有關係嗎?”

“真的!但我絕不會輕易放過害我的人,那個變態害我要進行第二次答辯,我一定要讓他為此付出代價!”

永遠有多遠:“你能不能先告訴我你有什麽恐怖的報複計劃?”

“我決定今晚去砸他家的玻璃,你別攔著我。”

“你知道他家在哪兒嗎?”

“我一會兒去跟蹤他。”

永遠有多遠:“那你知道他是誰嗎?”

“知道!”鄭明皓幫她打聽過了。她說,“他叫楊嵐航,是一個多月前回國的博士,二十八歲,至今未婚,據說他在美國混得不錯,他決定要回國時MIT還極力挽留他。在他還沒回國時,中科院就已經給他留了個相當不錯的位置,他不去,死活非要賴在我們學校的材料學院。”

永遠有多遠慢吞吞地回複道:“可能你們學校的材料學院比較好一些。”

“那當然,中國官場講究一朝天子一朝臣,中國學術界講究派係關係,這在我們學校的材料學院體現得尤為明顯。我們的校長是材料學院的,主管教學的副校長和教務處主任全出自一個派係。楊嵐航一來就進了副校長的課題組,找了一個好靠山,憑他的資曆,前途無可限量啊。”陳述完畢後,她還不忘加上一句總結陳詞,“嗯,難怪會跑到我們學院來指手畫腳了!”

永遠有多遠:“你不為國家安全局做事,是國家莫大的損失啊!”

難得她八卦一次,竟獲得如此高的讚賞,她有些沾沾自喜了:

“我正愁畢業找不到工作呢,你這個建議我可以考慮一下。”

永遠有多遠:“有件事要提醒你一下,你砸他家玻璃之前,先確定他住在第幾樓。”

是啊!如果超過五樓的話,她就算累死也砸不到,仔細想想,砸玻璃這種報複手段不夠高明,更不夠狠毒,於是,她決定放棄了。

“你智商高,幫我想一個好一點的辦法吧。”淩淩虛心地向他請教。

“我建議你考研究生,讓他見識見識什麽是人才……”

淩淩嚇得連下巴都差點掉下來了,她又仔細看了看消息,確定自己沒有看錯。“你這是要報複他呢,還是要報複我啊?考研?你不如把我給烤了吧!”

“現在國內本科生的就業形勢不太好,明年可能會變得更差,讀研究生對你來說是最好的選擇。你不是想當大學老師嗎?等研究生畢業之後你就能實現你的夢想了。”

她當然知道。她說:“問題是我根本考不上啊。”

“你怎麽對自己這麽沒信心呢?”他說,“淩淩,我對你有信心,你一定能考上的!你是我見過的最聰明的女孩。”

被他這幾句話一忽悠,淩淩就暈得找不著東南西北了,完全忘了自己連本科畢業證都還不知道能不能順利拿到手,還有一個沒讀完的第二學位——計算機軟件。

“那我試試,反正報名費不貴,我閑著也是閑著。”

“我會全力以赴地幫你。”

“你對我真好。”

淩淩被他的無私與善良深深地打動了,一想到他願意全心全意地幫助一個從未見過麵的女孩子實現夢想,她對他的愛就又加深了幾分。

感動之後,淩淩稍微冷靜了一點:“可是,我該考什麽專業呢?電子專業我再也不想學了,計算機係分數又太高了。”

“你想學材料專業嗎?你們T大的材院不錯。”

“材料專業?!材院?!”淩淩又一次被雷到了。

“我做的研究和材料專業有點關係,所以認識幾位T大材院的老師,如果你考材料專業,我應該可以幫得上忙。”

“可是,我對材料專業一無所知啊。”

“我可以教你,專業課你不用擔心,我幫你想辦法。”

淩淩有點心動了。如果她和他學同樣的專業,那麽他們之間就會有更多的話題可以聊,說不定以後還有機會去國外看他,與他合作——他們一起在實驗室討論學術問題,一起做實驗……光是想想,她就熱血沸騰了。一時被興奮衝昏了頭腦的她,在寢室裏大聲地宣布道:“我要考研,我非材料學院不考!”

全寢室的人都睜大眼睛看著淩淩,商量著將她送到校醫院精神科去看看。對此,淩淩毫不介意,她托著腮幫子笑眯眯地看著電腦屏幕上閃動的頭像——一個久違的小光頭。

陳漣漣一見她的表情,便以百米衝刺的速度奔到她的電腦前。

當她看見QQ上閃動的頭像時,她什麽都明白了。隻有這個人,才能讓一向理智的淩淩暈頭轉向,神魂顛倒;也隻有這個人,才能讓她笑對生活中的一切打擊。

那晚,淩淩和陳漣漣坐在樹林邊的長椅上。靜謐的夜空,金子般的星星點綴在上麵,瑩亮的星光落在淩淩的臉龐上,如鍍了一層最夢幻的光暈。

陳漣漣看著她,抿著嘴輕笑道:“濤聲依舊了?”

淩淩笑而不語,甜美的笑容讓星光都暗淡了。

“我就知道你戒不掉他。”

“是啊,戒不掉啊。”那樣的過去,那樣的溫柔,誰能戒得掉呢?

風吹動樹葉,沙沙的響聲淺如情人的輕吟,她從未聽過他的聲音,卻認定他的聲音也是如此溫柔,因為他在她眼中是全天下最溫柔的男人。

陳漣漣將溫暖的小手搭在淩淩的肩上,十分凝重地說:“淩淩,你和汪濤怎麽辦?”

提起汪濤,淩淩幾乎連想都沒想就回答道:“我會嫁給他。”

“為什麽?”陳漣漣十分不解,“你根本不愛他啊。”

“可我喜歡他,我媽媽也很喜歡他。”淩淩望向遠方的燈火,明明滅滅,“女人,一定要找個靠得住的男人,才能一生幸福。”

陳漣漣皺著眉頭,滿臉的不讚同:“那你的科學家網友怎麽辦呢?”

“隔著千山萬水,還能怎麽辦,做朋友唄。”淩淩自嘲地笑笑,“虛幻就是虛幻,即使有感情,那也是虛幻的。說不定哪天他忙起來,就又把我忘得一幹二淨了。”

“也許,你是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