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有些人，錯過還會再見；有些人，分別是為了重遇。比如楊嵐航，一個她讀不懂的男人。
淩淩永遠忘不了畢業答辯的那一天。那天，她稍微有點緊張地向教室裏張望，想知道答辯老師會問些什麽樣的問題，汪濤拉著她坐回到椅子上，雙手捧著她柔軟滑膩的小手說：“別緊張，沒事的。”
“後台是你幫我做的，我了解得不多。”
“反正你們專業的老師不怎麽懂，不會問太深奧的問題的。”
“可是……”
一陣茉莉花的清香徐徐飄來，她好奇地抬頭，迎上一雙眼睛。
她從未見過這樣澄澈的眸子，仿佛在引誘她走進他的內心世界。
有人說，如果男人和女人對視超過七秒鍾，那就證明彼此擦出了愛的火花。她和楊嵐航的第一次對視至少有十七秒鍾。當她感受到自己熱血上湧時，她慌忙而尷尬地避過他變幻莫測的目光。與此同時，她看清楚了他的臉。那張臉令她不禁在心中長歎一聲。依外表而論，他長得那叫典型的沒有安全感，甚至稱得上是眾多沒安全感的男人中，最沒安全感的一個。
一語概括——帥得恰到好處。
膚色若稍黑一點，則失了優雅，若稍白一點，則少了男人的味道；臉型若再痩一些，則略顯清瘦，若再胖一些，則不夠俊朗；至於雙唇，薄一分看似冷酷，厚一分少了美感……她將視線下移，深藍色的襯衫衣領，墨藍色的西裝，連穿西裝都能穿出中國男人獨有的味道，當真是極品啊！她所掌握的詞語有些貧瘠，無法找出一個適合的詞匯來形容他的氣質，英俊瀟灑不足以形容他的才氣，溫文爾雅不足以形容他的正氣，優雅從容又不足以形容他的清高。
總之，他的魅力一看就是從骨子裏散發出來的，那叫人格。
“這是電氣學院的學生在進行畢業答辯。”一個深沉平緩的聲音將淩淩飄遠的思緒給喚了回來。她轉頭看向說話的人，居然是T大主管教學的副校長，這種大人物她隻有幸在開學典禮上見過一次，還以為下次再見時該是在畢業典禮上了。她暗暗地猜測著，能讓副校長屈尊降貴當向導，這男人八成是什麽大人物。
楊嵐航收回流連在淩淩臉上的視線，抬眼看向副校長：“李校長，我能聽聽嗎？”
他的聲音不是一般的文雅，溫和又不熱切，輕淡卻不冷漠。
“當然可以，王校長正想讓T大的學風和國際接軌，剛好你提提意見，看T大和麻省理工學院真正的差距在什麽地方。”
“謝謝！”楊嵐航悠然轉身，走向他們答辯的教室。
從MIT（麻省理工學院）學成歸來的“海龜”？！淩淩不自覺地被他挺直的脊背給迷住了，那完美的線條向她展示出一副不屈傲骨。她不禁又想起了那個人來。不知道他是否也有這樣絕世獨立的背影和這樣超凡脫俗的儒雅呢？她忽然很想看一眼那個人的背影，如果他也能有這樣一份清高與孤傲，那該有多好啊……“看夠了嗎？”她身邊的汪濤拍拍她的肩，語氣中帶有濃濃的醋意。
“嗯——”淩淩有點心虛，忙低頭盯著自己的腳趾小聲答道，“我不過是好奇而已。”
汪濤沒有說話，顯然是被她的花癡表現傷到了自尊。雖然愛美之心人皆有之，欣賞美是人的天性，但淩淩多少有點愧疚。
“我真的隻是好奇而已。”淩淩盡量表明自己的立場，“我想知道……他這樣的人，有女人敢嫁給他嗎？”
“為什麽沒有？”
“多沒安全感啊！”她笑著撫慰著身邊一臉醋意的男友，“反正讓我選，我肯定選你這種。”當然，她也沒機會選。
聽見她的話，正欲進門的楊嵐航定在了門口。片刻後，他緩緩地回眸，微微地揚起眉毛，瞥了一眼滿臉幸福的汪濤，嘴角噙著一抹諷刺的笑意，似乎在說，這男生長得的確很有安全感。
淩淩有種奇怪的錯覺，他最後的那個眼神似乎流露出了醋意。
不可能的，對，一定是錯覺。
答辯進行得很快，沒多久就輪到淩淩了。鑒於每個女生出來後一致對保持緘默的極品男老師讚不絕口，且一致認為看著他的時候什麽緊張感都沒有了，僅僅有點頭暈目眩而已。淩淩進去的時候首先就搜尋到了楊嵐航所在的方位，以確保不時之需，誰知一旦鎖定目標，她便不自覺地時常會將視線從幻燈片上往他身上轉移。他雖然坐在最後一排，但他遠比那些三心二意的老師聽得更專注，幾乎是目不轉睛地盯著她看，那深邃的眸子和他略有些前傾的坐姿完全表達出了他對她的課題充滿了濃厚的興趣。
在這種被欣賞和尊重的感覺中，淩淩找到了前所未有的自信，不但敘述得明確清晰，回答答辯老師那些淺顯的“捧場問題”時，更是對答如流。
她聽見答辯老師小聲議論說：“雖然這個課題有點偏離專業，但選題很有創新性，工作量很大……”
她正準備恭敬地鞠躬道謝時，一個聲音響了起來：“我能不能問個問題？”
很標準的學術討論口吻，語調清雅，淩淩尋著聲音朝楊嵐航所在的方位望去。
“你有什麽問題盡管問。”李校長說。
楊嵐航微微正了正身子，那優雅的氣質不經意間就流露了出來。與她四目相對時，他放在腿上的十指交叉，捏緊，修長的指尖略顯蒼白。他有些生硬地問道：“你認為你做的這個網站有什麽價值？”
果然是從資本主義國家回來的，一開口便是“價值論”。淩淩想了想，認真地回答道：“我的網站提供平台可以讓學生進行學術交流，有供學生在線學習或者下載電子書的功能，還有很多專業公式的自動計算功能，學生可以省去很多繁瑣的計算過程，直接得到所需的數據。”
淩淩沒有直接肯定自己的研究成果，隻用了一種很無辜很謙遜的眼神詢問他，你認為這樣有沒有價值呢？
他迎上她的目光，清清嗓子：“你後台的數據庫為什麽選？”
因為它強大唄！ORACLE是一種存儲量極大的數據庫，多用於數據量極大的大型軟件，用它做後台顯得她的畢業設計多有深度啊。
她當然不能實話實說，於是恭謹地答道：“因為它安全性高，存儲數據量大。”
“做網站之前，你做過可行性分析嗎？”
她點了點頭。她當然做了，自己坐在寢室靈感突現，便分析出來了。
“那你知不知道ORACLE數據庫的價格？”
她垂下頭去，悄悄地吐了吐舌頭。她哪裏知道啊？這年頭盜版軟件遍地都是，誰用付費的啊？
“你想把所有的計算數據都存到數據庫裏以備調用，這個想法很好。可是，你認為這麽繁瑣又要求絕對精確的數據錄入工作，有誰能做呢？”
淩淩不安地抓抓頭發，小聲嘀咕道：“我能做。”
“你有生之年能做完嗎？”
她樂意，他管得著嗎？淩淩看了一眼嘴角掛著笑意的楊嵐航，看在他笑得能迷死人不償命的分上，她決定不跟他計較，這個問題不予回答。
“你覺得你做的課題有意義嗎？或者說，有人願意買嗎？”
這是什麽意思？批評她做的東西一文不值？！淩淩氣得胸口發悶，喉嚨像被什麽東西給堵住了，上不來，下不去。要不是下麵有別的老師，外加副校長閑著沒事跑來旁聽，她早就頂回去了，我無償供人試用，我支持公益事業，我捐給希望工程，你管得著嗎？
可惜，她沒這個勇氣。雖然她氣得咬牙切齒的，但卻敢怒不敢言，她隻能勸自己說，忍耐，忍耐！以大局為重！
電氣學院的老師臉色變得有些不好，李校長適時出來進行調和，他對楊嵐航說：“是這樣的，各個學院對本科生畢業設計的選題理念不同，我們材料學院的老師一般會給學生安排真正的課題來做，有些學院認為隻要學生的畢業設計工作量達到了，學生能有個學習和鍛煉的過程就足夠了。”
楊嵐航會意地點了點頭，淡淡地說：“我沒有問題了。”
答辯主席立刻說：“好了，你可以出去了。”
淩淩深深地鞠了一躬，走出教室門，一直站在門口目睹整個答辯過程的汪濤體貼地摟著她的雙肩，柔聲安慰道：“不用擔心，你答得很好。”
“不好，那個……”
楊嵐航走了出來，恰好看見汪濤旁若無人地摟著淩淩柔聲細語地安慰著她，他快速轉身走向另一個方向。淩淩狠狠地瞪了他背影一眼，最初對他的好感和仰慕，都隨著心裏濃烈的挫敗感消失得無影無蹤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縷幽怨。憑什麽他從美國回來，就高高在上，瞧不起人啊？憑什麽把她當成不起眼的小草任意踐踏啊？憑什麽？
為了泄憤，淩淩故意用楊嵐航能聽見的聲音說：“從美國回來的有什麽了不起啊！”
楊嵐航的腳步頓了頓，他身邊的李校長也跟著站住了。
“航，這是在中國，有時候不能太較真。”語氣溫和得不能再溫和了。
“國內的大學都是這麽答辯的嗎？這樣一味地嚴進寬出，學生的綜合素質是不可能提高的。”楊嵐航輕歎道，“MIT能把朽木雕琢成藝術品，而T大，卻把鑽石磨去了棱角。”
聽到這句話時，淩淩更是怒火中燒，在T大副校長麵前這麽的大口氣，他以為他是誰啊？教育部長嗎？誰知李校長非但不生氣，還拍拍他的肩，語重心長地說：“航，你剛回國，有些事情需要慢慢適應。”
楊嵐航沉默不語，眉頭緊蹙。李校長看看楊嵐航深鎖的眉宇，忽然又看向淩淩，以及汪濤搭在淩淩肩上的手，一副若有所思的樣子，眉峰間的智慧紋深如溝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