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一百個小時終於過去了，淩淩取出樣品，做了幾種性能測試，結果居然比她預想的還好，樣品的抗氧化性能比以前提高了百分之三十。淩淩體驗到了一種從未有過的滿足感，她真想告訴所有的人——她做到了，她真的做到了！
第一個出現在她腦海裏的人，是楊嵐航。
她興奮地拿著數據一步兩級台階地跑上樓，在楊嵐航的辦公室門口連呼吸都沒調整，敲了兩下門後，便迫不及待地走進去了。滿室飄散著濃濃的咖啡香，這種香氣似乎在不遺餘力地向人傾訴著他的疲憊……楊嵐航因為太過於專注了，而沒有注意到淩淩進來了，他仍低著頭在紙上寫寫畫畫著，好像在推導數學公式。淩淩有些後悔自己太唐突了，她看看手裏的數據，壓下心中的激動，等著他算完。
早就聽說過工作中的男人最有魅力，現在，她相信了。
楊嵐航沉思著，顯得如此沉靜，而他筆下一連串的字母和繁複的運算卻如行雲流水，一氣嗬成。
這時的他比任何時候都讓人崇拜。
公式化簡完，楊嵐航停下筆，用拇指和食指捏捏鼻梁，然後端起咖啡喝了一口，視線仍然停留在紙上。
“楊老師。”
楊嵐航悠然地抬眼，時間如凝固了一般，他的動作和表情都被定格了。
一秒，兩秒，三秒……“對不起，我敲門了，您沒聽見。”淩淩向他道歉。四秒，五秒，六秒，他咽下含在口中的咖啡，從紙巾盒裏抽出幾張紙，擦擦薄唇邊殘留的咖啡。
“找我有事嗎？”他淡淡地問道。
“嗯。”淩淩想起自己來的目的，燦爛的笑容在臉上洋溢，臉頰有些緋紅。
“您看，這是剛得出的實驗結果。樣品做了表麵處理後，抗氧化性能提高了很多。”淩淩像個小孩子在展示自己一百分的成績一樣，把數據記錄本高高地舉起，指著上麵的新舊兩組數據給楊嵐航看。但楊嵐航卻並沒有她預想的那麽高興，確切地說，他根本沒看她手中的數據，而是直直地看著她的臉。
淩淩摸了摸自己的臉。
她聽見楊嵐航說：“我第一次看見你笑。很漂亮！”
淩淩的腦袋嗡的一下，她傻了。
楊教授，這是在中國，您的這句話帶有明顯的挑逗意味，您知道不？
好在淩淩對美國文化有一定的了解，知道美國人都是這麽誇人的。可是，作為中國傳統女性，淩淩還是非常不適應，她頭腦一熱，思維一短路，冒出一句：“您不管笑不笑，都特別有氣質。”
話一出口，周圍的溫度頓時提高了十幾度。淩淩擦了擦額頭上冒出的冷汗，這個夏天，真是格外的燥熱啊！
楊嵐航輕咳一聲，說：“謝謝！”
他接過淩淩手中的記錄本，仔細地看了看上麵的數據。“嗯，在四百度的環境中，性能不錯。你再準備一些樣品，測測在五百度和六百度的環境中，保溫一百個小時的性能。”
“啊？”周圍的溫度立刻又降了十幾度。再做兩百個小時的實驗，差不多要十天十夜，光是想想，淩淩的腿就有點發軟了。她一邊在心裏詛咒楊嵐航一萬遍變態，一邊露出最恭敬的笑容，說，“好的，我一會兒去準備樣品，明天開始做。”
她剛轉身，楊嵐航就叫住了她：“等一下！”
“您還有事嗎？”
“我昨天聯係了助學辦，他們說勤工助學的學生可以做這個工作，每晚酬勞一般在五十到一百塊錢之間。”
勤工助學？他要花錢雇人做試驗？據她所知，手下有免費勞動力的導師極少有這麽“敗家”的。
“你還有考試，專心複習吧。還有，有時間你分析一下樣品性能提高的原因，寫一個專利申請書。”看見淩淩一頭霧水的樣子，楊嵐航問道，“會寫嗎？”
那麽高科技的東西，她哪兒會啊？但猶豫一秒鍾後，淩淩點了點頭：“會。”
“嗯。有什麽不明白的，可以隨時來找我。”
“知道了，老師，再見。”
出了門，淩淩站在門口，深呼吸，再深呼吸，才緩過氣了。
最近，楊嵐航的辦公室好像通風不好，感覺一次比一次缺氧。
連續幾日，淩淩對著實驗結果刻苦鑽研，翻遍了所有的資料，可還是有好多實驗結果無法解釋。
深夜，淩淩一身疲憊地從自習室回到寢室，打開電腦一看，永遠有多遠發來了一條消息：“在嗎？”
她放下資料，快速地打出一行字來：“我回來了。”
“怎麽這麽晚才回來啊？”
“去自習室研究我的實驗結果去了，但還是沒搞懂。”
“怎麽不去問你的導師呢？”
“我不敢問。讓他知道我什麽都不懂，多丟人啊！我打算弄清楚了再去。”
他發來一個笑臉：“你為什麽忽然在乎他怎麽看你了？”
淩淩一隻手托著下巴，一隻手撫摩著純白色金屬烤漆的筆記本，這是楊嵐航送給她的。
見淩淩好久沒有回話，永遠有多遠發來了一個問號。
淩淩告訴他：“你知道嗎，我發現他其實挺照顧我的，比如做抗氧化試驗，他寧可花錢請別人做，也不讓我做。
“還有，今天一個師兄跟我說，楊嵐航給我的文獻篇篇都是經典，有些在T大根本查不到。
“還有，有些老師忙，根本沒時間管學生，楊嵐航卻在我身上特別花心思，出差都不忘給我打電話，問我課題有沒有遇到什麽問題……”
永遠有多遠問：“還有嗎？”
“他脾氣特別好，有些老師一生氣就罵學生笨。我這麽笨，但他從來沒有罵過我。他總是鼓勵我，耐心地教我。比我優秀的學生那麽多，但他卻要我跟著他讀博士，還要讓我留校……你說他為什麽對我這麽好呢？”淩淩很認真地問道。
過了很久，永遠有多遠才回答她：“他……可能喜歡你。”
“去！你再亂說，我不理你了！”
忽然，QQ消息上跳出一則廣告：教師節，想好送什麽給你的老師了嗎？
淩淩這才想起來，過兩天就是教師節了。“喂！快到教師節了，你說我是不是應該送我導師一份禮物啊？”
永遠有多遠：“好啊。”
“你說我送他什麽好呢？”
“我想，無論你送他什麽，他都會喜歡的。”
淩淩冥思苦想了一陣，忽然靈光一閃：“送領帶怎麽樣？”
“領帶？”永遠有多遠問道，“為什麽要送領帶呢？”
“我從沒見他係過領帶，他可能沒有領帶……”
“…………”
“送領帶行不行啊？”
“我說過，你送他什麽，他都會喜歡的。”
“切，敷衍我！不問你了。”
淩淩回頭問她的室友：“筱鬱，什麽品牌的領帶比較好啊？”
“怎麽忽然想買領帶了呢？”正在看小說的關筱鬱不解地問道。
“教師節快到了，我想送我導師一條領帶。”
“買GiorgioArmani的吧。那個牌子的設計風格高雅、紳士，很適合你的導師。”
淩淩在百度上一搜，嚇了一跳。
“一條領帶要四位數啊！”她拚命地搖頭，“送他……我還是看看淘寶上高仿的吧。”
“你沒搞錯吧？”
“沒關係，反正戴在他身上，別人都會以為是真的。高仿的才兩百多塊錢。咦？還有二十的，就這個吧。”
“問題是你導師能看出來啊。”
關筱鬱的話聽起來有點道理。
“也對！那就送他兩百多塊錢的這條吧，這個仿得真一點。”
“我要是楊嵐航的話，鐵定被你氣死。”
“不會，他脾氣好。”
淩淩剛要再說話時，門外響起了敲門聲。
“請進！”
肖肖推門進來，激動地大叫道：“淩淩，你聽說沒，中央廣場有家名牌百貨商場明天開業，不但全場七折……”
淩淩急忙關了QQ對話框，聽她說下文。
“還有李菲菲來捧場，到時，她將會在那兒舉行簽名會。”
“李菲菲？”淩淩一聽見這個名字，立刻就想起了另外一個人。最近不知道怎麽了，“楊嵐航”三個字越來越頻繁地出現在她的腦海裏。
“我和喬喬、盧青約好了一起去，你也一起去吧。”
自從讀了研究生，淩淩都沒有時間好好兒逛過街，難得大家一起去玩，她也想湊湊熱鬧。於是，她說：“好吧。明天幾點去？”
“大概十點鍾的樣子吧。到時候我們來找你。”
第二天，一進百貨公司，淩淩就有點傻了。
這哪是百貨公司啊，整個一跳蚤市場大甩賣的氣氛，尤其是一家賣皮包的店麵。
店麵不小，金碧輝煌，可裏麵擠滿了人，一群女人擠在櫃台前，爭先恐後地挑東西，男人準備好錢包，站在後麵等待刷卡。售貨小姐嗓子都要喊啞了，還在禮貌地大聲重複著：“這個真的沒有了，我們每款隻有一個。”
“這個我要了！”
“我先看中的！”
…………這個氛圍，什麽華貴的裝修都給糟蹋了。
“這麽難看的包包，竟然也有人買？”淩淩順手拿了一件展示品，反複地看了看。黃棕色本來就老氣，偏偏上麵還畫滿了字母“LV”，真是醜得都沒法兒看了。
“淩淩，我早說你的審美觀有問題，你還不信。”肖肖歎了一口氣，“這是LV，LouvisVuitton！名牌！你懂不懂？”
“Louvis，哦！”淩淩恍然大悟，“裏維斯，我聽過。”
肖肖徹底無語了。
淩淩看了看標簽，又反複地看了看包包：“一百三十八，還打七折，嗯！價錢倒是不貴，質量不錯，雖然不是真皮的，但看上去很耐用，大小剛好能裝下參考文獻。”
她背在身上試了試：“喬喬，你看怎麽樣？蠻低調的吧？”
喬喬再也忍不住了，指著標簽說：“白淩淩，不認識路易·威登不要緊。我求你回去好好兒把小學課程重修一下再出門好嗎？別給T大研究生丟臉了！”
“嗯？”
“是一萬三千八，後麵那兩個零在小數點前麵，不是後麵。”
“一萬三千八？！”比她的筆記本還貴！淩淩咽了咽口水，偷偷地看了看身邊的售貨員，她們都在竊笑。
又丟人了！
“李菲菲來了！”
一聲驚呼，引起了所有人的注意。
淩淩好奇地尋著聲音走了出去。一輛賓利房車停在百貨公司門口，一個男人走下車，他的背影很有型，如果略寬一點，則少了點清雋；如果略窄一點，則不夠挺拔。他打開車門，伸出手臂，讓豔驚四座的李菲菲輕扶著走下車來。
他的一舉一動不卑不亢，彰顯著西方紳士的風度，一看就是傳說中的富家子弟。
“這男人是誰啊？”有位客人問道。
“我們老板的兒子。”一位商場工作人員小聲地說道。
“他跟李菲菲什麽關係啊？”
“那還用問？”
淩淩踮起腳張望著，當他轉過身時，她忙揉了揉眼睛，然後再眨了兩下。
她沒看錯，那個人的確是——楊嵐航！
“那不是楊老師嗎？”盧青說這句話的時候，帶著嘲弄地看向淩淩。
“是他！是他！”喬喬和肖肖驚呼著隨人群擠了過去。淩淩站在原地，腿像是灌了鉛一樣，怎麽也無法移動。她努力睜大眼睛，像是看一個自己從未見過的男人一般。
光影流淌過楊嵐航的臉，然後灑落在他的身上，燦若星辰。緩緩走下車來的李菲菲更是風情萬種。兩個人站在一起，簡直就像是偶像劇裏的男女主角閃亮登場一般，那叫一個炫目啊。
也許是因為喬喬她們的驚呼聲吸引了楊嵐航的注意，也許是淩淩一個人站在原地顯得有些突兀，楊嵐航的目光掃向她這邊，並很快鎖定在了她身上。目光交會時，淩淩在楊嵐航的眼中看到了不安，也看到他的身體一僵，他收回了李菲菲欲挽上的手臂。
淩淩下意識地避開他的目光，躲進路易·威登的店裏，聚精會神地研究著一款款價值不菲的包包。無論是質地、款式，還是色彩，沒有一樣引人注目的，為什麽會有這麽多女人喜歡呢？
或許，她們喜歡的不是包包的本身，而是它引人注目的價格。
唉！淩淩在心中長歎一聲，也要考慮一下有錢人的難處啊——畢竟有錢沒地方花是一件很痛苦的事。
“你喜歡這款包嗎？”如此清淡的聲音，除了楊嵐航再沒有第二個人了。
淩淩猛然抬頭，被他嚇得心律不齊，口齒也有點不伶俐了。她說：“楊，楊老師，這，這麽巧啊？”
“我送一個朋友過來，剛好看見你了。”
“哦。”淩淩看向李菲菲那邊，她已經在保安的護送下坐在了桌前，掛著笑容給每一個人簽名。看來他已經完成了護花使者的職責。
“你喜歡這款包？”他又問了一遍。
淩淩自然不能批評他們家商場裏賣的東西米珠薪桂，於是委婉地說：“還好，就是價格有點貴。”
“我認識他們的經理，隻要你喜歡，價格不是問題。”
“不用，不用。我隨便看看而已。”淩淩立刻把手中的包包放回到展示架上，小心地擺好。
“你不必跟我客氣。”楊嵐航指了指架子上的包包，對售貨員說，“這個幫我包起來。”
“不！不！”淩淩有點慌了，“楊老師，這種奢侈品根本不是我這種身份地位的人用的。”
“喜歡就是喜歡，跟身份地位沒有關係。”
“不是喜歡就一定要得到的。任何東西都有適合它的人，就像人一樣。這麽好的包適合那些光彩照人的明星，不適合我。”淩淩低頭扯了扯自己的背包，展示給他看，“這種五十塊錢的包才適合我這樣的學生。”
楊嵐航別有深意地看著她說：“如果這兩個包可以任你選擇，你會選哪個？”
他的口吻好像他們很熟一樣。淩淩自認為跟他不太熟，但好像又不能說不熟。
人和人的關係很微妙，有些人從未見過麵，卻能心靈相通、坦誠相對；有些人，一天麵對麵超過十二個小時的日子有過，也在夜深人靜時促膝長談過，但卻始終有一層隔閡，她無法去靠近，也不敢去靠近。
“我認為適合的才是最好的。”淩淩說，“我迷糊慣了，時常丟東西。給我一萬多塊錢的包，我一定會小心翼翼，時時刻刻擔心它丟了。它會成為我的負擔……”
“也許你是對的。”楊嵐航幽幽地歎了口氣，點點頭，“東西和人一樣，適合的才是最好的。”
正當淩淩正找不到話題時，肖肖她們適時地回來了。
“楊老師。”
楊嵐航一一跟她們打過招呼後，說：“我有點事，先走了。”
“老師，再見！”
楊嵐航離開之後，肖肖拍了拍淩淩的肩：“你和楊老師聊什麽呢？楊老師的表情怎麽那麽無奈啊？”
“沒聊什麽啊，說說奢侈品罷了。”
喬喬感慨道：“楊老師就是奢侈品，隻能用來提高一下欣賞水平，買不起的。”
“不知道有沒有A貨賣啊？”肖肖異想天開地說。
淩淩看向門口，楊嵐航的背影越來越遠。她回答道：“仿得再真也是假的，別在這兒做夢了。”
對淩淩來說，楊嵐航比路易·威登的包包更加奢侈，既然買不起，那就少看幾眼吧，免得欣賞水平提高了，自討苦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