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一大清早，淩淩謹遵楊嵐航的“聖旨”，來材料樓見駕。
陰氣沉沉的走廊上，傳來一陣陣怪異的轟鳴聲，不時可以聞到刺鼻的試劑氣味。
淩淩捂著鼻子小心謹慎地走著，她時刻都做好了逃生的準備。
不是她膽小，是她對大學的素質教育沒有信心，有些粗心大意的學生把有劇毒的**隨便一放，關門走人。
還有人用了大半年的化學試劑，完全不知道有毒，不戴口罩也就罷了，沒事還用它洗洗樣品，順帶洗洗手上的有機膠——不用質疑，這個學生就是她，白淩淩。
有一天，她在公共實驗室裏用試劑洗著手上早已風幹的有機膠，楊嵐航走進來看見了，立刻就衝過來抓住了她的手腕。
脾氣一向很好的他被氣得臉色慘白，聲音都在發顫：“你在幹什麽？”
“洗手。”價錢不貴，而且去汙力蠻強的，淩淩在心裏想著。
楊嵐航立刻抓著她的手拚命地用水衝，一遍遍地搓著她的手，她白白嫩嫩的小手被他搓成了紅色，幾乎蛻了一層皮。
“楊老師？”他這算不算是虐待學生呢？
“Acetone的毒性會滲入皮膚，你不知道嗎？”
“啊？”她怎麽會知道？她本科不是學材料專業的，讀研究生時又沒有師兄教，導師再細心也不能麵麵俱到啊。
“我會死嗎？”淩淩嚇得手都在顫抖，好像有點麻痹了，眼前有點暗。
楊嵐航看著她，額頭滲出了汗滴：“今天把常用試劑的特性看一遍，明天早上背給我聽！”
抱著如天書一樣的教科書背到半夜，淩淩氣得上QQ找永遠有多遠發泄不滿。永遠有多遠回了她一句：“你怎麽不用硫酸洗手呢？
去汙力更強。”
淩淩被噎得無話可說，隻能咽下怨氣，繼續膜拜科學家們花樣繁多的發明創造。
不知不覺，淩淩已經走到實驗室門口了，推開門，裏麵空無一人。
看看時間，還沒到八點，她原想讚賞一下自己的勤奮上進時，液晶屏幕上的灰塵對她提出了嚴正抗議。
仔細算算，少說半個月沒來實驗室了，於是，淩淩決定先自我鄙視一下。
淩淩擦擦凳子上的灰塵，然後端坐在電腦前，眼睛明明在認真地看文獻，但握著鼠標的手卻不受控製地打開了QQ……當她看見閃亮的頭像時，以最快的速度點了兩下。
“你在？”
他很快回話：“這麽早？”
“沒辦法，導師召見，奉旨入宮。”
“那你怎麽不去覲見呢？”
“以我對他的了解，他上班的時間誤差應該在一分鍾以內，現在還差十分鍾，咱先聊十分鍾。”
永遠有多遠發了一個汗的表情。
淩淩掃了一眼眼花繚亂的英文，偷笑一下，說：“我有段英文看不懂，你幫我翻譯一下唄。”
“發過來吧。”
淩淩快速從PDF文檔上複製粘貼了一大段文字，格式有點亂，還帶有少許亂碼，她料定對方英文水平和理解能力超乎常人，所以連修改都省了，直接發了過去。
果不其然，不到五分鍾，一段工整的中文便發了回來，最可愛的是他在專業術語和生僻詞匯旁邊為她加上了紅色的注解。
“^_^！”淩淩發了個笑臉以示感激，附贈一句，“我愛死你了！”
這麽智能型的金山快譯，她想不愛都難。
“我對你來說，不過是一個超智能的萬能機器人。”
淩淩的笑容有些勉強。他對她來說，絕對不是一個萬能的機器人。如果可以，她真的想見見他，想感受一下他掌心的溫度，想聽聽他的聲音。讓她相信，他真實地存在著，並不是一個虛幻的號碼。
可是，她要等到什麽時候呢？
“你怎麽了？”他問。
“沒什麽，有點想見你……”
“我會嚇到你的。”
“沒事，我心理承受能力強。”不論他長成什麽樣子，她都不在乎。她隻想看他一眼，記住他的樣子，以後再夢到他時就不會隻有一個模糊的輪廓了。
淩淩滿心期待地等著他發照片過來，可他卻忽然換了個話題：
“我記得你們實驗室是禁止聊QQ的吧。”
“噓！趁著那個變態還沒來上班，我偷偷地上一下。”
“如果被他抓到了，他會怎麽罰你呢？”
“說不定讓我翻譯十篇英文文獻。”光是想想，她都脊背發寒了。
“哦，你等一下……”
他該不會是在找照片吧？
淩淩單手托著下巴，滿臉期待地盯著屏幕。
“白淩淩！”
低沉的呼喚從身後傳來，淩淩嚇得手一軟，下巴險些撞到桌子了。她慌慌張張地站起來，扶住搖搖欲墜的椅子，心在狂跳，好不容易才擠出一句話來：“楊老師，您早。”
她怯怯地看了一眼站在一旁的楊嵐航，楊嵐航也在看著她，他的眼神太過深邃，令人捉摸不透；他的嘴角噙著淺笑，她最討厭這種玩味的笑了，給人一種不懷好意的錯覺。
“在聊天？”他問。
“嗯，遇到一個朋友……”淩淩像個做壞事被老師捉到的小學生，恨不得把頭垂到地上。
楊嵐航清了清嗓子，手指輕輕地放在唇邊，淡淡地說：“院裏規定，禁止在實驗室裏聊QQ。”
“還沒到八點……”淩淩偷偷地瞄了一眼手表，八點整，誤差小於一分鍾。她壓下滿腹的怨恨，小聲說，“楊老師，我知道錯了。”
“帶U盤了嗎？我給你拷幾篇文獻。”他轉身前掃了一眼屏幕上的對話欄，補充了一句，“翻譯成中文給我。”
真是沒人性啊！
淩淩雖然在心裏詛咒了他一百遍，但臉上仍掛著無比尊敬的微笑，她向他鞠了一躬，說：“謝謝楊老師。”
“不客氣。”
淩淩從包裏翻出U盤，跟著楊嵐航走進他的辦公室，主動把U盤插到他的電腦上。
見他熟練地複製了幾篇文獻，她特意數了一下，有十篇。
真是慘絕人寰的人間悲劇啊！
楊嵐航斜靠在舒適的真皮椅上，靜靜地看著她，沒有說話的跡象。
淩淩隻好主動開口了：“您昨天說要談碩博連讀的事……”
“坐吧。”
“謝謝。”淩淩不安地坐在沙發上。
他端起桌邊的茶，喝了一口，清清嗓子：“碩博連讀的壓力很大嗎？”
“有一點，我的基礎不太好。”
淩淩看向自己的腳尖，樣子委屈得像個小媳婦，其實她是怕他發現她眸子裏充滿怨氣。
“你不用有壓力，碩博連讀成績不夠，可以考，專業課你不用擔心，隻要英語能過分數線就行。再說，如果今年考不上，明年春季還可以再考。不會影響你的課題進展和博士畢業的，最多獲得學籍會晚一點罷了。”
“我知道了。”
這樣也行？看來她這輩子就是女博士的命了，想不讀都不行。
“下個月就要開題了，你盡快把我給你的所有文獻整理一下，寫個綜述給我，我看看你對課題的理解怎麽樣。”
一聽到“文獻綜述”四個字，淩淩就有些欲哭無淚，不知道又要熬多少個通宵才能搞定了。
“能完成嗎？”楊嵐航問。
“沒問題。”淩淩用力地點點頭。剛要離開時，楊嵐航忽然叫住了她。
“等一下。”楊嵐航頓了頓，問了一個很奇怪的問題，“你是不是認為我對你太嚴格了？”
“沒有，是我基礎知識掌握得不夠，英語太差，達不到您的要求。”說完，淩淩偷偷觀察了一下楊嵐航的神色。他的手指放在唇邊，略微掩飾了一下嘴角漾起的笑意，他的眼神變得更加深邃了，似乎能看穿她恭敬背後隱藏的不滿……“您還有別的事嗎？”
“沒事了。”
“老師再見。”淩淩乖巧地再次鞠躬。
一出門，淩淩終於鬆了口氣，她拍拍胸口，心跳總算平穩了。
說實話，有楊嵐航這樣的老師，實在是太考驗心理承受能力了，她總感覺自己被他當成試驗品在研究、在算計，真是太有壓力了。
不過，一想到網上還有人在等她，淩淩便什麽都顧不上細想，以最快的速度奔回實驗室，飛快地打著字：“喂！在不在？”
“我以為你睡著了呢。”
“現實太殘酷了，我聊天被那個變態逮到了。他不但讓我翻譯十篇文獻，還要寫綜述。真是太毒了！太沒人性了！太沒天理了！”
“需要安慰嗎？”
“好啊。”他真了解她。她現在急需安慰，以緩解一下心理壓力，做好晚上通宵奮戰的準備工作。
很快，一條消息發來了，淩淩逐字逐句地看著。
“山上有一塊巨石，一半做成了門檻，一半做成了佛像。有一天門檻對佛像說，這世間對我不公平，我們來自同一座山，我被千人踩萬人踏，你反而被人天天祭拜、奉若神明。佛像說，人世間很公平，你隻需被工匠一劈兩半，而我則要經曆千鑿萬鑿以及不斷地錘煉，而且還要忍受著劇痛，才成為一尊佛像。我心目中的白淩淩，不會甘願做一個門檻的！”
淩淩的視線有些模糊，她努力仰起頭，讓自己笑得甜美。
又一條消息發過來了，淩淩看了很久很久……“我相信你能成為最出色的女孩，你能擺脫心裏的陰影。總有一天，你會明白——你值得男人陪伴你一生一世！”
她顫抖著手指，發了個笑臉過去：“^_^！謝謝。”
他說得沒錯，這個世界是公平的，一塊平平無奇的石頭，沒有經過千錘萬鑿的錘煉，怎麽可能成為一尊萬人膜拜的佛像呢？也許，那個變態也不是她想的那麽變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