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苦行僧

老刀說:有些人賺錢純粹是玩數字遊戲,賺了錢也不會享受,似乎隻是為了證明自己。這樣和窮人有什麽區別?這種愛玩數字遊戲的人,早晚會落進賭博這個圈子裏,比如黃光裕。

很多人都以為小曾到了2006年時一定是意氣風發,揮金如土,可事實恰恰相反,小曾過著苦行僧的生活。

他依然穿著毛絨起球的運動褲、袖口脫線的毛衣,依然用一部連彩信都不能發的諾基亞手機。而且,全家依然住在以前的老公房裏!

盡管小曾有房租收入,但他需要還的貸款太多。上海空置的房子那麽多,很多樓盤到了夜裏都像是鬼城一樣,要租出十三套房子,可不是那麽容易的事。而隻要有兩三套房子租不出去,小曾的資金鏈就要出大問題。

換了咱們普通人可能想:既然資金鏈已經有問題了,那幹脆賣掉兩套房子不就行了嗎?

可這畢竟是咱們普通人的想法。小曾要是有如此想法,他也不會憑空成為十三套房子的業主,而且,他的目標絕不隻是十三套房子。

資金鏈緊張怎麽辦?辦信用卡唄!

小曾雖然沒什麽朋友,但他把所有親人的身份證都拿出來辦了信用卡。爸爸、媽媽、姐姐、姐夫……除了沒打自己那個尚未學會說話的外甥的主意以外,小曾把能辦的信用卡都辦了。

可即使是這樣,小曾的資金鏈依然十分緊張,每天焦頭爛額地往返於各銀行之間,EXCEL表越來越複雜。據說,盡管老曾十分欽佩小曾賺錢的本事,但他依然覺得小曾是在萬米高空走鋼絲,一不小心就會粉身碎骨。老頭這心髒,可沒小曾那麽大的承受力。

“不行,咱就處理掉幾套房子吧。”老曾怕了。

“房價漲得這麽快,現在根本就不是拋的時候。”

“那一旦跌了呢?”

“跌是不可能的。這麽多年都喊跌,你看房價真跌了嗎?”

“……行,你看著辦吧……”老曾也覺得自己老了,得聽兒子的。

在2005年、2006年,小曾的日子過得雖然艱難,但是還能勉強維持。

小曾真正感覺天塌了下來是在2006年7月,上海的房產新政出台。這次房產新政,規定了出售購買時間未滿五年的房產要繳納百分之五點五的“營業稅”!這可真要了小曾的命!

小曾絕對是金融天才,但是,天才多數是有缺陷的,或者執拗,或者自閉,或者慵懶,或者自大。小曾就屬於執拗型的:別人越讓我賣房子,我就越不賣!

老曾說:“現在形勢都這樣了,多少有實力的炒家都在賣房子,你為什麽不賣?”

小曾說:“爸,你知道為什麽這世界上富人永遠那麽少嗎?就是因為絕大多數人都是窮人的思維!窮人的思維就是從眾!別人怎麽樣我就怎麽樣,這樣怎麽可能致富?”

“那你想怎麽樣?”

“跟大多數人思維相反,那我就贏了!”

老曾無話可說,他對兒子已經完全失去了控製,不僅是在經濟上失去了控製,而且是全方位地失去了控製。比如他認為兒子該成家立業了,即使是炒房子很忙,也應該考慮一下終身大事。可是給小曾介紹了無數個女朋友,卻從來沒有一個相處半個月以上的。老曾很是崩潰。

按理說小曾的條件真不算差,不但名校畢業,而且名下有十三套房產。這十三套房產可了不得,很多上海家庭連一套像樣的房產都沒有。

小曾有這麽多套房產,每次相親,最終不同意的卻總是女方。原因是:

小曾所有的本事都在他那金融頭腦上,在其他方麵,小曾簡直就是個弱智;他不懂如何跟人溝通,更不懂如何討女孩子歡心。

他活在自己的精神世界中,不能自拔。他沉迷於自己炒的那一套又一套房子,關心每一條跟房產、利率等有關的消息,不關心任何明星八卦,不關心任何時尚產品,更不關心大家都在討論的話題。

正常人相親時都會聊好玩的事,可小曾關心的都是能讓他的財富數字上升的東西。

在他眼中,他做的事是世界上最有意義、最有價值的。

小曾每次跟人家去相親時的流程大抵如下:

兩個人簡單寒暄過後,小曾就肯定會發問:“你家住在哪裏呢?”

“嗯,我家啊……我家住在中山公園那邊。”

“地段不錯啊!哪個樓盤?”

“哪個樓盤?說了你也不知道。”姑娘有點不悅了,哪有一上來就把家庭住址問得這麽詳細的。

“你說吧,我肯定知道。就算你家住在鬆江,你說出樓盤名字我也知道。”

“我家住在虹橋萬博。”

“哎呀,那離中山公園還有點距離啊!嚴格地說,那不是中山公園板塊的。”

“那我們家是什麽板塊的?不是……我不太關心我們家是什麽板塊的,我就怕說了住哪兒,你不知道。”

“我怎麽不知道啊?我肯定知道!虹橋萬博好樓盤啊!你家是什麽戶型?”

“啊?什麽戶型?這……”這姑娘鬱悶了。

“這樣吧!你告訴我幾號樓幾室,我就知道你家是什麽戶型。”

“我家就是兩房一廳的……”脾氣再好的姑娘也該不耐煩了。

“兩房一廳?你們那裏兩房的都是兩房兩廳!是不是有個小飯廳……”

“是……是……要麽,咱們換個話題聊聊?”脾氣好的姑娘繼續聊,脾氣不好的姑娘聊到這地步該找個借口走了。

“好啊,咱們換個話題聊聊。你家的房子是哪年買的?”

“……2005年吧。”

“哦,那房價大概在一萬四左右吧?”

“……我爸爸買的,我不太清楚。咱們還是別說房子了吧。”

“好啊!對了,你有信用卡嗎?”除了房子,小曾關心的就是信用卡。

“信用卡?有啊……”

“有什麽銀行的?”

“招商銀行、深圳發展銀行……就這兩張。”

“你還有深圳發展銀行的?哎呀,那個銀行在上海還款很麻煩,一共就兩個營業廳。”

“不麻煩,我們公司附近有還款機。”

“嗯,你是在張楊路上班還是在南京西路上班?”

“南京西路。”

“對,那兒的地鐵站出來有一家。”

“怎麽,你在深圳發展銀行上過班嗎?”

“沒有,沒有,隻是經常去還款。”

“哦,這樣……”

“對了,你那兩張卡都是多少額度的?”

“我不太清楚啊,招商銀行好像是五萬?我很少刷的,通常都不刷,還款太麻煩。信用卡推銷員來我們公司辦的。”

“哦,這樣,這樣。我也在用招行的信用卡……”

“你不是深圳發展銀行的嗎?”

“我的名下有十六張信用卡。”

“十六張?!”姑娘嚇得張大了嘴。

“對,而且我用我父母的身份證也辦了不少張。”

“你要那麽多信用卡幹嗎?”

“套現,免息啊!比如說:現在銀行商業貸款的利率是……”

小曾開始滔滔不絕了,一連串數字從他口中蹦出,他的大腦像是電腦一樣可以迅速計算出當前的利率下使用信用卡可以節省多少錢。

他這套東西一說出來,女孩子瞠目結舌。瞠目結舌的原因肯定不是崇拜,而是無比厭煩。

女孩子本來都感性,就算是在四大會計師事務所上班的女孩子也不願意下班以後再去聽別人滔滔不絕地探討數字問題。而且,這數字問題還跟自己關係不大。

忍耐力再強、脾氣再好的女孩子到這時候也該崩潰了。

“小曾,要不今天就到這兒?咱改天再見。地鐵快沒了。”

“好吧,買單!”

旋即,小曾必然從口袋裏拿出一大堆花花綠綠的卡。據說他這一堆卡往桌子上一扔,能聽見特大的響聲,跟玻璃杯砸在桌子上的聲音一樣。

小曾就在服務生和姑娘的注視下,開始在這堆卡裏慢慢找了。

“嗯,這張,上海銀行的,刷八十塊。”

“嗯,這張,興業銀行的,再刷七十塊。”

“嗯,這張,深圳發展銀行的,再刷三十五塊。”

姑娘這時候臉上掛不住了:“我來吧,這頓飯我買單。”

“不行!必須我來買單!”

服務生此時也迷糊了:“哪張刷八十?哪張刷……”

“這張,上海銀行的,八十塊;這張,興業銀行的,七十塊;這張,深發展的,三十五塊。”

“你等等,我記下……”

小曾長著接近電腦的腦子,但是服務生怎能記得住這麽多銀行這麽多數字?別人吃頓飯刷張卡最多簽一個字,可小曾經常吃頓飯簽三四個字,因為他的確已經到了山窮水盡的地步。雖然有十三套房子,但的確是連一百塊錢也刷不出來了。他的每張卡每個月有錢的時間都僅僅隻有一天而已。

如果哪個姑娘跟他吃了這頓飯還能繼續跟他交往,那這姑娘肯定是腦袋被門擠了。但是小曾卻不以為然,他認為這樣的行為才符合現代商業社會的原則。

也許人都是這樣,都認為自己的所作所為是完全正確的,比其他人要高明得多。比如二狗經常在網上發表一些自認為很獨到的評論,然後洋洋得意。終於有一天有位網友一語驚醒夢中人,這哥們兒是這樣說的:“孔二狗,你別總把傻逼當不羈!”雖然當時二狗很想拿根小皮鞭輕輕抽他,甚至想拿低溫蠟燭滴他,但是後來仔細考慮了一下,就又放棄了這兩種想法。

因為自以為很不羈的行為,也許正是別人眼中最傻逼的樣子。小曾就是如此,曆次相親,從來沒認認真真打扮過自己,從來都是以不羈的形象出現在對方麵前,然後再以不羈的方式買單,當然,吃飯期間他的談吐就更加不羈了。

但正所謂破鍋自有破鍋蓋,爛仔自有爛女愛。還真就有個人喜歡他!這個人不是別人,正是琪琪的朋友佳佳。佳佳惦記了琪琪的老公阿文很久,也沒少從中作梗,可是阿文和人家琪琪又和好了,佳佳隻能另謀高就。

話說小曾認識佳佳時,已經是2006年10月份,他的生活已經窘迫到了一定地步,每個月的月供和信用卡還款把他逼得生不如死。而且,他又莫名其妙地患上了眼疾,左邊的眼睛得了紅眼病,總是不停地落淚。

可就是這樣,佳佳還是喜歡他!據說第一次見麵以後,琪琪曾經問佳佳:“你到底喜歡他什麽啊?”

“我覺得他特別有頭腦,現在的年輕人像他這麽有頭腦的的確不多。”

“可他好像欠了銀行很多錢啊!”

“那有什麽,他要是把十三套房子都賣了,家產還不得上千萬啊!”

“那倒是,不過他看起來好像很邋遢啊。”

“邋遢怎麽了?以後讓他不邋遢不就行了嗎?”

“那你真決定跟他繼續交往了?”

“試試唄!”

佳佳一直想找張長期飯票,精打細算、無任何不良嗜好的小曾不正是張好飯票嗎?談戀愛找這樣的人肯定不合適,但要是結婚過日子,他再合適不過了。

以前沒人跟小曾約會超過四次,但是佳佳卻是個例外,小曾也頗有點受寵若驚,每天眯著一隻眼睛跟佳佳約會。

過了幾次,琪琪也加入了進來,經常是三個人在一起吃飯。有一次琪琪問小曾:

“你欠了那麽多錢,不煩嗎?”

“欠錢煩什麽啊?有錢人才欠錢呢。”

“你這是什麽邏輯?”

“越是有錢人欠錢越多,窮人誰借給你錢啊?你聽說過哪個窮人欠銀行幾千萬了?別說幾千萬了,你聽說哪個窮人欠幾百萬?”

“難道是欠錢越多就越有錢啊?”

“你算是說對了,一個人的負債情況,基本就說明了這個人的財力。

負債多的人通常比較有錢,銀行又不是傻瓜。你看哪個欠銀行幾千萬的不是大老板!”

“……你說得對。”

“嗬嗬。”小曾笑笑,沒說太多。說太多了,怕琪琪聽不懂。他懶得跟琪琪這樣庸碌的人解釋。

中國的銀行的確是這樣,窮人養活富人。窮人辛辛苦苦賺了錢存進銀行,銀行再把這些錢貸給富人。

話說,小曾成天和佳佳在一起,經常需要花錢,他這麽節省的一個人,如此下血本跟佳佳談戀愛,那是真想跟佳佳結婚。他是個理性到了一定程度的人,怎麽會做虧本生意呢?在他眼中,一切都可以用金錢來衡量,一切都可以幻化成一連串的數字,包括愛情、婚姻。

可小曾已經很拮據了,而佳佳又是極其物質的女孩,今天買個包,後天買個手表,小曾的血出得更加多了。

有一次,小曾、佳佳、琪琪三個人吃飯時,黃飛正好打電話給琪琪,琪琪就叫了黃飛過來一起吃飯。

這本來是平常得不能再平常的一頓飯,可就是這頓飯局改變了這一桌人的人生。

中國人好像的確和外國人不太一樣。如果你是一個中國人而且已超過了三十歲,回首往事時會發現:決定你人生命運走向的似乎不是高考的書桌,不是風花雪月的床,也不是辦公室的寫字台,而是飯局。

你一生中的伴侶,是在飯局上認識的;你最好的朋友,是在飯桌上喝多了交下的;你最大的生意合作夥伴,也是在某個莫名其妙的飯局上認識的。

所以有人說,飯局決定中國,飯局決定中國人的命運。而有些被飯局決定命運的人,在參加飯局時,還不知道自己的命運將會被決定。

在這場飯局上,黃飛接了個關於賭球債務的電話。他放下電話後,琪琪就問:“你現在還在做球嗎?”

“嗯,現在不僅做球,還做百家樂呢。”

“百家樂?”

“是啊,就跟真的賭場一樣,有視頻。”

“哦?”

“哎呀,確實有賭百家樂賭得好的,上個禮拜我們莊家輸了八十多萬。”

“是吧!應該挺好玩的,我在澳門見過。”

這時,小曾插話了:“你們這個百家樂,怎麽個賭法?”

“就是,比如給你一個十萬的賬號,你贏到了十萬,我給你送錢去;如果你把十萬的額度都輸了,那麽把賬結完,你就可以繼續玩。”

“當天結賬嗎?”

“對,當天結賬。”黃飛說。

小曾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又隨便問了幾句,然後互相留下了電話。

黃飛也沒想到,就這麽普普通通的一頓飯,會讓他的人生變得如此與眾不同。

這天,小曾打定了主意,以後自己的資金鏈再出現問題時,肯定要去賭一把!而且,要一次性地解決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