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跟自己較勁

老刀說:人有時候就是喜歡跟自己較勁,越幹不成的事就越要幹,最後弄得自己遍體鱗傷。賭博也一樣,輸急了就跟球隊較勁、跟運氣較勁,最後的結果還用問嗎?

莊見愁並沒有走遠,他就住在周家嘴路的一個賓館裏。他之所以選擇這個賓館,原因隻有一個:這個賓館裏有電腦。

雖然莊見愁在一夜之間輸掉了十萬,他看盤的本事和一貫的理智在那擺著呢,他沒像別的賭徒一樣胡亂下注,而是希望看準以後,一場博回十萬塊。他在等著這個機會到來。以莊見愁的勝率,這次世界杯的慘敗簡直不可思議。盡管周凱已經不相信莊見愁了,但莊見愁的自信卻沒喪失。他連吃飯都不出賓館門,直接朝樓下喊一嗓子,樓下炒飯炒麵的大排檔,就會把飯送上去。

終於,莊見愁看準了一場球:意大利對澳大利亞。

經過慎重分析以後,莊見愁決定重注澳大利亞隊!十萬!

這場比賽無須贅述,球迷們應該都記得,中場時意大利就被罰下一人,然後陷入全麵被動。澳大利亞機會多多,但是一個也沒把握住。

沒把握住也就算了,即使打平,莊見愁也贏了。可是就當莊見愁準備收拾一下退房回家的時候,那個著名的偉大的意大利左後衛突入了禁區,然後被拉倒。在一陣撕心裂肺的噪聲中,莊見愁清楚地看到裁判指向了點球點……同樣偉大的托蒂也沒辜負偉大的解說員的期望,點球罰進一比零,比賽結束。意大利隊就是這麽牛,十一個人的時候總打不過人家,一旦被罰下了人,反倒十拿九穩了。比如1994世界杯淘汰賽,比如年歐錦賽半決賽……十萬塊錢已經落入口袋,結果卻在一瞬間被人掏空,這是什麽感覺?

莊見愁就是莊見愁,如此大的打擊之下他也沒亂下其他比賽。他在等,耐心等。

他看了意大利對澳大利亞的直播,整場比賽下來他覺得意大利雜亂無章,純粹依靠防守。而意大利的下一個對手烏克蘭,則在核彈頭舍甫琴科的帶領下打得有聲有色。

莊見愁一直等到了比賽開盤前才下烏克蘭隊,而且,還是重注!

十五萬!為什麽是十五萬?因為莊見愁覺得自己不可能一直倒黴下去,這麽多場球都是該贏的,結果全輸了,這次總該贏了吧?!

結果,意大利居然順風順水地三比零贏下了比賽,烏克蘭毫無脾氣!莊見愁又輸了十五萬!自世界杯開始,小的不算,莊見愁已經輸了二十五萬!要知道,他贏了四年,也僅僅贏了四十多萬!

莊見愁的上家是老刀的手下,叫小蘇州。他知道莊見愁是有名的穩,卻不知為何最近幾天屢下重注。

“老莊啊,你輕點下啊!怎麽搞這麽大。”小蘇州在電話裏說。

“沒怎麽,沒怎麽。”莊見愁垂頭喪氣。

“你可坑死我了。”

“我怎麽坑你了,又沒欠你一分錢。”

“我在管理網上看你一下押了十五萬烏克蘭,我想你肯定是有把握才這麽下的。我跟了你十萬……”

“唉……”

“唉,不說了,不說了。”小蘇州很懊惱,掛了電話。

莊見愁查了查自己的銀行卡,還剩下十七萬多一點。此時的莊見愁壓力已經非常大,再也不是以前下兩千塊的心態了。自己家所有的家產都在這張卡上,而這張卡,如今就剩下十七萬了。莊見愁是越想越焦慮。

與此同時,莊見愁也跟意大利隊杠上了。一是他兩次毀在了意大利隊的手裏,二是他堅決不信意大利隊能進決賽。

半決賽,東道主德國隊對陣意大利隊。賭過球的人都知道主場的威力,莊見愁更不用提。

莊家開出了雙盤口:一個是德國讓半球,另一個是德國讓平半。所謂讓平半的意思就是德國九十分鍾內贏了球就全贏,平了輸一半,輸了就全輸。

莊見愁考慮良久,在平半的盤口上押了十五萬,這幾乎是他的全部家當。而且,還是分了幾次押的,因為他單注最大限額就是五萬,所以他需要在初盤下完以後,再去滾球盤裏下。

這場比賽九十分鍾內踢成了平局。莊見愁輸一半。此時,三十分鍾加時賽的盤口開出來了,依然是兩個盤口,一個是德國讓平半,超高水。另一個是德國和意大利開平手,超低水。莊見愁琢磨著這加時賽三十分鍾意大利怎麽也不可能把東道主德國給幹掉,幹脆在兩個盤口上各下了五萬,共十萬。

結果,意大利那個繼承了偉大左後衛傳統的格羅索先生又在加時階段攻入一球,皮耶羅錦上添花,加時賽意大利隊果然幹掉了德國隊。

莊見愁眼前一黑,沒了,一切都沒了,自己兜裏的那張銀行卡,徹底空了。這場比賽,莊見愁共輸了十七萬五千塊。

第二天小蘇州來結賬,莊見愁取光了銀行卡上所有的錢,還差三千塊,莊見愁說周一一起結算。由於莊見愁這人信用一直良好,所以小蘇州也沒說什麽。

隻是臨走時,小蘇州囑咐了莊見愁一句:“穩一點,小心一點。”

莊見愁苦笑:都到這個時候了,還怎麽穩?馬上就世界杯決賽了,放手一搏吧!搏贏了,回家。搏輸了……還沒想好。

季軍爭奪戰開始了,德國對陣葡萄牙。這場比賽,幾乎全世界都一邊倒地押德國隊。二狗還記得當時那些不用信用網而用電話報球的人想押德國莊家都不給押!比賽開始前的十二個小時,德國的盤口從讓半一升至讓一球,從讓一球升到讓一球半,又從讓一球半升到了讓兩球。看樣子,如果比賽再不開始,盤口還要再升。

莊見愁覺得,這可能是世界杯上最後的機會了。因為,大熱必死!

如果德國隊真的大比分贏了葡萄牙隊,全世界的莊家得虧成什麽樣?

莊見愁押了二十萬,葡萄牙。他不信自己就這麽倒黴,場場輸。

這可能是莊見愁第一次“空麻袋背米”,也可能是最後一次。

因為這場比賽,德國真的贏了。贏球贏盤!莊見愁又要付給莊家二十萬!可現在,莊見愁哪有錢付這二十萬!

莊見愁已經忘了自己怎麽回的家,他隻記得,走到家門口時,家裏的燈還亮著。十天來,他老婆一直開著這盞燈等他。

“輸了,輸了,全輸了。”莊見愁的精神已經接近崩潰。

“輸了沒事,輸了沒事,人回來就好。”

“輸了,全輸了。”

“沒事,沒事,餓嗎?”

“輸了,全輸了。”

“人活著,就沒事。”

第二天,小蘇州上門。莊見愁躲在房間裏不見人,老婆出來和小蘇州對話。

“今天能結賬嗎?”小蘇州問。

“不能。”

“這個禮拜能嗎?”

“不能。”

“什麽時候能?”

“我們肯定會付,但是暫時不能。”

“你總得給我個時間吧?”

“我給不了。”

“想賴賬是嗎?”

“肯定不賴。”

“那你告訴我什麽時候結賬。”

“我說了,不知道。”

“那好吧,我找人來,你到時候告訴他你什麽時候能付就行了。”

“隨便你。”

果不其然,晚上,老鷹帶著三個兄弟來了。莊見愁依然躲在房間裏,不敢出來,依然是老婆接待。麵對老鷹,莊見愁的老婆居然毫無懼色。

“姓莊的在哪兒?”

“不在,有事兒找我說。”

“聽說你們要賴賬?”

“不賴賬,暫時沒錢!”

“啥時候有錢?”

“不知道!反正不會賴你賬。”

“那你告訴我個時間!”

“這錢,我們要慢慢賺,賺到了還你。”

“你們要做什麽賺?”

“明天,我弄個小車,晚上在街上賣大排檔。”

“啥?賣大排檔?那他媽的猴年馬月能還上!”

“就算是到了猴年馬月,我也還你!”

“別他媽的扯淡了!”老鷹怒了。

此時隻見莊見愁老婆一解腰帶,褲子掉到了地上。緊接著她又往下脫花褲衩子,脫完花褲衩子,光著腚又拿起了電話。

老鷹和這幾個兄弟都愣了:這娘們兒要幹啥?

“錢我肯定還你們,時間長點就長點,每個月一號,來我家拿錢。”

“拿多少啊?”

“拿多少那得看我給多少。”

“我冊那……”老鷹怒了,沒人敢這樣對他說話呢。

“你們現在給我走!不走我就給110打電話,告你們入室強奸。”

老鷹直到死,都一直佩服莊見愁的老婆。老鷹也就被莊見愁的老婆弄服過。

後來老鷹跟莊見愁老婆又通過一次電話,在電話裏,莊見愁老婆跟老鷹談定了:一個月給兩千塊。隻要房子拆遷,馬上把錢全還上。每個月一號還錢。

沒過一個星期,虹口某條街上就多了個大排檔。早上賣油條、豆漿、飯團、豆花,中午賣幾葷幾素的套餐,晚上大概十點鍾關門。

收錢的,賣的,都是莊見愁老婆一個人。很多人都以為這大排檔就是莊見愁老婆一個人開的,直到後來才發現,原來這大排檔裏麵還有個又高又瘦、戴眼鏡的男人,一直低著頭忙碌。和麵、燒菜的,其實都是這個男人。這個男人從來都是一句話也不說。偶爾有熟客跟他打招呼,他也是低著頭笑一笑就算了。

又有誰能知道,這髒兮兮的賣大排檔的兩口子,曾是當年名震虹口的莊見愁夫婦呢?

一個月還兩千塊,就算這兩口子不生病、不遭災、不被城管掀了攤子、不被工商查,十年,或許能還二十萬吧。

現在莊見愁的老婆還在賣油條,四十多歲的人,說她六十歲都有人信。真不知道她十年後會變成什麽樣子。

聊到此時,二狗和老刀已經足足聊了五個小時。不知道老刀是聊得累了,還是聊到莊見愁夫婦時有些感傷,總之老刀看起來情緒不高。

“怎麽了?”二狗問。

“老鷹佩服他老婆,我也佩服他老婆。就這麽個娘們兒,比爺們兒都有膽子,一般爺們兒見到老鷹,都乖乖就範,可這娘們兒就是不怕!

雖然啥都沒有,可欠了債人家知道還。”

“期限也忒長了點。”

“長點怎麽了?人家肯定還!這就是人品!”

“對!我聽了挺感動。”

“其實她這樣的人也不少,比如娘舅,經常拖錢,可從不賴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