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老羅不容易

老刀說:做任何事情都需要天賦,每個人都有自己獨到的天賦。

同樣是當莊家,有些人飛黃騰達,有些人窮困潦倒,有些人則家破人亡。

老刀做了這麽多年球盤,還是有不少壞賬。老鷹出獄以後,幫老刀討回不少壞賬、死賬。畢竟是親堂弟,老刀每次都象征性地分一部分錢給他。到了最後,這哥倆幹脆商量了個協議價:老鷹收取百分之十五的服務費。這的確是上海灘討債的行情價,老刀沒虧待老鷹。老鷹不僅幫老刀要賬,有時候也替別的莊家收賬。據說,除了跑路在外的,老鷹都有本事把錢收回來。

當然,一般時候根本就不用老鷹出馬。平時結賬多是由下一級代理完成。隻有代理要不回來的賬,才讓老鷹去要。

老刀手下的代理中,就數老羅的壞賬最多。不過,老羅的壞賬數量多,總數卻不大。當時起碼有三十多個人欠老羅球賬,每個都是兩三萬。

年世界杯一開幕,很多戒賭多年的老賭棍又耐不住寂寞了,老羅的那些街坊和家門前的那些小販也不例外,紛紛跟老羅要賬號。

老羅這人耳根子軟,一次要不給,兩次要不給,第三次要就給了。可是這些人能有多少錢啊?賭著賭著有很多賬就收不回來了。

所以,有時候,明明是整個賬戶贏了錢,但是老羅還得厚著臉皮去找老刀拿錢。據說有一天,在老刀的辦公室裏,老羅和老鷹兩人差點沒打起來。

老鷹平時沒事就在老刀的辦公室裏待著。那天到了該結賬時,染著黃毛穿著髒兮兮的大短褲的老羅又垂頭喪氣地去了。

“這周賬麵上你應該結給我十二萬。”老刀說。

“老刀,能不能拿給我十萬塊錢?”老羅垂頭喪氣的。

“怎麽又是拿給你錢?!”老刀火了。

“那人家贏了,我總要付人家吧!”

“輸了的呢?你就一點賬也收不回來?贏了我們付,輸了不給我們,我們還開什麽球盤啊!”老刀一激動,站了起來,指著老羅開罵了。

“也不是不付,拖一拖。”

“拖?誰給我們拖啊!”老刀越說火越大,指著老羅的手指頭都哆嗦了。

其實老刀對老羅也沒太大意見,畢竟老羅這些年還是給他賺了不少錢,他就是覺得老羅這人太軟弱,心太善,本來明明有很多可以要回的賬,可老羅就是要不回來。

老羅說:“老刀你急啥?!人家又不是不給,拖幾天。”

“拖幾天啊?!我告訴你啊,你要不回來,行,讓老鷹幫你要去!”

“不用。”

“不用?你要筆賬得兩年!”

“那我還逼死人家?!”老羅也惱了。

“什麽叫逼死人家?!他下注的時候咋就沒想到要付錢呢?拿空麻袋來背我米啊?!”

“都是街坊,又逃不掉的,分期付嘛!”

聽著老刀和老羅在這裏吵個不停,老鷹煩了,用手裏的煙鬥敲著桌子說:“不要煩了,不要煩了。”

老羅說:“這是我的事兒。你管不著。”

老鷹說:“你告訴我他們家都住哪兒!我明天就把賬全收回來,搞什麽搞!”

“我能收回來,沒你的事。”

“老羅你別不知好歹,我這是幫你。”

“沒你的事。”

“你跟誰說話呢?!”老鷹站了起來。

“冊那!別人怕你,我老羅不怕你!”老羅也站了起來,順手抄起了凳子。畢竟老羅也是七年大刑後才放出來的人。

老刀看這哥倆兒要打起來了,吼了一嗓子:“都坐下!別鬧了,煩吧?!”

老刀說話還是挺管用的。老鷹和老羅都坐下來了,但還是怒目而視。

老刀摘下眼鏡,閉上眼,用拇指和中指揉著太陽穴。良久,才說了一句話:“這次輸錢,誰欠得最多?”

“開發廊的大鄒。”

“欠多少?”

“六萬。”

“說什麽時候還了嗎?”

“從早上手機一直關著,沒聯係上。不過沒事兒,他逃不掉,他那發廊還開著呢。”

“別的我不管了,這六萬明天必須收上來。收不上來,讓老鷹去要。”

“……行。”

“其他的,兩個月再收不上來,還讓老鷹去要。老鷹要錢,是收百分之十五服務費的。這個錢,我肯定替你出不了,到時候你自己出。”

“兩個月……”

“別廢話了,就這樣。”老刀又閉上了眼。

每當老刀做出這樣的表情時,那就是老刀已經打定主意這麽幹了,再怎麽說也沒用。老羅氣鼓鼓地走了,他知道,就這些街坊欠的錢,能讓老鷹這樣的人去要債嗎?老鷹隻要一去要債,肯定就得動手。要是一動手,自己以後還怎麽見這些街坊?老羅能攔肯定得攔。

第二天一早,老羅就去了大鄒的發廊。所謂發廊,就是上海街頭容留低級妓女的場所,一個發廊通常有六七個妓女,收費相當低廉,每次也就是一二百塊錢。大鄒就是個雞頭。在老羅這裏賭的賭徒裏,雞頭大鄒算是個有錢人,畢竟搞色情業的總比搞農貿的賺得多點兒,所以,大鄒也是老羅這裏賭得最大的。

老羅一進大鄒那發廊,發現大鄒不在,隻有那幾個臉上塗了厚厚胭脂的老妓女還在。老羅趕緊說:“小妹啊,不得了啊,大鄒來了讓他趕緊給我打電話啊!出大事了啊!”

一個老妓女說:“能有啥大事啊?!今天查啊?”

“不是啊,不是啊,比這事還大。快讓他給我打電話。”

“啊……知道了。老羅,你在這玩兒會唄?!”

“玩啥啊,唉……”

大熱天的,老羅滿頭是汗。以前老羅混得好時,這一條街很多都是他的小兄弟,都跟著他混。現在都老了,混不動了,多數都搞點小買賣混口飯吃,手癢了,就把球賭在他這裏。老羅雖然老了,但是當年那大哥的勁頭還是要拿出來,有錢就付,實在沒錢就分期。

這大鄒聽說出事兒了,趕緊給老羅打電話:“老羅,啥事啊?”

“你那六萬的球賬能不能結出來啊?”

“能啊,最多一個月,肯定結給你。”

“哎呀,要是像以前似的能拖一個月,那我還找你幹嗎?”

“怎麽了?”

“我那後莊的弟弟,要找你要錢,就是那個老鷹。老鷹,知道不?”

“不知道啊,怎麽了?”

“這樣,三萬你能不能拿出來?你先付一半,我也好有個交代。”

“真沒有啊,我上個禮拜輸了兩萬多,都結給你了,真沒錢了啊!”

老羅一聲長歎:“行了,你先出去躲幾天吧!”

“躲?我為什麽要躲?”

“那老鷹是真上門要債啊!”

“我冊那!他還敢來我這裏鬧事?!來多少我都給他打回去!再說,我是賴賬的人嗎?!”

老羅汗都滴下來了:“……你不是,你不是。唉。”

“怎麽了?”

“我是你大哥嗎?”

“是!”

“聽我一句話,先出去躲幾天,你這邊的事兒,我頂著。”

“……行吧。”大鄒聽老羅說話這口氣,估計這叫“老鷹”的不好惹。

“快躲去吧!”

老羅把這電話一掛,心裏還是沒底,那一頭黃毛已經被汗水浸得一綹子一綹子的。他愁!這老鷹要是真去找了大鄒,在大鄒那裏大鬧一番,他老羅還有臉再在這條街混嗎?得,再拚了老臉,跟老刀去說說吧!

老羅去老刀辦公室的時候,不但老鷹在,而且大學生黃飛、布總、小蘇州等幾個代理也在。本來在這些代理麵前,老羅已經夠沒麵子了,今天又要來求情。不過,老羅知道,求情這種事,不能太低三下四了,太低三下四反而不容易成功。所以求情也必須仗義點。

“老刀,我剛才找到那個大鄒了。付賬沒問題!”

“是嗎?那好啊,省事兒了。”

“大鄒在咱們這裏也賭了好幾年了,拖過賬,但什麽時候欠過賬啊?”

“能付得出最好了。”

“嗯,不過,大鄒最近也有點緊張,寬限幾天吧!”

“幾天啊?”

“一個月。”

還沒等老刀說話,老鷹先張口了:“不行!”

老羅不樂意了:“又不是欠你錢。”

老鷹瞪著眼看著老羅,看樣子是隨時準備動手。

“不行,我說也不行。”老刀說話了。

“半個月行不行?”

“不行!”老刀是真覺得老羅軟,得找個人幫幫他了。

黃飛此時也發話了:“千萬不能讓槍手有拖賬的習慣,一旦養成這習慣,就好像拖賬是應該的似的。這球還怎麽做?!”

老刀隨後跟了一句:“對,你看大學生做的那球,有個姑娘前前後後在我這裏輸了三百萬,沒有一筆錢超過三天的。你再看你那球,幾萬塊錢好像要了人命似的!”

“大鄒他不可能不付。”老羅的氣勢明顯被壓下去了,唯唯諾諾地解釋。

“對,他也不敢不付,但我就是不讓他拖!”

“就半個月。”

“不要說了,老鷹,晚上去他那兒要賬去!”

老羅氣得摔門走了。這辦公室裏沒法待了。這麽大一群人,沒一個瞧得起他的。

走了挺遠,老羅笨拙地給老刀發了條短信:“認識這麽多年了,給我個麵子,別動手。”

老刀的回信很簡單,就一個字:“好!”

是夜。華燈初上之際,老鷹就“光臨”了大鄒的發廊。話說大鄒的發廊還開著,老板是不是大鄒二狗就不清楚了。正好那幾天二狗喝大了,摔了個跟頭,把左胳膊摔壞了,所以**基本不能自理,但是當二狗透過粉色的小玻璃窗看見發廊裏那群小姐時,卻沒有任何感覺,可見那些小姐的質量。

但是人家老鷹不怕,能克服,多難看的小姐他都能克服。進了這個發廊,他“遛”了一圈,挨個嫖了一遍。完事兒之後,老鷹說:“你們老板欠我錢,這個賬記著!”

聽見沒,嫖娼還記賬!曾經有位高人總結過,在當今中國,隻有兩種人的錢不能欠。哪兩種人的錢不能欠?一是小姐,二是出租車司機。

這些小姐何時見過如此這般的嫖客,個個目瞪口呆,但是看著老鷹那一臉凶相,誰敢跟他要錢?!

可老鷹幹完這事兒還不走,還要“客串”這發廊的老板!在門口拉把椅子一坐,就開始收錢,反正他也沒事兒。這一晚上,收個三千兩千的不成問題。一直等他困了,才溜溜達達走回去。

有小姐給大鄒打電話,大鄒手機關機。給老羅打電話,老羅在電話那邊唉聲歎氣地說:“行了吧,就這樣吧。他也就這麽折騰一天,也不可能天天去。”

老羅還是不了解老鷹,老鷹不把錢拿到手絕不罷休。第二天,老鷹又去了,而且這次還是帶著倆小兄弟去的,仨人又在裏麵嫖了一圈,又不給錢。然後,老鷹走了,留下個小兄弟,繼續在那兒收錢。

老羅電話又響了,又是個小姐打過來的,哭哭啼啼地說:“羅哥啊,我們都不想再幹了。”

“怎麽了呢?”

“這樣的日子,啥時候是個頭啊?他們今天又來了,還一下來了仨,也不給錢。咋辦啊?”

“怎麽辦……他們現在人呢?”

“還在店裏收賬呢。我們也不容易,賺這點錢容易嗎?就這麽幹,不都是白幹嗎?”

“不會的,不會的,等大鄒回來,肯定給你們錢。”

“大鄒什麽時候回來啊?”

“唉……你們就別管了,這事羅哥給你們想辦法。”

大鄒跑出去了,落個清淨,可老羅總不能跑吧。

這天晚上,老羅又敲開了一個街坊的門。這個街坊,是個五十來歲的女人,她在這條窮人雲集的街上算是大戶。她不但有點錢,而且還放高利貸,家裏還養著個三十來歲的小白臉。五十多歲的人弄個紅彤彤的嘴唇,還經常穿一條緊身的牛仔短褲。雖然她身材的確不錯,但是也絕對夠惡心了。在這條街上,一般人都叫她李姐。

李姐雖然放高利貸,但是她的利息可比二嫂之類的低多了,因為她隻把錢借給街坊鄰居,都是熟人,風險小。一萬塊錢,每天利息五十塊。

老羅找她能幹嗎?借錢唄!

“進來坐坐吧!”李姐又穿了條緊身牛仔短褲,那短褲已經短得不能再短了,挺嫵媚地站在門口。

“這個……就不坐了。”老羅不太敢進李姐家的門。李姐家門口人來人往的,一旦被人看見他老羅進了李姐的家門,那他老羅還有臉混嗎?

“找我有什麽事啊?”

“還能有啥事啊,借錢唄。”

“哎喲,羅哥還用借錢啊。”

“沒辦法,幫人頂賬。”

“多少錢啊?”

“六萬,行嗎?”

“羅哥都張口了,六十萬也行啊。別站門外說啊,進來坐,進來坐。”

老羅硬著頭皮進了李姐的家門。進了以後,李姐要關門,老羅趕緊攔住:“別關了,別關了,太熱。”

李姐拿出了六萬塊錢:“借多久啊?”

“一個月,到半個月時,我先還你三萬。”

“行吧,你跟我張回口也不容易,你愛怎麽還怎麽還。這六萬塊錢一個月還我,給我五千塊水錢就行了。”

“謝謝啊。”

“你借錢幹什麽?”

“大鄒打球輸錢了,沒錢付。我給他先墊上。”

“他沒錢付還要你墊啊?!老羅,你這樣,怎麽做球盤啊?別做算了。”

“……唉。”老羅最近經常聽到這樣的話。

“怎麽了?”

“不做球盤,我怎麽活啊?”

老羅拿起錢,出了門。很多街坊看著老羅出了李姐的家門,都偷笑。

老羅真是無奈!

當天晚上,老羅拿著錢就去了老刀那裏:“錢給你,讓老鷹別再去搞事了。”

“行。”

結果老羅回到家不到五分鍾,就接到了老鷹的電話。老羅徹底不耐煩了:“錢都付了,你還打電話幹嗎?”

“我得退你八千塊,這幾天我和我的小兄弟一直在那記賬,也收了點錢,這八千塊肯定是要退你的。”

“冊那……”老羅哭也不是笑也不是。

“我這人做事最有規矩了,從來都是。”

“行吧,行吧,明天你給我。”

“不行,不能壞了規矩,我現在就去你家,你等著!”

老羅把電話往床上一扔,隻能抱頭苦笑。

幹哪行都不容易。老羅的確是忒不容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