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我升起風馬,不為祈福隻為守候你的到來(2)

“吳姐,你知道嗎?在我們老家村裏剩下的幾乎都是女人了,男人都偷渡了,剩下都是女人,嫁不出去的,所以大家都說我們那裏是寡婦村。借錢給我的是我們的一個遠房親戚,借錢的條件是我要娶她的侄女,還要讓她的妹夫幫我偷渡,這樣侄女嫁出去了,錢也掙到了。還好,妻子對我很好,我們在一起生活了五個月,因為偷渡也要等好的季節。到了該走的時候我真的都不願走了,我怕死在船上,我才有了家,有了老婆,老婆也懷上了孩子,我不想走了!我父母罵我,打我,說我沒有出息,家裏借了這麽多錢怎麽還?吳姐,你知道嗎?那些個錢我們根本就沒有沾過手,就是一張借錢的字據啊!”阿洪的眼睛裏噙滿了淚,手攥成拳頭像是要發泄出去的樣子。

在他的講述下,吳婷的腦海裏還原了一個場景:阿洪深愛自己的妻子,妻子婚後懷上了孩子,但到了揚帆的季節,阿洪該走上他們祖祖輩輩都走過的道路了,撕心裂肺的分離於是變成了一幕幕必須登場的戲,放不下的還是家裏的嬌妻和肚子裏還未出世的孩子。兩年過去了,孩子都還沒有見過自己的父親,所以阿洪每天都在努力奮鬥,就是為了有一天能和老婆孩子團聚在一起。

“那你怎麽又偷渡到加拿大了呢?美國不是更好嗎?你是不是得了移民習慣症了,久了不移就不習慣了?”吳婷笑著調侃起阿洪來。

“在美國工作倒也掙了不少錢,每個月能給家裏寄很多錢回去,借的錢都已經還完了,家裏也蓋上了新房子,但就是拿不到美國的身份,你永遠是‘黑人’。我聽朋友講這邊的政府要寬鬆些,還有這邊的華人多,語言沒有障礙,所以就過來了。”

“真的嗎?那你沒有護照又是怎麽過來的呢?”

“嗨,吳姐,真還是要給你講講我偷渡到加拿大的事兒。你知道嗎,美國和加拿大之間的邊境線是世界上最長的不設防的邊境線,所以我先是跟這邊的朋友約好了,那個時間我什麽都不帶,裝作旅遊客來到‘和平門’的關口……”說到這裏阿洪的臉上浮現出一種莫名的興奮,因為那是他的人生經曆中的一次自己策劃的跨國大偷渡。

“和平門”是連接美國華盛頓州和加拿大BC省的一個最大的陸路關口,這個關口也連接著兩座著名的城市——西雅圖和溫哥華,每天有數以萬計的貨櫃車和遊客往返於兩國之間。

“和平門”無疑又是一次改變阿洪人生的大門,這裏的移民官們隻是檢查每天排班過往的車輛,而對於走在兩國關口之間寬大的公園綠地上的人卻不檢查,公園裏常有遊客到這裏照相和玩耍。那天阿洪先在美國那邊的草坪上若無其事地轉悠,一件還算是筆挺的西服,一個小包裝著阿洪不多的家當,胸前掛著一個照相機,自己儼然就是一個觀光客。5月的陽光溫暖而和煦,一棵樹冠足有10米的垂柳樹搖曳每一根枝條,發出嚓嚓的響聲,阿洪先是裝模作樣地拿出照相機照著風景,然後磨蹭著往公園裏加拿大這邊的草坪走來,一會兒又在樹下裝出很享受的樣子,其實他是在眯著眼看有沒有人在注意他,好半天的確找不出一個關注他的人,他憤憤不平地嘀咕著:“這偷渡也太沒難度了嘛!”於是起身裝作是曬足了太陽的懶漢似的,晃晃悠悠像是要回家一樣一步跨了過去,然後就上了朋友的車,就這樣偷渡成功。

阿洪眉飛色舞地講著自己的越境經曆,吳婷不得不佩服阿洪和他的朋友們那股不屈不撓的折騰勁兒:“真是服了你們了,那身份拿到了吧?”

“還沒有,快了,表格已經交了,就等麵試了,反正我也想好了,他不批我,我就在那裏假裝自殺!”說著阿洪的眼睛裏透出一絲狠勁。

送走阿洪以後,吳婷腦子裏一片迷糊:為什麽有錢的人在移民,沒錢的人也在移民,有些人還是前赴後繼地踏上移民的路,而隻有那些真正進來的人,才能體會到其中的痛苦,這不就跟錢鍾書的《圍城》筆下描寫婚姻生活一樣嗎?“城裏人想逃出去,城外的人想衝進來”,感情是如此,生活也是如此,大家都痛苦不堪,還津津樂道地調侃著“幸福”。

麗江束河的青龍河水清澈流淌,湍急地穿過河底的石頭縫;穿過洗衣女的手縫歡騰著奔向遠方。一杯清茶泛著淡淡的綠色猶如腳下那清澈的河水,曉菲倦色的臉上透著對生活的無奈,帶著受傷的心和疲憊的身體她獨自苦行在為了忘記過去的路上。

幾天前,一臉疲憊的她從麗江轉移到了束河。

束河的寧靜、束河的素樸、束河的清溪,這些都是曉菲想要的東西,她找到一家很僻靜的小客棧住了下來。接下來她每天都會一早來到青龍河邊上找一家小咖啡屋坐下,慵懶地曬著太陽,看著手裏的書,餓了,就叫上一份飯;倦了,就沿著青龍河走上一圈。她不知道自己還要在這裏住上多久,因為她並不知道接下來她該幹什麽。

午後的太陽還是有幾分炙熱,曉菲走進涼氣十足的咖啡屋裏,選了一個靠窗的位子坐下,這裏仍然可以看到青龍河歡騰的流水。在每一張桌子上都放在一個本子,曉菲翻開本子,除了感歎束河的美景和寧靜之外,還有許多寄托失意和惆悵的話語,這倒合了她的心情,曉菲隨意地翻著。

“在束河,在這家小咖啡店裏,我尋找到了那雙我等待多時的眼神,那時我相信了什麽叫一見鍾情,那時我們誓言永不分離。相聚的喜悅沒有留住我們匆匆的步伐,城市的喧囂又讓我迷失了你。我再一次來到這裏尋找你,還是這張桌子,但已不見你的身影,還記得我們的曾經的約定?牽手一起拉薩,去那座黃色的小樓——瑪吉阿米,沒有倉央嘉措的瑪吉阿米情何以堪,難道真的應了那句詩句?‘最好是不相見,如此便可不相戀;最好是不相識,如此便可不相思。’親,不管你來不來,10月拉薩的天空下,瑪吉阿米的小黃樓上,我都等你!”留言的邊上是一幅用鋼筆素描的一座小樓,可能這就是留言者所說的瑪吉阿米的小樓吧。

曉菲被這個留言感動了,她甚至有了馬上起身到拉薩的衝動,對,到拉薩去,到瑪吉阿米去!哪怕是永遠都不能見到心愛的人,那也能在那裏觸摸三百年前的淒美愛情故事,也許隻有那些更加沉重的愛才能釋放自己沉浮的心,哪怕是沒有倉央嘉措的身影。

10月的拉薩早晚已經有了些寒意,從加拿大回到成都後,李海匆匆處理完公司裏的事,然後給陳總簽了一份授權委托書,就帶上司機小劉,開上越野車義無反顧地向西藏進發了。

越過神山,涉過聖湖;才別佛塔,又見經幡;草原細雨,高原陽光。沿途這些尚未被現代文明踐踏的美麗風景讓李海震撼不已,當然讓他震撼的不僅是這些風景,還有那些騎著自行車行進在川藏線上的老外;還有那些磕著長頭到拉薩朝聖的藏人;更有那從未進過大城市的道班工人。

看著山埡口那些在風中搖晃著身體匍匐在地的老人,他真擔心他們能不能這樣周而複始地磕著長頭到達他們心中的聖地:手指穿過那漫天飛舞的經幡,即使轉遍所有的靈塔都無法尋覓到屬於倉央嘉措的那一座。

李海無心留戀沿途的山川美景,他一路風塵隻是為了那坐落在八角街上白色氈頂的“瑪吉阿米”,那裏有一個寄放相思的角落,茫茫之中他並不知道自己心中的“瑪吉阿米”此時在哪裏。

下午的拉薩陽光和煦,他坐在“瑪吉阿米”屋頂的平台上,一杯咖啡,幾本倉央嘉措的詩集,一個下午的時光,這都是為了配合著思緒的飛揚,去相遇他心中的瑪吉阿米。

三百多年前的一個星空夜晚,仿佛伸手就可以摘下星星,從不循規的倉央嘉措踏著風花來到八角街那個藏式酒館,隻是為了尋找一個同樣也不蹈矩的美麗少女——瑪吉阿米。

三百年後的今天,瑪吉阿米依然吸引著無數孤男怨女——為了逐夢,為了懷念,為了祭奠。而李海則是為了等待,一個沒有約定過,也不可能實現的等待。

夕陽西下,布達拉宮的白色牆上泛著金色霞光,李海拿起照相機,記錄著夕陽下的美景,記錄著八角街上繁忙的街景。突然長鏡頭裏出現一個熟悉的身影,李海全身一震,他猛地抬起頭焦急地尋找,隻是再也無法在茫茫的人海中尋找到那熟悉的身影,滿眼看到的隻是熙熙攘攘的人群。

匆匆地收起相機,李海快步衝進繁忙的集市,他要去尋找他的瑪吉阿米。直到夕陽西下,夜色籠罩整個拉薩城,不再能分辨出她的身影,李海才帶著疲憊回到酒店。也許是相思,也許是絕望,也許是高原反應,李海頭痛不已,早早地就服下藥睡了,他知道在這樣的高原地區,隻有足夠的睡眠,明天才能有足夠的體力去尋找。

當陽光灑落在布達拉宮的白色外牆的時候,李海已經背著包走到了街上,八角街口那棵傳說是文成公主栽下的菩提樹伸展著龐大的身軀,仿佛是在庇護著那些虔誠的教徒。

拖著疲憊的腳步,李海走進瑪吉阿米,老板像是見到老朋友一樣招呼著他。為了找到一個視野開闊的位子,李海直上三樓屋頂,沒想到這裏已經沒有了一個空著的座位,李海轉身下到二樓,幾乎每一個位子都坐著喝茶的客人,李海非常沮喪,剛想離去,但實在是太累,太渴,他決定再看看那些昏暗的角落上還有沒有空位子。

一個角落裏,一張茶幾上亮著一盞並不太亮的燈,三張椅子隻有一個背影蜷縮在那黑的角落,這又是一個帶著傷痕的孤獨的旅人。李海不忍去打攪,他想輕輕地走過,就在走近的那一刹那,不經意的一瞥,他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竟然是個早已銘刻在心的身影,那個被他不小心丟失的身影!

他凝固了片刻,慢慢地蹲下身體,輕輕地叫了一聲:“曉菲,曉菲!我終於找到你了!”

一張疲憊的臉、一張驚愕的臉,李海心疼地用手捧起這張臉,他想用唇吻幹她眼角滴下的淚水,但架不住淚如泉湧;他想用寬大的胸懷去溫暖她瑟瑟發抖的身體,但禁不住自己的身體也在微微地顫抖,耳邊響起輕輕的誦經聲:

那一刻,我升起風馬,不為祈福,隻為守候你的到來;

那一天,閉目在經殿香霧中,驀然聽見,你頌經中的真言;

那一月,我搖動所有的經桶,不為超度,隻為觸摸你的指尖;

那一年,磕長頭匍匐在山路,不為覲見,隻為貼著你的溫暖;

那一世,轉山轉水轉佛塔啊,不為修來生,隻為途中與你相見。

當他們從忘我的迷離中驚醒過來時,他們看到的是一雙雙詫異的、感動的、疑惑的眼睛,當然更多的是祝福的眼神。曉菲顯然是被這突如其來的幸福給驚呆了,她用帶著疑惑的眼神看著李海,直到看到這一雙雙關注的眼神她才確認這一切並不是在夢裏。她不得不感謝束河那個小咖啡屋裏的那本留言簿。

李海摟著曉菲的肩,在眾人的目光下走下樓,老板的臉上沒有詫異,隻是笑著說了一句:“找到了?”不需要答案,不需要道出找到了新歡還是舊愛,這種奇跡在這裏常常發生。

“找到了!再見!”李海臉上洋溢著幸福,曉菲紅腫的眼睛裏也還是擋不住發自心底的笑意。

走到街頭開車離去,李海一直用右手緊握著曉菲的左手,一路上曉菲沒有問他們要到何方,隻是緊偎著李海,仿佛怕再一次失去似的,心裏不用去思考任何問題,即便前麵是火海刀山她都在所不辭。李海一手摟著曉菲,一手掏出磁卡打開房門,舍不得放開依偎著的曉菲,李海隻得用腳向後一鉤便關上了房門,便迫不及待地緊緊擁抱住曉菲。曉菲從未像此時這樣迷離,不能自持地倒在李海的懷裏,沒有反抗,沒有埋怨,仿佛他們彼此之間什麽都沒有發生過,隻是久違的相愛的人重逢了一般。

仿佛彼此心裏並沒有芥蒂,隻是更加渴望彼此,他們沒有時間,也沒有勇氣去責怪和埋怨對方,因為失去對方已經讓他們疲憊不堪,此時任何語言都是多餘的,唯有靈與肉的結合才能填平心裏的溝壑。

整整一個下午他們沒有走出過房間,也沒有訴說,甚至每一次後的呢喃彼此都無法聽清。思念的感覺隨著一次次愛的釋放而漸漸淡去,刻骨銘心的愛卻深深地崁入了新的記憶。

殫盡最後一絲體力後,李海漸漸地回到現實中來,他輕輕地問了一句:“你恨我吧?”

“我不會去恨任何人,更不會恨你!”曉菲的頭緊靠在李海結實的胸前。

“我不知道我能給你什麽,但我知道我真的愛你!”

“我知道,我知道!其實我並不需要任何承諾,我隻需要活在當下,我願意在幸福中死去,就猶如我的父母一樣。我不想去考慮未來會發生什麽,那屬於未來,如果那一天到來了,不管是什麽樣的結果我都會接受!在我弄丟了你的日子裏,我自己才知道我的心裏有多痛苦,今天又找到了你,這就是緣分吧!所以我要珍惜當下!”曉菲說得很真切,眼睛裏噙著淚,不知是淚花的晶瑩還是對未知幸福的憧憬,曉菲的眼睛裏閃著光。

李海憐惜地吻著她臉上的淚水,一種心痛的感覺吞噬著自己,他知道他不可能給這個女孩子什麽美好的未來,因為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的未來在哪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