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風雨中難於承載的激情

入夜了,隻有客廳角落裏的落地燈亮著,暖暖的光打到房頂後自然地灑落下來,柔柔地帶來光明。吳婷一個人在家的時候不願意把燈開得太亮,她喜歡看窗外的海景。

生活就是一種情調,一種自己營造的情調。吳婷在桌上點著一根蠟燭,隻是為了照亮自己的臉,好讓她映在前麵的落地玻璃上,影隨光而動,容因亮而悅,吳婷對著玻璃上的她笑了,玻璃上的她也對著自己笑。

如泣的薩克斯風演奏曲在房間裏飄蕩著,塞滿每一個角落,吳婷手裏端著的酒杯裏,紅葡萄酒在燭光照耀下猶如紅寶石一般瑰麗,吳婷隨著悠揚的曲子晃動著身體。

吳婷特別喜歡薩克斯風的演奏曲,尤其是中音薩克斯風,它猶如一個飽經風霜的男人低沉地慢慢地跟你訴說他的故事,而此時心如止水的吳婷無疑是最好的聽眾。雖然薩克斯風沒有小提琴的犀利,也沒有鋼琴的跌宕起伏,它總能娓娓道來,一直走進你的心裏。

吳婷的寂寞說不上來是什麽時候開始的,沒有了李海的相伴,沒有了英子的相隨,寂寞充斥了每一分鍾的時光。英子長大了,她有了自己的朋友,也有了自己的生活圈子,每天吳婷和英子見麵的時間隻有在清晨和下午放學以後,即便是回到家裏,英子也會很快就消失在樓道裏,關起門在房間裏做功課或是和朋友上網聊天什麽的。唯有晚飯的時間,英子會花十多分鍾和媽媽說上幾句體己的話,但對於一天中的1440分鍾來講,這已經是很短很短的了。

所以吳婷學會了適應,要適應和李海的長時間分居,也要適應英子長大後漸漸疏遠自己,唯一沒有變的就是吳婷心裏的牽掛。自從在班芙看到那條短信以後,吳婷便告誡自己應該學會放下,因為牽掛越多,隻會讓你失望越大。

每次李海回來的日子,吳婷都能感覺漸漸走進他們彼此之間的生分,沒有了那種如膠似漆、靈肉纏綿的情感,伴隨而來的倒是一種親情。就像一個久違的親人來到身邊,你會悉心照顧,彼此體貼。但時間久了,她會在心裏悄悄地對他說:“走吧,你該離開了,我會想念你的,如果待在一起久了,就會連最後一點掛牽都沒有了。”

吳婷不知道這種感覺對不對,她不敢告訴別人,但她心裏就是這樣。有時候她還慶幸自己移民,要不然天天待在一起,可能彼此早就厭倦。記得去年回成都的時候參加同學會,竟有好多同學都已經離婚了,大家對她羨慕不已,說她福氣好,找到這麽好的一個老公。現在想起來,自己的艱辛隻有自己才能體會。

嗨,想這麽多幹嗎?好在自己又有了自己的一份事業,想到這吳婷自己都竊笑了一下,這也叫事業?不過就是收租婆而已嘛。不過當上收租婆事兒也挺多的,一會兒是收租,一會兒是這家的房子漏水了,一會兒是那家的下水道堵了,要不就是那家的電路出故障了,這些都是自己做不了的,都要挨個聯係工人來維修。好在是三個人的投資,大家齊抓共管,也就不覺得累了。

想到這裏,吳婷突然想起下午一個住戶給她電話說是屋頂漏水了,差點把這事給忘了,她趕緊翻著報紙找到維修房子的廣告。打了好幾個電話出去,結果電話那頭要不是語言難以溝通的香港人,就是忙得一塌糊塗的內地人,好不容易找到一個說著一口標準普通話而且明天願意來的人,於是電話約好明天見麵。

上午,吳婷把英子送走以後就直接趕到了出租房,稍等片刻就見到一個留著齊耳長發的、帶有藝術氣質的高個男人開著一輛破舊的小汽車來了,到了以後打開後備廂,搬出一個簡單的工具箱走過來,吳婷詫異地問他:“您是來幫我維修房子的李先生?”

“是啊,您要維修哪裏?”看著吳婷吃驚的樣子,那位李先生肯定地答複著。

“你的工具呢?”吳婷不解地問道,因為通常那些專業的維修工都會開著加長的工具車,裏麵有長梯子,還有可移動的各種工作台,比如下管子的管鉗台,還有什麽小刨床之類的,吳婷怎麽看怎麽覺得他應該是一個藝術家。

“就在這裏啊。”李先生舉了舉手裏的小工具箱。

“那梯子呢?”吳婷有點迷惑了。

“你們這裏應該有的啊。”李先生不以為然。

“我還第一次見到梯子都沒帶就來維修房頂的,你行不行啊?”吳婷有點憤怒了,但她還是極力保持著女人該有的矜持。

“我會修,我每年都要維修很多的,你放心吧。你也是內地來的?什麽地方的?”齊耳長發的男人套著近乎跟吳婷聊了起來。

原來這位來自上海的頗有藝術氣質的男人移民之前還真是畫家,不過多年來也沒有什麽建樹,一直在一所專科學院教藝術鑒賞。幾年前在妻子的鼓動下,他申請了自雇技術移民。這種自雇移民通常就是針對像他這樣可以自己生存的藝術人才,到了加拿大以後他才知道,他根本無法自雇,要說繪畫,畫不過這幾年大量從俄羅斯來的畫匠,因為那才是別人的藝術;要去教課,自己的英語根本無法達到講課的要求,花了一年多的時間勉強把英語學過了,還是無法找到工作。兩年的時間花掉了所有的積蓄,想回國去自己也覺得沒有臉麵了。於是真的幹起了自雇,不過不是藝術類自雇,而是買了個工具箱,幹起了維修工的活兒來。但維修的水平可見一斑,這幾天都還沒有開工的他一下子就撞到了吳婷的手裏,於是套起近乎來。

“嗨,吳小姐,你是不知道啊,我在國內的時候真的是教大學生的,我的油畫畫得可好啦,現在天天拿工具,手都生了,可惜啦!”

這句話一下讓吳婷想起了衛東,衛東天天掛在嘴上的就是:我以前在國內的時候出差都是坐頭等艙,住五星級酒店的……她就不明白為什麽男人都要用昔日的輝煌來掩飾今天的潦倒,這就是男人的自尊在作祟吧。

女人注定是充滿同情心的,最後吳婷除了多給之前就說好的工錢以外,還主動說起幫他在她的朋友那裏問一問有沒有誰的孩子要學繪畫,這樣他就不會那麽辛苦,也可以多賺點錢。那男人好一陣感謝,在他的眼裏今天算是遇到貴人了。

黃蓉真的請客了,這應該是她第一次請大家吃飯,那是因為她搬了新家,說是感謝大家對他們的關心,其實就是要告訴大家,他們終於有了自己的房子。吳婷真不想來參加,因為黃蓉是曉菲的表姐,心裏畢竟多少有點別扭,但她實在是找不出理由來推掉這頓飯局,不過在飯局上,吳婷還真的幫那位上海來的李先生拉成了兩單生意。

飯桌上吳婷笑著把那天維修房子遇到高人的事兒講了出來,大家笑作一團,都說現在內地來的移民啥都敢做。當然吳婷並沒有把那位李先生喋喋不休地講起自己曾是大學老師的樣子學給大家看,她怕傷到黃蓉和衛東的自尊。

吳婷問大家有沒有誰的孩子要學習繪畫的時候,張姐一口答應了,因為不久前又有幾個成都的新移民來了,她幫忙張羅著登陸的事兒,剛好新來的朋友要給孩子找各種補習老師,她可以給他們推薦一下,成功率基本是百分之百。說完張姐拿起電話打了過去就馬上搞定了,接下來張姐把這個朋友來了以後搞出的笑話講給大家聽,結果逗得大家大笑不已。

“這位新移民是我們家老公的朋友,他開了一家物流公司,早年自己開車出身,後來承包了一條線路,後來有了自己的車隊,再後來就有了自己的物流公司,到了這般地步這老兄就想到要脫胎換骨了,於是一家人到了加拿大。來到這裏的每個人都要麵對的第一關就是考駕照,這裏地大物博人口稀疏,就是出去買個薑、蔥什麽的都要開車才行。這老兄覺得自己這輩子別的本事沒有,要說開車那對他來講就是手到擒來的活兒。於是來了不到一周就蹦著要去考駕照,我就告訴他不行的,你先要搞懂人家的規矩嘛,他橫著給我說:沒問題的,我這人啥本事沒有,可開車那可是打小就會的手藝。那朋友在家看了兩天書就去筆試,好家夥,光筆試就考了四次,好不容易過了,我好說歹說才動員他請了個教練教他,到了路試的那天,不是該停車讓人的地方他不讓,就是路權歸你的時候他要停下來等,在高速路上要不就是超速了,要不就是提速時不夠果斷,嚇得坐在副駕上的老外繃直了身體還不由自主地兩腳亂蹬。回到考場時他還不減速,老外大吼一聲‘stop’!然後氣呼呼地下了車走過來告訴我‘Hedidnotpass’。我告訴他後,他自己也不好意思,他說其實平時開得挺好的,主要是旁邊坐著一個老外緊張的。後來又考了幾次,終於有一天老外考官對他說:‘Youpassed.’他一臉憤怒地用成都英語問老外:‘Youpass?Why?為什麽?’”

“張姐,什麽呀?他問人家為什麽要讓他過了?”

“不是!他以為人家又沒有讓他通過,不是中國人總愛說被pass了嗎?意思就是你被‘槍斃’了。所以他一臉憤怒地反問人家為什麽要說‘Youpass’。老外聳聳肩一臉茫然地說:‘No!Notme,you!Youhavepassed.’我趕緊過去告訴老外是他不懂英語,老外聳聳肩走了,那朋友衝過來問我,‘我今天考得很好,為什麽我又被pass掉了?他為什麽要對我聳肩?’我說那是說你通過了,pass就是通過!聳肩是老外的習慣,因為他不理解你為什麽通過了還顯得不高興。”說到這兒,大家真被這移民的執著搞笑了。

“就這樣,他還不依不饒地問我不是國內pass就是給斃了的意思,我說你那是Chinglish,就叫中式英語。他睜大眼睛看著我,驚喜地問我:‘我考過了?’完了還一跺腳地對我說:我們是沒文化了,但不能虧了孩子啊,張姐,你幫我找幾個老師吧,我要孩子補英語、補數學,還要學網球、學高爾夫,還要學繪畫,對!還要補習中文,不然搞不好英文沒學好,等以後回國時連中國話都不會說了。”

就在大家笑成一片的時候,吳婷又給大家講了另外一個朋友的真實故事:“你們別笑,這種孩子還真有。我有個朋友十多年前就出來了,當時孩子才小學二年級,幾年以後這孩子中國字就全忘記了,在家倒也和爸爸媽媽說四川話,但主要的詞語必須得用英語交流。我那朋友愛看金庸的武俠片,每次回國都要帶一些到加拿大,這倒好,這孩子也迷上了,每天對著鏡子比畫。前幾年朋友帶孩子回國探親,這孩子見到爺爺奶奶就是一個抱拳:‘爺爺奶奶好,在下就是小毅,如有什麽不周,請多多包涵!’笑得在場的爺爺奶奶、姑姑叔叔們是東倒西歪的。這還不算,一天朋友帶著這孩子打的士上街,十多歲的男孩了,突然一聲大叫:‘媽!那個字我認識,那是‘大’字。’順著孩子的手指處,朋友看到街邊上是一個店招,什麽大宇廣告公司,當時開車的師傅從後視鏡看了看她們倆,然後說道:‘大姐,這孩子沒毛病吧?看著挺正常的呀!怎麽這麽大了你都不讓他上學呢?’當時我朋友是哭笑不得,她不得不告訴人家原因,不料招來那師傅好一頓批評:‘我說大姐,這就是你們大人的不對了,這不,好好的一個孩子生生地讓你們給毀了,中國人怎麽能不懂中文呢?這孩子不就成了個香蕉娃了嗎?這是長著個中國娃的樣子,但瓤成了老外了,嗨,廢了,廢了!這是你們的罪過啊!’我朋友大叫一聲停車!然後落荒而逃,回去以後她就幫他兒子惡補中文,但還是晚了,中文太難學了。”

吳婷話音還沒落,大家已經笑得東倒西歪的了。張姐聳了聳肩對大家說:“你別說,現在的孩子讓他學點中國的禮儀習慣什麽的特別難,但你看他們學老外的東西吧就特別快,現在回家隻要你批評他,他馬上就是給你聳聳肩,還說上一大堆理由。我現在是看見他聳肩就生氣,怎麽有話不好好說,老是聳肩,你們說這以後該怎麽管教孩子啊!”

大家你一言我一語地講著中西方文化的差異,飯局上笑聲不斷,唯獨吳婷總不能像大家那樣笑得由衷,笑裏總是帶著絲絲苦澀。

趁著大家說笑著的空當她悄悄地告訴張姐和小雅,前幾天去維修房子時,幾個租戶過來和她搭訕,問她是不是新業主,還問起什麽時候幫他們維修房子。她說不知道,那幾個人很奇怪地問她,你買房子的時候不知道這房子要大修?當她再追問他們的時候,他們都閉口不說了。

吳婷麵帶愁容地說:“這裏麵不會有什麽問題吧?”

“不會吧,房子不是還好好的嗎?咱們問問衛東,這樣先讓黃蓉回去問問她老公。”心直口快的小雅馬上就咋呼起來,她把黃蓉叫了過來然後告訴了吳婷遇到的情況。

“不會吧,可能是吳姐沒有聽明白吧,怎麽可能呢,如果是那樣房產經紀應該告訴你們的。各位姐姐,這事你們先不要發愁,我晚上讓衛東問一下那個經紀再說,好吧?”黃蓉顯得很自信。

“黃蓉,算了,你先不要問衛東,萬一是我理解錯了呢。還有如果真有,我們也不要主動去問,這樣不是反倒提醒了別人嗎?”吳婷擋著黃蓉不要去問,雖嘴上這樣說其實她的心裏很是擔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