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讓我們牽手走向黑暗(2)
又是忙碌與壓抑糾結的一天。李海一大早便帶著兩車食品和礦泉水上路，送到比較偏遠的兩個救災點。看著等待救助的人們，李海又趕快通知公司再作物資準備，隨後就地參與了清理廢墟的工作。雨後驕陽似火，來自四麵八方的誌願者們都埋頭默默做事隻求盡心，現場的一切與貧富卑尊無關。這一整天李海隻吃了兩塊薩其馬，他要求員工盡量把食品留給受災群眾。
李海從災區歸來已經很晚了，匆匆與吳婷通完電話後，才想起自己還沒有吃飯，他一口氣泡了兩包方便麵，又從酒櫃裏拿出一瓶酒，打開原準備帶到加拿大的牛肉幹。就這樣一頓簡單的晚餐讓李海覺得勝過了以往所有的美味佳肴。
就在吃飯這一小會兒又發生了兩次餘震，滿杯的酒被晃出灑在了桌麵上，李海索性一口幹掉。在經曆了無數次大小餘震之後，成都人遇到震情已不再慌亂，有些人還能憑感覺預測震級，就是所謂的“肉測法”，不離十。
癱倒在客廳沙發上的李海毫無睡意，太多的血腥場麵浮現在眼前。他想起下午搶險時戰士們從廢墟裏又挖出了好幾個孩子的遺體，每抬出一具遺體總伴隨著母親們撕心裂肺的哀號，災難發生時，孩子們總是最不堪一擊的那一部分。
疲憊不堪卻又無法入眠，此時李海才知道什麽是無法抹去的記憶，他甚至希望有什麽東西可以暫時麻醉自己。
突然電話鈴聲大作，使他的眼神擺脫遊離，重新變得敏銳起來，他起身接起電話。
對方沒有講話，隻有抽泣聲。哦，又是那個讓他揪心的女孩。
“曉菲？怎麽啦？你說話啊！出什麽事了！”
“剛才我接到和我爸媽他們一起去騎遊的一個叔叔的電話，我爸媽都已經不在了……就在那一瞬間就沒了，他們十幾個人隻有兩位叔叔還活著，他們在山溝裏被困了兩天，今天才被救援部隊找到，現在還在虹口，剛才和我電話聯係上的……”
此時李海真的不知道該說什麽好：“他們能確定嗎？”
“那叔叔講當時他們正騎車行進在山路上，地震發生的那一瞬間，巨大的推力把他們拋到河穀裏，叔叔看到我爸被甩在河灘的巨石上，我媽當時離這個叔叔不遠，已經爬到了河灘邊的草叢中，但是因為看到爸爸還趴在河灘裏，腿已經受傷的媽媽想去救爸爸，剛爬到爸爸身邊，強大的地震波再一次掀起巨石砸在了他們的身上……”說到此時曉菲已經泣不成聲了。
“曉菲，不要說了，不要說了！我知道了，你要堅強點！”李海真的不知道該怎樣安慰這個可憐的女孩。
“曉菲，明天我再陪你去虹口吧，看能不能把他們找回來。”
“剛才那位叔叔講了，現在虹口的道路還沒有完全打通，活著的人都無法出來。還有，我爸媽遇難的河穀被後來垮下來的山石給完全掩埋了，上方還形成了堰塞湖。叔叔在那個地方留下了一個記號，就是為了今後我們能找到。我真不敢想象那裏現在是什麽樣子……”又一次餘震襲來，電話裏傳來曉菲的一聲尖叫。
“不要怕！曉菲，餘震很快就會過去的。”
沉默片刻，“曉菲！你還在聽嗎？”又聽見曉菲的抽泣聲。
“曉菲，你做深呼吸，深呼吸，對，多做幾次，這樣會好一點！”
曉菲漸漸平複，她怯生生地說道：“李總，你可以過來陪陪我嗎？我在為父母守夜，我沒有太多朋友，這時候就更不想麻煩別人了……”曉菲的聲音越來越小，到後來幾乎是喃喃自語。
李海遲疑了一下，然後果斷回答：“好的，你家在哪裏？”
不到20分鍾的時間，李海便找到了曉菲的家，沒等他按響門鈴，曉菲已經打開了防盜門。
進到客廳裏，李海驚愕了：一個肅穆精致的靈堂已經布置停當，白色的紗幔圍裹著一對不應該稱作“老人”的雙人照片，他們臉上帶著淺淺的微笑，幸福地依偎在一起，一個用白色鮮花紮成的小花圈靜靜相伴，房間裏馨香繚繞。
李海輕輕地走到照片前，雙手合十凝望老人，然後深深地鞠了一個躬，轉身接過曉菲遞上的三根香，點燃後插到香爐上。
曉菲在一旁淚如雨下，李海走過去一把摟住了曉菲，他知道她這時候需要一個堅實的肩膀。
曉菲驚呆了。她沒有想到期待已久的那個肩膀竟然在災難降臨時刻出現了，成為她唯一的依靠。在李海的懷抱裏，這個突然間父母雙亡的女孩肆無忌憚地放聲號啕，任眼淚拋灑。李海無言相勸，隻能輕輕地拍著她抖動的肩膀。
不知過了多久，李海把漸漸平複的曉菲扶到沙發旁坐下，又拿出紙巾遞給她。曉菲一邊抹淚，一邊自責地說：“要是我不給他們買車，他們就去不了虹口，最多也就是騎自行車到成都周邊轉一轉。是我鼓勵他們走遠點的，是我害了他們……”
連日來的焦急等待使曉菲疲憊不堪，齊肩的頭發散落在臉上，顯得格外憔悴。
李海心疼地低聲相勸：“曉菲，這是不可預見的災難，你不必過於自責！”
“李總，你回去吧，謝謝你來看我，我自己待一會兒就好了。”
李海沒有說話，沒有起身，隻是再一次把曉菲擁入懷中……
此時窗外沒有電閃雷鳴，屋內也沒有風花雪月，隻有淡淡的柔柔的直入心扉的慰藉，讓彼此放鬆，也彼此相依……
電話鈴聲把斜靠在沙發上的李海吵醒，受驚的李海想起身接電話，但身子很沉，定睛一看，曉菲和衣枕著他的腿睡著了。不知是電話鈴還是李海的動靜把曉菲弄醒了，她慌忙起身站到一邊。
李海也試圖站起來，但長時間的壓迫使他感覺腿麻得起不了身，隻能探身拿起茶幾上的手機，不用細看也知道這是吳婷的電話。
“海子，怎麽這麽早你就離家了？我剛才打過去家裏沒人。”
“是的，婷婷，昨晚一個朋友的父母在地震中去世了，我過來幫忙守夜。”看著轉身進了衛生間的曉菲，李海向吳婷解釋了昨晚不在家的原因。
“哪個朋友？怎麽昨天才去世，昨天又有地震嗎？”吳婷奇怪地問道。
“是一個你不認識的朋友，她父母在地震那一天去世了，隻是前兩天一直沒有辦法聯係，昨晚才知道的。好了，待會我再和你聯係。”
衛生間的曉菲再一次聽到了李海為她而對妻子撒謊，她從心底裏感激李海，感激他總是在她最需要的時候出現。
走出衛生間的曉菲已經洗漱完畢，她對著發呆的李海說：“對不起，李總，讓你為難了，你去衝個涼吧，衛生間裏給你準備了一套新的洗漱用品，我去做點早餐。”說完曉菲徑直走到廚房。
李海任噴頭的熱水衝擊著肌膚，他有點茫然，有點後悔，其實他和曉菲之間什麽也沒有發生，為什麽要對吳婷撒謊呢？他知道自己應該小心翼翼地走好每一步，否則一步走錯就將是萬劫不複。
帶著沐浴液的餘香走到餐桌邊，李海看見了桌上的牛奶、煎雞蛋和幾塊剛烤好的法棒，他有點恍惚，這不是在溫哥華吳婷每天做的早餐嗎？
看著發愣的李海，曉菲問道：“你不喜歡嗎？不喜歡我重新做，你想吃什麽？”
“不，不，這就是我平時愛吃的早餐，我隻是沒有想到，因為在成都很少有人吃法棒的，大家一般都是吃麵包片。”李海趕緊說道。
“是嗎？你也喜歡這樣的早餐，那太好了。”
趁著吃飯的時間，曉菲告訴李海今天想把父母去世的消息告訴親朋好友。話沒說完，李海的手機又響了起來，曉菲知趣地馬上收聲。
“小劉啊，對，我不在家，你不用等我了，我昨晚在朋友家裏，待會兒直接到疊峰閣。”李海想不出跟小劉說話怎麽撒謊，不過這不重要，小劉遲早會知道的。
李海吃完飯起身告辭，曉菲依依不舍地把他送到門口，眼裏又噙滿淚水。李海拍拍她的肩說：“堅強些！今天我們都有很多事要去做，有事給我電話！我晚上會來看你的。”說罷李海堅定地走了出去。
站在陽台上目送著李海遠去的身影，曉菲眼裏充滿期盼。盡管他們之間什麽都沒有發生，但對這個男人的期待早在昨天晚上李海擁抱她的那一刻就植入了她的心裏，她喜歡這種感覺，為這種感覺她已經等了好多年。
接下來的一整天曉菲都在接電話，剛跟姨媽哭訴完畢，家裏親戚朋友的電話就一個接一個地打進來。每一次哭訴都是一次痛徹心扉的折磨，每一次哭訴又恍惚是與父母的一次心靈交流。她嚐試著還原那一刻父母身邊發生的一切，她甚至可以感覺到在母親終於拉住了父親的手共同去麵對滅頂之災的瞬間，他們彼此是欣慰和滿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