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婚禮再會

有免費的晚餐吃,有免費的禮物收,最重要的是還能有機不可失的豔遇,說什麽寧可也不會放棄這個機會。

去商場挑了最高檔的衣服和配飾再加一套化妝品,蘇哲一邊肉疼,一邊暗自發誓以後絕不會再礙於麵子誇下海口。

“這是給你的教訓。”寧可把信用卡往他頭上砸了兩下還給了他,“怎麽樣,這個‘女朋友’還滿意吧?”

蘇哲一隻手呈八字抵著下巴,讓寧可轉了一圈:“我的眼光果然不錯,選的女朋友真是極品。”

寧可伸出拳頭:“出租女友而已。”

“是是,出租女友出租女友……”蘇哲訕訕地點頭。

婚禮舉辦的地方是超五星的酒店,果然如蘇哲所說的派頭十足,擺了八十桌的喜宴。

由於緊張,寧可的笑容有些尷尬,與新人一起拍照的時候聽到新郎對蘇哲說:“不錯哦,女朋友很正點。”

蘇哲則一臉驕傲:“那是,我的眼光會差嗎?”

受到一兩句誇獎的寧可臉瞬間緋紅起來,入席後發現身邊大多都是上了年紀的老頭,不由得失落。她推了推身邊的蘇哲:“哎,你不是說讓我來釣金龜婿嗎?”

“身家上百萬的話,你當人人都能像我這麽年輕嗎?”蘇哲嘴角邪邪一笑。

“可惡,竟然被你騙了過來。”寧可用高跟鞋狠狠踩了蘇哲一腳。

“啊!”蘇哲立刻蹲下去摸著自己受傷的腳。

目光遊離中寧可突然看到一個極其眼熟的身影,確定了之後不停拍著身邊蹲下身的蘇哲:“哎哎,那個顧律怎麽也來了?”

“什麽?”蘇哲抬起頭,卻撞到了桌子,一邊大叫一聲一邊朝著寧可指的方向望過去,隻見他正在和新人拍照。

“我不知道啊。”蘇哲摸著腦袋一臉糾結。

“他看過來了,他看過來了!快轉頭,盡量不要讓他看到我。”寧可把蘇哲的頭扭回來,緊張得背部快要冒汗。

“你幹嗎啊,看到他這麽怕?”

“能不怕嗎?前兩次上庭我可是他的手下敗將,如果你今天告訴我他會來,我死也不來。”寧可沒好氣地踩了他一腳。

“我是真不知道,我朋友好像不知道他是律師吧,他一直說隻認識我一個律師朋友。”

寧可歪著腦袋:“難道是女方的親屬朋友?”

“不可能,女方家裏是很普通的工薪階層,怎麽可能認識這種層次的人。”

還想繼續猜測,身後響起的聲音讓寧可堵在喉嚨口的話又咽了回去。

“寧律師,好巧。”

寧可閉起眼深深吐了口氣,然後以一種充滿自信的笑容轉身看著顧律:“好巧啊,顧律師,剛才沒注意到你,真不好意思。”

顧律點點頭,視線瞟向她身邊的蘇哲:“這位是?”

寧可無語凝噎,蘇哲卻接過話:“哦,她是我的出租女友。”

“喂!”寧可重重地肘擊了他一下。

“寧律師還有副業?”顧律的笑簡直是邪惡中帶著溫煦,讓人不好意思抬頭。

“我隻不過是江湖救急而已,他是我師兄,大家同行。”寧可的目光刻意躲避,一副心虛的樣子。

“今天可能不是同行的身份。”顧律指著主桌,嘴角勾著自若的笑容,“我的座位在那裏,回頭見。”

寧可看著他的背影,惡狠狠地嘀咕一聲:“跩什麽跩。”

“哎喲,挺帥的。”蘇哲朝寧可抖了抖眉毛,“我說吧,這裏能釣金龜婿。”

“金你個頭,丟臉死了!”寧可戳了戳他的太陽穴,斜眼朝顧律的方向瞪了一眼,“一定是洗黑錢或做什麽非法勾當。”

“不過能坐主桌,身份真是不得了啊,我這個朋友他爹可是A市十大富豪之一啊。”

“十富?”寧可突然想起了什麽,視線在賓客中漫無目的地搜索,“鄭盈她爹也是十富之一,今天應該也來了吧?”

正這麽想著,就發現主桌那邊出現個窈窕的身姿。

“果然她也來了?”

蘇哲朝著她目光所在的地方看過去,疑惑道:“那不是你助理嗎?”

“是啊,她爸是鄭可豪,沒想到吧?”

“沒想到,真沒想到。”蘇哲點點頭,“早知道叫她做我女朋友了。”

寧可給了他一個斜眼:“人家坐的是主桌,怎麽可能肯跟你坐到這個角落來。”

“她好像對顧律很感興趣的樣子啊。”

寧可看過去,她似乎正在和別人商討要換位子到顧律旁邊。

“切!”寧可不屑一哼,“都被他的表象迷惑得不輕。”

“話說下次什麽時候開庭?”

“五天後。”寧可頓了頓,“之前有個記者采訪,我打算打個感情牌。”

蘇哲打斷她的話:“好了,現在是私人時間,別再和我談案子了,謝謝。”

寧可想起了顧律在私人時間也不喜歡談公事,覺得很奇怪:“你們男人都把公私分得這麽清楚?”

“那當然了,該風流的時候就盡情風流,連風流的時候都想著公事,怎麽能玩得盡興呢?”

寧可嫌棄地看了他一眼,男人的思想果然永遠和風花雪月脫不開幹係。

進行完感人而冗長的婚禮後,寧可覺得有些無趣。桌邊坐著的基本都是蘇哲以前的同學,她一個人在一邊插不上話,回去的話又太不禮貌,隻能在一邊無奈賠笑。

“哎,時間不早了,你能不能送我回去?”寧可小心地推了推身邊的蘇哲。

蘇哲明顯是喝多了,臉漲得通紅:“什麽?這麽早就要回去了?我一會兒還要和好兄弟們去鬧洞房呢,你去不去?”

寧可被他的大嗓門搞得有些尷尬,周圍所有人的視線一下子都集中到了這裏來,她忙擺手:“我不去我不去,我就先回去了。”

“別走啊,一會兒我送你回去吧,你一個人回去我不放心。”

寧可暗自腹語:和這樣的你一起回去才不放心呢,估計不久就要趴下了。

想了半天,寧可還是毅然站起來:“那我先自己回去了。”

“這裏是叫不到車的,要不你在這兒的酒店住一晚吧,我們都準備住一晚。”

寧可整個臉都黑了下來,拽著蘇哲的胳膊一陣亂晃:“不行啊,我一定要回去,我不習慣在外麵過夜。”

蘇哲打了個酒嗝,指著寧可身後:“有人英雄救美來了。”

寧可似乎有不好的預感,但又像看到了救命稻草一般回過頭,隻見顧律正站在她身後淡漠地看著她。

“我正好要回去了,明天還要上庭,送你一程吧。”顧律說著瞥了瞥已經徹底醉了的蘇哲,“你男朋友貌似不太可靠。”

寧可恨鐵不成鋼地看了一眼蘇哲,狠狠甩開他的手:“我以後再也不陪你來這種糟糕的酒宴了。”

蘇哲嘴裏咕噥著什麽,不過沒有人聽得清。

寧可轉身望著顧律,抿了抿唇:“那麻煩了。”

由於穿著十厘米的高跟有些不習慣,加上顧律天生腿長走得快,寧可一路隻能小跑著跟在他身後。

“哎,你走慢一點啊!”寧可恨不得脫下高跟鞋朝顧律砸去。

“我是偷偷溜走的,不走快點會被抓。”顧律朝她伸出一根手指做了個噤聲的動作。

“那你也憐香惜玉一點啊,沒看到我穿這麽高的跟啊。”

“哦。”顧律含糊了一聲,比著自己肩膀的位置,“難怪比平時高不少。”

“喂。”寧可扶著一邊的牆,喘著氣,“我走不動了。”

顧律扭過頭去,麵無表情:“我抱你或是脫鞋,自己選一個。”

寧可發了個抑揚頓挫的“啊”之後道:“有沒有第三個選擇?”

“你慢慢走回去繼續喝喜酒。”說話的人還是一張撲克臉。

寧可的麵部表情扭曲了起來,像是在思考著什麽難題。

“抉擇不了就讓我幫你解決。”顧律說著朝寧可走過去。

“你幹嗎?”寧可下意識地往後一躲。

“把你的高跟弄斷。”

“算了算了。”寧可不忍心今天新買的名牌高跟鞋就這樣報廢,朝顧律伸出手,“我盡量走快一些,不過你最好借一隻手給我扶扶。”

顧律往她的身後看了看,伸出手歎了口氣:“快些吧。”

看到有支撐物,寧可毫不顧忌地整個人撲了上去,發出“嘶嘶”聲。

“我看別人穿高跟鞋如魚得水,怎麽在你腳上跟用刑似的?”顧律看著寧可複雜的表情不禁笑出了聲。

“我這鞋今天剛買的,而且平時工作穿不到這麽高的跟。”寧可一邊說一邊用力抓著顧律的手。

顧律冷哼一聲:“如果長高一些就沒這煩惱了。”

“喂!”寧可停下腳步,“我一米六五這麽完美的身高你竟然說我矮,你自己長太高了你就能說全世界都是矮子嗎?”

“我可沒說別人矮,我隻說了你矮,什麽邏輯。”

幽幽的光線如水晶般傾瀉到地板上,酒店富麗堂皇,旁邊的落地玻璃把整個城市的夜景包含了進去。

酒店寬敞的走道上,一個男子扶著一個女子艱難地走著,由於女子的動作幅度太過於明顯,所以兩個人走了好幾分鍾才把這條並不長的路給走完。

“啊,終於解脫了。”寧可一進到車裏就脫下鞋子,揉著自己已經被磨出泡來的腳,心疼地說道,“明天開始隻能穿平跟鞋了。”

顧律瞥了一眼:“有個辦法。”

“什麽辦法?”

“內增高。”

“……”

“別鬧,我在開車,你這樣打人很危險的。”

“到了。”

“謝謝。”寧可把高跟鞋撿起來,準備穿上,卻發現由於腳腫了起來,加上過度的痛感,根本已經穿不上去了。

“那個……”寧可覺得有些尷尬,又不知道怎麽解釋,“我好像穿不進鞋子了。”

顧律一臉不解。

“就是……那個……穿不上了。”

顧律頓了頓,媚眼眨了眨:“那你現在是要我如何?”

“我也不知道。”寧可隻是低下頭繼續揉著自己的腳,“痛得走不動,要我光腳也不可能,我有輕微的潔癖。”

“那是要委屈我抱你回去?”顧律笑了笑。

“不是……”寧可當機立斷地否定,“我是希望你想想有沒有其他更好的辦法。”

顧律頭搖得也很果斷:“沒有。”

寧可深吸一口氣,把頭埋到膝蓋間,“那就委屈我了。”

顧律點點頭,下車前猶豫了一下,小心翼翼地看著寧可:“你確定這次拉鏈有拉好。”

寧可血壓急速升高,還沒來得及用高跟鞋甩他,車門就已經被關上。顧律繞了一圈,打開寧可身邊的門,欠下身,氣息就在她耳邊,“確定?”

原本還有打人的寧可被這個氣息弄得突然全身一軟,連聲音都變軟了:“當然了,上次是意外好不好!”

顧律站在那裏似乎有些無從下手:“我似乎沒抱過女孩子,摸到不該摸的不要揍我。”

“你行不行……啊!”寧可話說到一半就被他整個橫抱了起來。

不得不承認,上麵的空氣很新鮮。

“看你也不胖,力氣倒是不小啊。”寧可一手拎著高跟鞋,空出的一隻手捏了捏他手臂的肌肉。

顧律用腳關上車門,嘴裏咬著車鑰匙示意寧可拿好。

領悟到了他的意思,寧可立刻接過鑰匙,手老實地放好。

“如果一個男人連抱一個女人的力氣都沒有,那有什麽資本給她安全感?”

這種肉麻的話從顧律的嘴裏說出來,怎麽聽怎麽詭異。

顧律抱著寧可走到電梯口,說:“按電梯。”

寧可沒有空餘的手,本想把鑰匙先在身體上放一放,沒想到手一滑,直接順著皮膚滾到胸口,由於是V領,所以卡在了一個非常尷尬的位置。

手忙腳亂之中,左手的高跟鞋又掉到了地上,在一連串的“啊呀”聲之後顧律終於忍不住自己用肘部按了按鈕。

“你快點蹲下去,我要撿鞋子。”寧可一邊說著,一邊費力地把車鑰匙從那個尷尬的部位拿出來。

覺得有些非禮勿視,顧律把頭往一邊撇了撇,單膝跪了下來。寧可慌亂地撿起高跟鞋,站起來的時候車鑰匙又落到了剛才尷尬的地方。

“我的車鑰匙似乎很喜歡你的……”顧律看著寧可的表情變得有些詭異,改口道,“衣服。”

寧可決定不管車鑰匙了,雙手捧好高跟鞋:“電梯來了。”

兩人進到電梯,顧律給了她個“按樓層”的眼神,寧可的身體微微往前傾,沒想到鑰匙卻往下滑落,停留在腹部的地方,造成一個明顯的凸起。

顧律似乎是想笑,但出於禮貌克製著不發出聲音。

寧可簡直要羞愧欲死了,她按好樓層後就雙手握著高跟鞋,捂住自己的腹部和胸口。

電梯到了,寧可覺得終於到達了終點,不由得舒了口氣。

在家門口顧律停下,挑眉:“鑰匙呢?”

寧可先是愣了一秒,隨後大叫:“啊呀,我的包和衣服都在蘇哲的車裏。”

這下可好了,靜謐的氣氛下壓抑得人快要窒息了。

寧可閉目思考半天,除了想出幾個咒罵蘇哲的詞語之外一無所獲。

“現在怎麽辦?”

這個最讓人難堪的問題還是問出了口。

寧可木訥地拿著高跟鞋:“其實我也不知道。”

“首先,先把我的鑰匙拿出來吧。”顧律冷靜地分析了一下,覺得一直抱著她也不是辦法,首先要離開這裏才是。

“哦,等一下。”寧可一隻手拿著高跟鞋,另一隻手費力地在腹部搗鼓。

這個有些搞笑的畫麵讓顧律有些受不了,他似乎從來沒見過一個不折不扣的女人做這種有傷大雅的舉動。

就連寧可自己也不會想過有一天會在一個男人麵前,就在眼前,做著這種詭異的動作。

“好像有點困難。”搗鼓了半天,寧可突然抬頭,發現顧律正似笑非笑地看著自己,於是沒好氣地瞪了他一眼,“你先閉上眼睛。”

顧律的嘴角不懷好意地笑了笑,卻很聽話地閉上眼。

寧可再三確認了他的眼閉緊了,才低頭奮力地拿出車鑰匙。

“呼……終於拿好了,你可以睜……”寧可話還沒說完,卻對上了顧律閃爍的雙眼,“你……你剛剛沒有閉眼?”

顧律笑著搖了搖頭。

“你你你!”寧可不顧三七二十一就往顧律身上打去。

“小心鑰匙又掉到不該掉的地方。”顧律的聲音倒是很淡然,身上的人這麽沒有規律地亂扭,他也還是站得紋絲不動。

“你太陰險了,你竟然不閉眼,你太陰險了!”

顧律一邊笑一邊答:“這樣的畫麵可能一輩子都看不到一次,怎麽忍心閉眼?”

寧可又氣又窘,無奈現在在顧律懷裏,不敢亂來,從十樓被扔下去可不是好玩的。

“現在還是有兩個選擇,去我家或是外麵過一夜。”

寧可眼裏流露出絕望之情:“有沒有第三個選擇?”

“送你回去陪你那個喝醉的男朋友鬧洞房,然後過一夜。”顧律還是那樣一語道破。

寧可算是明白了,一般顧律給出兩個選擇的時候,就不要再問第三個選擇了,因為往往會更加糟糕。

“想好了嗎?”

寧可糾結了片刻,最後無奈道:“去外麵過一夜吧。”

“有身份證嗎?”

“……”

夜色如洗,寧可隻感覺一陣絕望的黑夜吞噬而來。

“看來隻剩最後一個選項了。”顧律的嘴角竟然有一抹不知名的笑容。

感覺到自己身邊的胸膛傳來灼熱的溫度,腦中難免有許多浮想聯翩的畫麵,讓寧可突然之間不好意思起來。

“送你去我媽家吧。”顧律把寧可塞回副駕駛座後自己坐好,“你明天不見得穿成這樣去上班。”

“不要啊,我和老人家合不太來的,我情願一個人……”

“沒關係,她去世了。”

顧律說這句話的時候似乎沒有什麽表情,發動車子的聲音一下子顯得那樣空靈。

“對……對不起。”剛才那些亂七八糟的思想一下子消散不見,寧可心裏是沉沉的內疚。

顧律似笑非笑地哼了一聲:“正好我也很久沒去過了。”

不知是不是錯覺,寧可聽出了一絲懷念和惆悵。

顧律帶寧可去了個似乎挺普通的小區,在門口停下了車:“你等我一下,我去拿雙拖鞋給你。”

似乎自從剛才顧律說母親去世之後,兩個人之間的氣氛一下子變得很壓抑,兩人臉上都沒有過多的表情。

顧律把拖鞋給寧可換上後,帶她進了家。

或許是已經太久沒有來過的緣故,屋裏瞬間飛舞起來的塵埃嗆得寧可不停咳嗽。

打開燈,是一套很普通的兩室一廳,寧可覺得這樣的屋子和顧律整個人簡直完全不沾邊,顯得格格不入。

“我小時候就住在這裏,直到十三歲。”

隱隱地,寧可覺得十三歲的時候似乎發生了什麽對顧律影響重大的事,隻是出於對他的某種尊重,寧可並沒有問及。

“睡一覺還是沒有問題的,如果你害怕的話我在隔壁房間陪你好了。”

不知道是錯覺還是燈光太過朦朧,寧可覺得顧律的眼中柔情蜜意,像是脫下麵具後露出了本來脆弱的麵目一樣。

“我沒關係。”寧可有些無所適從,“你回去吧。”

顧律不放心地看著她:“你需要的話我會留下的,畢竟這裏是一個對你來說陌生的環境。”

寧可倒是破天荒地對顧律微笑:“真的不用了,謝謝你。”

這個微笑,好像某種利器,刺進顧律的心髒。

或許越是自信與驕傲的人,笑容就越是柔軟。

就像寧可,就像顧律。

雖然是那種很吝嗇露出微笑的人,但是那微微上揚的嘴角卻能傾國傾城。

顧律走到門口,開門的一瞬間,停住了動作。

或許在寧可內心深處,某個聲音希望他留下來,而又很湊巧地讓他聽到了。

“給你看我小時候的照片吧。”顧律突然脫下穿好的鞋,換上拖鞋。

“啊?”寧可不由自主地張大嘴。

顧律走到一個櫃子邊蹲下翻了起來,“找到了。”

寧可倒是一臉好奇,顧律蹙了蹙眉,說:“我去找件衣服給你穿吧。”

“為什麽?”寧可下意識低頭,“這件不好看?”

“是太好看了,出現在這裏比較奇怪。”顧律搖了搖頭,去隔壁房間找了一件T恤,拿回來扔到寧可身上,“將就著穿吧,又沒別人看。”

扭扭捏捏之下寧可跑去廁所換上了衣服,用肥皂艱難地卸了妝,把頭發挽起來,從廁所走出來的時候,顧律整個人一下子被鎮住了。

“怎麽?”寧可低頭檢查是不是又有拉鏈沒有拉上。

顧律沒有回答,隻是定定地看著她。

似乎一向嚴謹而不失風度的顧律第一次這樣失態,寧可倒覺得不好意思起來。

“沒什麽。”顧律回過神,搖了搖頭,幅度很小,“隻是想起來我媽以前一直這樣穿,不化妝,頭發盤起來。”

不知道這句話想表達的到底是懷念故人還是另類誇獎,寧可杵在那兒做不出反應。

“坐過來吧。”顧律拍了拍身邊的沙發。

寧可坐下後說:“該不會是我讓你想起你媽了吧?”

顧律笑著解釋:“我不太會去想她,甚至做夢都不會夢到她。”

“這樣啊,我以為你有戀母情結。”

“我隻是覺得她死得很可惜,不希望想起一些不高興的事。”

似乎話中包含的信息很多,但寧可沒有打算再問下去。

“你看,很多人都說我小時候長得像女孩子一樣漂亮。”顧律纖長的手指劃過照片,照片中一個小孩抱著皮球,笑得眼睛都快沒有了。

“好可愛啊。”寧可不由得發出讚歎的聲音,“和你現在一點都不像哎。”

“小時候誰都能笑得那樣無憂無慮吧,長大後能讓我笑出來的人和事越來越少了。”顧律歎了口氣。

“別說得這麽傷感好不好?那你現在拚死拚活打官司為了什麽?”

“伸張正義。”

寧可撲哧一笑:“是助紂為虐吧?”

顧律劍眉一挑:“那是你吧?”

寧可這才想起了殺人案的存在,謹慎地打探道:“動機找到了嗎?”

顧律睫毛一扇:“這種時候也要談公事?”

寧可自覺閉嘴,接著看相冊,大部分是他小時候的照片,難得有他和母親的合照。寧可本想問關於他父親的事,不過不知為何問不出口。

一直以為顧律的出身是豪門世家,沒想到也是普通的家庭。雖然他這個人的身上還有許多疑團存在,但此時此刻,寧可覺得身邊的顧律隻是一個懷念母親的孩子而已。

“我媽年輕的時候很漂亮,身材也好,會拉小提琴會跳舞,人也溫柔。”顧律開始自言自語起來,“上天卻這麽早帶走了她。”

氣氛似乎在往溫暖而憂傷的方向發展,讓兩人不由得慢慢靠近。一個漫長的沉默橫亙在兩人之間,不知過了多久,顧律似乎一下子恢複了精神,抬起頭看著寧可:“這裏可能沒有熱水器了,澡就不能洗了,明天一早送你去拿了鑰匙回家洗吧。”

“嗯。”寧可以為這是他要離開前作的道別,沒想到他卻加了句,“你睡裏麵的房間吧,我就在外麵,有什麽事叫我就行了。”

雖然說不出口,但寧可心裏還是滿懷感激。

“那我去睡了。”寧可起身往房間走,關門的時候看到顧律還坐在沙發上想著心事,不知為何開不了口說晚安。

關上了門,世界一下子安靜了。

寧可隔著門想聽外麵的動靜,卻什麽都聽不見。

她稍稍看了看屋裏的布置,很幹淨,這麽久沒人來也沒有顯得髒亂。

躺在床上,天氣不涼,不用蓋被子也沒有關係。閉上眼,似乎聞到一種溫馨的味道。

不知道是不是能用脆弱來形容剛才所見的顧律,隻是和一直以來腦海中他的形象相差甚遠,沒想到他也會有如此寂寞的時候。

想到這裏,寧可突然睜開眼,走到門口,又隔著門板仔細聽了下外麵的動靜。

沒有任何聲音。

寧可沒有多想,打開了門,隻見顧律坐在沙發上,雙手撐著額頭看著地上。

“你不睡嗎?”寧可小聲地問。

顧律沒有回答她,寧可湊近後似乎可以隱隱看到他的肩膀在**。

坐到他身邊,能看見他臉頰上兩條晶瑩的淚痕,纖長的睫毛柔弱地顫動著。

寧可後悔自己魯莽的舉動,剛才應該就能想到,顧律現在一定是最脆弱的時候,偏偏還被她看到。這下好了,男兒有淚不輕彈,顧律以後一定會更針對她才是,一定會把她折磨得生不如死才是。

可即使是這樣,寧可還是忍不住輕輕拍了拍他的背。

這個時候不說話最好,一說話他一定會崩潰大哭的。

寧可心裏是這麽想的,自顧自點點頭,慢慢地輕柔地拍著他的背。

不知道拍了多久,顧律也沒有說話,也沒有放聲大哭,隻是持續不間斷地無聲地落淚。

一直以無懈可擊狀態示人的顧律,此時似乎放下了所有的防備,自信與驕傲都離開,隻剩下這具柔弱而渺小的軀殼。

寧可拍得有些累,看著他發絲濃密的後腦勺,不由自主地撫了過去,把他的頭朝自己的肩膀上靠。

有了依靠,顧律便安心靠了下去。

沒有任何別扭的感覺,倒是覺得這樣依偎在一起很自然。

“你哭吧,不用管我。”寧可很有規律地順撫著顧律的頭發。

“我很累。”顧律的聲音有些沙啞,顯得特別低沉。

寧可不知這裏的累指的是想睡覺,還是沉重的壓力讓他透不過氣,看在他好心收留自己的分上,寧可決定做一回知心姐姐,

“其實呢,平時越是強勢的人越是容易脆弱,所以沒什麽大不了的,每個人都有這種需要依靠的時候,我的肩膀就借你用一用吧。”

寧可越說越困,自己的話簡直有催眠的作用,不知不覺就倒在沙發上睡了過去。

第二天起來的時候,揉了揉惺忪的眼,寧可發現自己身上蓋著顧律的西裝,屋內卻空無一人。

“顧律?”寧可徹底清醒過來,試著喊了喊顧律的名字。

屋裏也找不到一個鍾表,寧可根本分辨不出現在已經幾點了。從沙發上坐起來,扭動了一下筋骨,就這樣睡了一晚上,從脖子到腰都酸痛得不行。

突然傳來鑰匙開門的聲音,寧可往門口抬眼一望。

“醒了?”隻穿著襯衫的顧律進門後有些詫異,“我吵到你了?”

“不是。”寧可繼續扭動筋骨伸了個懶腰。

“我買了牙刷、牙膏、毛巾和早餐,哦,順便幫你買了雙運動鞋。”顧律抬了抬手裏的包裝袋。

“還挺細心的嘛。”寧可暗暗嘀咕。

“什麽?”關門的聲音太響,顧律沒聽到寧可的話。

寧可忙不迭搖頭:“沒什麽沒什麽。”

“去洗臉刷牙吧。”顧律把塑料袋扔給寧可。

走到廁所,看著鏡子裏有些浮腫的臉和亂蓬蓬的頭發,寧可有些不習慣。這種樣子的她從來沒有自己以外的第二個人見過,不過想了想顧律昨天的樣子,也算扯平了。

梳了個精神的馬尾,換上運動鞋,寧可看上去一下子有了些青春氣息。

“你的樣子像高中生。”顧律指了指她的馬尾辮。

“是嗎?不是男人都喜歡永遠的十八歲嗎?”寧可得意地晃了晃後麵的馬尾。

顧律似有似無地點了點頭。

寧可沒有繼續說下去,坐到餐桌上,喝起熱騰騰的粥:“好像很久沒有吃過這麽中式的早餐了,一般都是隨手抓一個麵包配一杯咖啡什麽的,在美國習慣了。”

“你是在美國長大的?”顧律用莫名難測的目光看著她。

寧可一副“沒告訴過你嗎”的表情,“我從小在美國長大,高中發生了一些不愉快的事,才回國的。”

顧律看著她,不知道她所指的“不愉快”的事和自己的比起來,哪個更加震撼。

“一會兒送你去律所嗎?”顧律遞給她一個雞蛋,“據說每天吃一個雞蛋對身體好。”

“謝謝。”寧可接過,還是滾燙的,她不知道顧律是哪裏弄來的,“其實我覺得人高興的時候吃什麽都對身體好,不高興的時候吃什麽補品都是垃圾。”

“以前我媽每天早上都會給我煮一個雞蛋,說吃了會長高,自從她去世後再也沒有吃過。”寧可剛感覺有些溫暖,顧律的後半句話讓她瞬間有些噴飯,“所以你多吃點吧,否則個子一直這麽矮。”

“我這個樣子沒臉去律所,一會兒麻煩你幫我去拿一下家裏的鑰匙吧。”頓了頓,寧可突然發現了問題,“啊呀,我背不出蘇哲的手機號。”

“我有。”顧律淡定地說著。

“你有?”寧可錯愕地瞪著眼。

“昨天的婚禮上你的助理留了電話給我。”

“鄭盈啊。”寧可恍然大悟,瞥了瞥一邊的顧律,“她會不會對你有興趣?”

“她不錯。”顧律一邊說著一邊收拾桌上的垃圾,轉身扔了。

不知為什麽,寧可心中竟然有些失落。

“比你高。”總是語不驚人死不休的顧律前半句話永遠不是事情的重點,沒有聽完後半句話一定不能對他所要表達的內容妄下定奪。

像是已經習慣了,寧可說話的態度倒是不卑不亢:“真是不好意思了,長得矮礙著你了。”

沒想到她會有這樣的反應,顧律不可遏製地笑出了聲。

“走吧。”收拾完了屋子,兩人停在門口。

關門前,顧律還依依不舍地矗立在原地,用懷念的眼神最後掃了一圈。

最後輕輕掩上門,像是怕吵醒裏麵正在熟睡的人。

顧律去律所把蘇哲要轉交的東西和話一並帶給了寧可。

“他說昨天真的非常非常非常抱歉。”顧律用完全沒有溫度的聲音說著這句看似很有誠意的話。

“謝謝你了。”寧可從包中拿出車鑰匙,“我自己開車回家了。”

“嗯。”顧律隨意一點頭,沒有半點要挽留或是不舍的意思。

倒是寧可覺得這樣決絕的道別有些不適應,還加了句:“過幾天上庭見。”

顧律一邊點頭一邊發動車子走了。

寧可站在原地看著他急駛而去的車,嘟噥著:“這人是不是人格分裂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