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短篇小說 典當奇聞(聶鑫森)

在上個世紀三四十年代的古城湘潭,當鋪和錢莊一樣,到處都是,特別是在平政街、城正街、楊家園一帶,隔不了多遠,就有一塊“當”字布招迎風招展。

當鋪說穿了經營的是有抵押貸款,其實就是一種變相的高利貸,屬於暴利行業。當鋪牟利的手段,無非有二:其一,不管多好多新的東西,一擱上當鋪的櫃台,能夠當出三成的現錢就不錯了;而當到手的現錢,到了贖當的期限,必須付出很高的利息,利息一般以月計,三到五成不等,也就是說一千元錢月息就是三到五百元。其二,到時無力贖回原物,即成“死當”,當鋪可作價變賣,從中得到更大的好處。

在各行各業的店鋪格局中,唯有當鋪是最為奇特的,它的建築與裝飾風格,與監獄相似。大門前有一束油布紮箍的幌子,即仿原來監獄中曾有過在牢房門前掛一件衣服或一把雨傘的暗記形式;磚砌的院牆很高,櫃台上方安著紅色的木柵;院內用石頭砌起高大的瓦房作為倉庫;房簷以石頭雕刻成柱子作為窗戶,一如牢房。頭櫃(當鋪聘請的業務經理)和其他夥計,坐在很高的櫃台後的高凳上,隔著木柵,與顧客進行交易,居高臨下,就像公堂問案。開當鋪的,有個不成文的規矩,從不笑臉迎人,臉冷目光也冷。

當鋪為什麽形如監獄?據說很早以前,有一罪犯,因犯重案關在獄中,熬了多年成為一個牢頭。他在獄中勒索囚犯錢財,買賣食品百物,又令囚犯賭博,輸者以物抵款,日久積資甚多。遇赦出獄後他便開了一家“小押當”,其形製模仿監獄;物值十而押三,到期不贖則變賣折本。因為此業獲利甚多,人爭仿學,便成為一個行當延續下來。

但開在平政街十二總怡和坪大碼頭邊的潭豐當鋪,卻與城中的其他當鋪有著很大的不同,它的建築和裝飾風格絕不似監獄。店門上方懸一塊“潭豐當鋪”的顏字橫額,厚重古雅。店堂很寬大,內設著桌、椅、花凳,花凳上四時輪換著擱上盆花,春蘭、夏荷(盆栽的荷花)、秋菊、冬梅,成為永恒的程式。櫃台不高,與顧客取一種平等的姿態。店堂的牆上掛著名人字畫,有筆有墨,可讓人盡意觀賞。店堂後麵是一個小院子,庫房是磚砌的,紅漆庫門,掛著式樣別致的黃銅鎖。院中四角,各有一株樟樹,枝葉舒展,綠蔭可以遮蓋整個空間。院子中間則留著一塊空地,鋪著細沙,據說掌櫃左銘碣飯後常在這裏蹓腿。

潭豐當鋪在業務上也獨出一格,專門典當古玩字畫,不像別的當鋪,什麽都可以典當。凡來典當的人,掌櫃左銘碣和夥計都是春風滿麵地接待,決不盛氣淩人。

這個當鋪,怪!

久而久之,人們便猜測出這個當鋪之所以如此,首先是擁有雄厚的資財,你敢典當價格不菲的古玩字畫,當鋪就出得起價,屯得住貨;而且左銘碣相信自己的眼力,他不請頭櫃,凡事親躬,能夠識別真假,精審價碼。更重要的一條,正如左銘碣的夫子自道:“典當衣服、日用器具的多為小戶人家,在他們身上獲利,於心不忍。典當古玩字畫的多是名門顯府,他有難處需要應急,我們彼此得益而已。但我不輕視他們,殷勤接待,禮貌周全,誰沒有走麥城的時候呢?”

左銘碣五十歲了,臉上終日浮著淺淺的笑意,一身上下文質彬彬,給人的感覺是儒雅文弱。其實,他的性格很剛烈,隻是不露聲色罷了。

有一年夏天,湘潭城一個有名的青幫小頭目吳忠,著一身香雲紗長褂,帶著兩個弟兄,大搖大擺地走進了潭豐當鋪。

正在櫃台裏站著和夥計說著閑話的左銘碣,忙拱了拱手,說:“吳爺,你來啦,快坐,看茶——”

吳忠冷著一塊臉,說:“左爺,不忙。我來當一樣古玩,你敢不敢收?”

“好呀,謝你照顧小店的生意。吳爺出手,一定是上等玩意。”

“那是的。這玩意兒不知傳了多少代了!”

吳忠說完,把左手袖子一捋,露出一條滾壯的胳膊,再拔出一把匕首,用匕首敲了敲胳膊上的腱子肉,嘭嘭地響。

“我這身子是父母給的,父母的身子是上一代給的,以此類推,這是不是古玩了?”

左銘碣臉上依舊是笑,點點頭,讚歎道:“果然是好古玩。”

吳忠說:“既然左爺賞眼,我就切下一塊來典當了!”

吳忠右手執匕首,在胳膊上切下一條肉來,然後血淋淋地擱在櫃台上,再把匕首猛地往櫃台上一插,刀尖入木二寸許。

左銘碣說:“吳爺,恕我直言,小店也有這種東西,就不好再收你的了。”

吳忠冷笑一聲:“左爺,貴店既有,請給我一看。”

左銘碣也捋起左袖,右手拔出插在櫃台上的匕首,笑吟吟地從瘦瘦的左胳膊上切下一條肉來,從容地擺在那條肉的旁邊。“吳爺,你看看,同是炎黃子孫,這玩意兒應來自同一源頭!”

吳忠愣住了,然後哈哈大笑,說:“左爺,你是條漢子。貴店既有,我就不典當了,恕我打擾。”一手抓起那條肉和匕首,揚長而去。

待吳忠他們走後,左銘碣對夥計說:“拿傷藥來給我敷上!”

到了晚上,左銘碣提著一個禮盒,禮盒裏放了兩百塊光洋,坐一輛人力車,去了吳忠的家裏,一是說些閑話,二是表示慰勞。吳忠很高興,覺得在弟兄們麵前挽回了臉麵,很痛快地說:“我不過想跟左爺開個玩笑,左爺這樣認真,倒讓我不好意思了。你就放心開你的店子吧。”

左銘碣能剛也能柔,剛得是地方,柔得也是地方,一般人難及!

一九四四年初春,日軍大舉南下,鋒芒逼近湘省,緊連省府長沙的湘潭,氣氛頓時緊張起來。大街上遊晃著一些日本浪人,腰間掛著倭刀,醉醺醺的,不時地尋釁鬧事。

左銘碣的家眷早就送到鄉下去了。

潭豐當鋪照樣穩穩當當地開門營業。

初春的雨,一會兒緊鑼密鼓,一會兒細管柔弦,老天似有流不完的淚。

左銘碣坐在店堂裏的八仙桌前,讀著清代宣鼎的線裝版《夜雨秋燈錄》。忽聽有人高喊:“左老板,好興致,居然能忙裏偷閑讀先賢典籍!”

左銘碣一抬頭,原來是同行普仁當鋪的掌櫃馮辛其。

“馮老板,冒雨而來,興致也不薄!來,坐下,喝杯茶。”

馮辛其腋下夾著一個包袱,把雨傘交給上前迎接的夥計後,說:“我有難事了,找左老板幫忙。”

“哦,請講。”

馮辛其坐下來,說:“我栽了,栽在一個叫壽山的日本浪人手裏了。幾天前,他拿了件古玩來典當,我正好不在,櫃上的夥計被迫當了一千塊大洋,當票上約好十天後來贖。我一看,這古玩不過是一個新造的贗品,頂多值個二十元,他怎麽會來贖?”

左銘碣笑了:“壽山怎不上我這裏來?”

“你是一雙法眼,能蒙混過關?再說,你敢切胳膊上的肉,證明是個狠角,沒人敢來找麻煩。你先看看這件東西,到底是真還是假?”

馮辛其打開包袱,現出一個直徑兩尺多大的瓷盤,釉色潔白,盤內畫著幾枝嬌紅鮮亮的桃花,兩隻蝴蝶繞花而飛,十分工細。

左銘碣先是凝神細看了一陣兒,再雙手托起,翻轉來看盤底,上有一方大印:雍正禦製。再用手裏裏外外觸摸一番,凡有彩色麵的地方澀澀的,似有毛刺紮手。

“左老板,雍正到現在二百來年啦,怎麽還有毛刺紮手?可見是件新出窯的東西。”

左銘碣放下盤子,緩緩地說:“那壽山小子自個兒也沒認為是真的,真的不止當這個數。”

“左老板,那麽說是假的了?”

“我也說不好。但壽山不會來贖當,這是可以肯定的了。”

“唉。”馮辛其歎了口氣,說:“一千個大洋,對於我這個小店來說,可就是大事了,不像貴店財大氣粗……”

左銘碣看著滿臉愁雲的馮辛其,說:“我看做工、繪工都不錯,一千個大洋,還是值的。”

“左老板,你又說風涼話了。你說值,你要不要?我讓給你,隻要八百個大洋。”

“老實說,我很喜歡,你出讓,我仍給你原價,隻是你不要後悔。”

馮辛其忙站起來,朝著左銘碣鞠了個躬,說:“左老板,我就謝謝你了!”

左銘碣對身邊的夥計說:“給馮老板拿一張一千元的銀票!”

馮辛其收好銀票,拿起雨傘,就要離去。

“馮老板,且慢走一步,我有話要說。”

“你反悔了?”

“不,君子豈有反悔之理。我做人素來堂堂正正,我想告訴你,這個大盤是真的!這是真正的皇家庫貨,因為從沒使用過,所以才有毛刺。我看了看胎質和畫工,是典型的官窯粉彩。壽山不懂這個,馮老板也看走眼了,讓我撿了便宜。你如果反悔,我願原物退回。”

馮辛其心想:分明是你要反悔,反來激將我。便說:“我不反悔。”

“那好。你暫時給我守著嘴。下月古玩行業的例會上,我要帶著這個大盤去博個好價,也讓那個日本浪人見識一下我的手段,他想訛詐中國人,自己卻屁都不懂,豬!”

“左老板,別去惹日本人,不是自己找不痛快嗎?”

“我就去惹了,他們能把我怎麽樣!”

馮辛其一塊臉都白了,忙岔開話頭,匆匆而去。

左銘碣果然把這個雍正官窯粉彩蝶戀花大盤,帶到了古玩行的例會上。他先在會上介紹了這件東西的來龍去脈和對它的鑒評,然後對那個未臨會的壽山冷嘲熱諷了一番,博得一陣又一陣的掌聲。末了,這個大盤以一萬元的高價出手。

第二天的《潭城日報》上,登出了這樣一則消息:

日浪人壽山視真為假

左掌櫃銘碣慧眼識珠

馮辛其看了這則消息後,又難過又佩服又擔憂,難過的是自己確實有眼無珠,高興的是左老板羞辱了那個日本浪人壽山,但他不能不為左老板擔憂,年紀一大把的人了,雖圖了一時嘴上的痛快,可留下了後患,日本人能得罪麽?

這年的六月,正當初夏,湘潭淪陷了。

潭豐當鋪店堂裏的名人字畫,左銘碣叫夥計通通摘了下來,一律換上了白紙黑字的對聯,聯語都是他選取的古人詩句,用篆、隸、楷、行、草各色字體寫就,如文天祥的“山河破碎風飄絮,身世浮沉雨打萍”,杜甫的“萬裏悲秋常作客,百年多病獨登台”,劉長卿的“草木獨尋人去後,寒林空見日斜時”,柳宗元的“驚風亂颭芙蓉水,密雨斜侵薜荔牆”……滿室素白,愁雲堆積,感時傷世,一如悼亡之挽聯。

生意閑暇時,左銘碣徘徊在這些對聯前,低聲吟哦,涕淚難禁。

在一個黃昏,日本浪人壽山和吳忠一前一後走進了潭豐當鋪。

此時淡淡的略帶涼意的夕光,從門口反射進來,裝滿了整個店堂。

一個夥計用抹布在拭擦櫃台,另一個夥計在店堂後小院的庫房裏整理物品。左銘碣則坐在桌子邊閉目養神,聽見腳步聲仍是紋絲不動。

吳忠高喊一聲:“左爺,我給你帶來大生意了!”

左銘碣睜開眼,然後緩緩站起來。

“吳爺,好久不見,這位是——”

“日本的壽山先生!”

“哦,壽山先生,早聞其名了!不知先生要典當什麽?”

壽山四十來歲,窄長臉,掃帚眉,目光很凶,腰間掛著一把倭刀。他把一個很大的錦盒小心地放到桌上,然後揭開盒蓋,從裏麵捧出一墩半尺高、四寸見方的翡翠印,說:“這是一方漢代驃騎將軍的私印,上等翡翠所製,不知左老板敢不敢收?”

左銘碣笑著說:“你敢當,隻要是好東西,我就敢收。看座!看茶!”

夥計高聲應諾了一聲:“來啦——”

左銘碣捧起翡翠印仔仔細細地看了一陣兒,說:“不錯,是好東西。壽山先生,你要當多少錢?”

壽山說:“這印少說也值個兩萬元,按你們這行的規矩,我當七千元。因為手頭暫時緊促,不得不這樣了。一月後,我來贖當,利息呢?左老板,你說就是。”

“月息五成,也就是三千五百元,這個利息要先扣除,你隻能拿走三千五百元,如何?”

“行,行。左老板,謝謝你。”

“不必客氣。”

左銘碣親自去櫃台裏取出當票,填寫好了,連同一張三千五百元的銀票,一並交給壽山,然後轉過臉問吳忠:“吳爺,近來在哪裏發財?”

吳忠很滿足地說:“給日本人跑跑腿引引路,賺幾個小錢,哪比得上你左老板。”

左銘碣隨意地說:“我猜,壽山先生拿了這幾千塊錢,恐怕不會再來了。一過期,對不起,我就出手換錢了。”

壽山“哼”了一聲,說:“左老板,你放心,我再不會吃雍正官窯大盤那樣的虧了,我會準時準刻來的!”

吳忠一臉諂媚的笑,附和道:“那是自然的。”

說完,兩個人匆匆走了。

天色漸漸暗了下來,夥計忙去關了店門,扯亮了電燈。

左銘碣把翡翠印輕輕地放入錦盒內,蓋上盒蓋,然後吩咐夥計找來一個木箱、一疊皮紙和一小盆桐油。他把錦盒放入木箱內,把蓋子釘嚴,然後在木箱四周糊上蘸了桐油的皮紙,一層又一層,一共糊了九層。

“你們去院子東南角的那棵樹下,挖出一個深坑,把箱子放進去,厚厚地覆上土。”

“不放到庫房裏去?左爺。”

“不放到庫房裏!我要把它深埋在地下,這是好東西。我警告你們,誰也不要說出去,記住了?”

“記住了,左爺。隻是不懂,為什麽要埋到地下去?”

“少問!”

一個月飛快地過去,正當盛夏,太陽烈騰騰地懸在天上,空氣裏像燃著無數看不見的火苗子,抓一把都燙手。

左銘碣今天穿了一件白綢長衫,手執一把白紙折扇,精神抖擻地站在櫃台裏。

兩個夥計問:“左爺,他會來贖當嗎?”

左銘碣仰天打了個哈哈,“嘩”地打開扇子搖了幾搖,說:“會來,而且場麵會很隆重。”

“為什麽?”

“因為那翡翠印是假的。”

“是假的他還來?他不來贖,就成‘死當’了,白賺三千五百元。”

左銘碣收攏扇子,用扇骨敲了敲櫃台,說:“因為他想索要一個天價!我還約了不少朋友來看熱鬧哩。”說完,他冷冷地一笑。

上午十點鍾,吳忠領著壽山意氣揚揚地走了進來,不同的是,後麵還跟著兩個扛三八大蓋的日本兵。

壽山拱了拱手,說:“左老板,我是如期而至,沒有失約吧?”

“好。怎麽還帶了衛兵來?”左銘碣笑著問。

“這翡翠印太昂貴了,我今天贖出來,準備回國去敬獻給天皇,不帶衛兵行嗎?吳忠,你把當票、銀票交左老板驗收。”

吳忠答應了一聲,從口袋裏掏出當票和一張七千元的銀票,猛一下拍到櫃台上。

左銘碣拿起當票和銀票,冷冷地掃了幾眼後,說:“票、錢齊清了。夥計們,去後院把那錦盒取出來交給壽山先生。”

這時候,店堂裏陸陸續續進來不少人,有古玩行的,也有典當行的。馮辛其是最後一個進來的,來了也不跟左銘碣打個招呼,悄悄地擠到人叢中去。

不一會兒,夥計把錦盒取來了,擱在櫃台上。

左銘碣打開盒蓋,對壽山先生說:“請你驗收,看是不是原物?”

壽山愣住了,抖著手從錦盒裏捧出翡翠印,左看右看,居然分毫未損。他咬牙切齒地說:“左老板,你……行!”

吳忠說:“這三伏天,它怎麽一點也沒融化呢?”

壽山罵道:“八格牙魯!蠢豬!”

罵畢,舉起翡翠印狠狠地砸到地上,“乒乓”一響,刹那間這印變成了無數碎塊,並立即飄出洋鬆香、石蠟和冰糖的氣味。

眾人一片唏噓,這是翡翠嗎?原來這印是用洋鬆香、石蠟和冰糖製作的,再施以雕工,儼然一方翡翠印。按理說,這三樣東西都是易融物,在盛夏能保存三天不損壞都很難,左銘碣不知用了什麽高招?

日本兵猛地拉開了槍栓。

壽山把手往下一揮,惡狠狠地說:“開路!”

左銘碣頭一昂,高聲說:“不送!”

吳忠和日本兵簇擁著壽山向店堂外竄去。

馮辛其彎腰拾起一塊碎片,嗅了嗅,說:“左老板,你知假而敢收假,收了假又可以讓它原封不動物歸原主,有膽量也有智慧,我服了。”

左銘碣眼睛忽地濕了,他向眾人拱了拱手,高聲說:“謝謝各位來捧場!如果我哪天離開這個世界了,今日就權當我向各位辭行!”

停了一會兒,他很瀟灑地指了指掛滿白紙對聯的店堂,說:“這個靈堂我早就布置好了,有這麽多這麽好的先賢詩句相伴,我心滿意足。哈哈!”

笑聲在店堂裏回蕩,牆角花凳上的一盆荷花,被震得花葉簌簌地響……

原刊責編 洛齊本刊責編李昌鵬

【作者簡介】聶鑫森:1948年6月,生於湖南省湘潭市。出版長篇小說、中短篇小說集、詩集、散文隨筆集、文化專著共30餘部。曾獲“莊重文文學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