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爭鳴 青瓷(馬拉)(4)

從海島回來,是一個月後的事情了。安頓好青瓷,我去雜誌社辦好了辭職手續。我對青瓷說,我們可以去任何一個地方重新開始,隻要你喜歡。青瓷用力地點頭。我聯係了房東,告訴他,住完這個月,我就不租了,我要結婚,去另一個地方。房東連聲說,恭喜啊,恭喜,早生貴子。我們去拍了結婚照,一寸的大頭照,照片上,青瓷微笑著。打開手機,裏麵有一堆女朋友的短信,一個月,她不知道我去哪兒,先是擔心,然後是憤怒,然後是絕望,然後是擔心。我給她回了個電話,一聽到我電話,她就罵了起來,你還打電話給我幹嘛,你還知道你有女朋友啊,你不知道人家擔心你啊,你死哪兒去了。一個月,一點消息都沒有,你玩失蹤要不要玩得這麽徹底啊?等她罵完,我對她說,我想和你談談。她憤怒地說,我們有什麽好談的,你有當我是你女朋友嗎?我說,我們還是談談吧,有些事情說清楚比較好。掛掉電話,我對青瓷說,我去趟廣州,等我回來,我們就結婚。青瓷一邊洗碗,一邊說,我知道,你得和她說明白。

到了廣州,找到女朋友,在一間咖啡館坐下。她扭過頭不看我,我喝了口咖啡說,我有些話想和你說。她說,我們沒什麽好說的。我點了點頭說,我們好像是沒什麽好說的。其實,是這樣,我覺得我們,怎麽說呢,其實不太合適,我想我們還是分開比較好。她扭過頭,看著我,像是不認識我一樣,愣了一會兒,她說,你要和我分手。我點了根煙,沒有肯定,也沒有否定。她瞪著我說,你要和我分手?你玩失蹤玩了一個月,回來就是為了和我說你要和我分手?馬拉,你有沒有良心,我和你在一起這麽多年了,我哪裏對不起你了,你要和我分手。說完,她鼻子抽了起來,你太沒良心了。

對麵這個女人,我認識她時,她還是個學生。在一起幾年了,我們始終談著不鹹不淡的戀愛。和別的情侶一樣吃飯、看電影、出去旅行,一起。我們也有過激情,非常短暫的激情。她並不漂亮,性格也不溫和,和她在一起僅僅是因為一個夜晚。第二天早晨,她告訴我,她還在念大學。我留了她的電話,再次打給她時,她還記得我的名字。我去過她的學校看她,那會兒,我不太相信她真的是個大學生。我去找她時,她在操場上打籃球,紮著辮子,熟練地投籃。她活潑得像一隻小野獸,那一瞬間,我的心動了。等她打完籃球,我帶她去吃飯,那天,我沒有回佛山,在她們學校附近開了個房間,她晚上沒有回宿舍。

等她哭完了,我看著她說,我們這樣分手也許挺好,對我們都好。她說,你有別的女人了?我說,不是這個問題。她說,我從來沒有對不起你,你卻這樣傷害我。親愛的,其實不是這樣,很多事情都不是這樣,我都知道,隻是我不忍心說出來傷害你。

你大概忘了去年的五一,你去湖南旅行,你告訴我,是和你們同事同行。但是不是,你把你的手機忘在家裏了。你走之後,手機沒關,我用你的電腦上網,手機響了,是短信提示音。我隨手拿起來看了一眼,是一條陌生的信息,沒有任何實質內容。對不起,出於好奇,我看了你其他的短信,有幾條是這樣的“你來例假,要不要買套套?”“今晚來我這兒吧”等。我看完了你所有的短信,明白了一些事情。隨後,我上了你的QQ,按照我們當時的約定,我們彼此的QQ密碼都不能保密。我很順利地找到了他的號碼,看到了你們所有的聊天記錄,長長的三十多頁,我都看完了。看完後,我抽了根煙,想讓自己冷靜下來,我甚至拿起手機,準備給他打個電話。我非常害怕我做出衝動的事情,趕緊離開了你家。我在街上走了一整晚,那時,你在別人的懷裏。不僅僅是這些,還有很多,你告訴我的事情,除開你認識我時在讀大學,所有的信息都是假的。有段時間,你告訴我你在廣州,但你不讓我給你打電話,其實你在深圳。你說你舅舅是個醫生,其實他是個建築師。你說你父親畢業於清華,其實,他畢業於江蘇的某所不知名的大學。這些都是我後來知道的,但我從來沒有告訴過你我知道。

從廣州回來,我感到一身輕鬆。我想到青瓷,她在家裏等我,過幾天,她會成為我的妻子,和我去另一個地方,開始一種全新的生活。我們什麽都沒有,可有愛,這足夠讓我們活下去。回到佛山,我敲門,門沒有開,我打開門,看到空蕩蕩的房間。房間裏沒有一絲青瓷的氣息,她的包,她的行李箱都不在。床單鋪得整整齊齊,地板也拖幹淨了。床頭有張紙條,上麵寫著“我走了,別找我。我把我們的結婚照拿走了,記住,我是你的妻子。”

青瓷,我恨你。

這幾年是怎麽過來的,讓我想想。青瓷走後第三天,或者第四天,我離開了佛山,去了另一個城市。可收拾的東西很少,書架上有些書,我抽了幾本裝到包裏,別的,就算了。一個人的行李,一隻背包,一隻行李箱,輕輕裝下了我在佛山的數年。離開佛山那幾年,我去過幾個城市,南昌、杭州、廈門等,像一個過客,每個城市我都沒待多長時間,做過幾份無聊的工作,又回到了佛山。從車站出來,我覺得這個城市熟悉又陌生。佛山變了,它越來越像一個城市,繁華、充滿時代的腥味兒。

我找了一份在別人眼裏看起來還不錯的工作,穩定、安逸,收入足以讓我過上衣食無憂的生活。對生活,我已經沒有了太多的幻想,按部就班的日子雖然無聊,卻能給人安全感,你會覺得你依靠在一股強大的力量背後,它能保護你,讓你有尊嚴,有底氣。單位裏像我這樣未婚的青年不多了,一份體麵的工作會讓你升值,很容易和一個姑娘戀愛,結婚,生子。也有幾個比我年紀大,還沒結婚的,他們不想結婚,既然不結婚可以和不同的姑娘睡覺,為什麽還要結婚呢?這是他們的邏輯。

我是在書店認識小艾的,應該是周末。那是一間我很喜歡的書店,怎麽說呢,有點文藝範兒,不像大部分書店,充斥著無聊的勵誌成功學、發財指南以及教輔資料。我拿了本書,在書店咖啡廳找了個角落坐下。書店裏放著低緩的音樂,讓人覺得舒服。坐了一會兒,小艾走了過來,她站在我對麵,衝了我笑了笑,指著我手上的書說,喜歡這本嗎?我說,還沒看完,翻了幾頁。小艾說,我挺喜歡這本。說完,自然地坐了下來。小艾說,佛山也就這家書店像個樣子。我點點頭,表示同意。小艾望著我說,我第一次在書店碰到有人看這本書,感覺你應該是同類,忍不住過來問問。我把書放在桌子上說,可能不是,沒準我隻是裝裝樣子。小艾笑了起來說,你看得很認真,我看你有一會兒了。

在書店聊了一會兒,午飯時間到了。我對小艾說,要不一起吃飯?小艾爽快地說,好啊,正愁去哪兒吃飯呢。我們找了一家小店,門麵不大,做得還算精致。小艾點了幾個小菜,我說,喝點酒?小艾瞪大眼睛說,喝酒?我不喝酒。說完,小艾說,你也別喝了吧,哪有中午喝酒的。那喝果汁吧?小艾說,喝果汁吧,我喜歡果汁。小艾咬著吸管,時不時攪動一下,陽光下,小艾的皮膚像是透明的,脖子上還有淡淡的絨毛。她紮著馬尾辮兒,鼻子挺挺,牙齒潔白整齊。喝了口果汁,我對小艾說,我很少喝果汁,不過,挺好喝的。小艾笑了起來說,喝果汁好,營養豐富還健康。我很喜歡和朋友一起去喝喝果汁,聊聊天。我說,你信不信,我第一次這樣約女孩子吃飯。小艾搖了搖頭說,我不信,你的樣子很熟練。我說,真的,如果不是你過來跟我說話,我絕對不敢走過去約你吃飯,我膽小。小艾又笑了,我看不像,我覺得,怎麽說呢,你應該屬於那種膽子挺大的。我說,你被我的樣子欺騙了。小艾說,可能。

吃完飯,我問小艾,你電話多少?小艾報了一串數字。怎麽稱呼你?叫我小艾吧。好的,小艾,我記下了。分手的時候,小艾衝我擺了擺手說,走了。我說,再見。回到家,翻了翻買回來的書,小艾的樣子又浮現在我眼前,她的馬尾辮一甩一甩的。

再次看到小艾是三天後,下班了,我打電話給小艾,約她一起看電影。我對小艾說,晚上有空一起看電影嗎?小艾說,你怎麽想到約我看電影?我說,我覺得你會喜歡。小艾說,你怎麽知道我喜歡什麽樣的電影啊。我說,感覺,男人有時候也有直覺的。小艾笑了起來說,好吧,看看你男人的直覺準不準。我說,你現在在哪兒呢?我過來接你,一起吃飯。小艾說,要不晚點?我穿著工作服呢,先回去換下衣服。我說,沒關係,我還沒看過你穿工作服的樣子呢。小艾說,你一共才見過我一次。我說,我很想你了,想快點見到你。小艾“咯咯”笑了起來說,你好酸,油嘴滑舌的。小艾說,那你過來接我吧,你知道我單位地址吧?我說,你告訴我,我就知道了。

在銀行門口,小艾穿著職業套裝,手裏提著一個小包。我下車打開車門,對小艾說,你穿製服真漂亮。小艾說,才不漂亮呢。我說,我覺得漂亮死了,你知道製服的誘惑吧?小艾說,什麽亂七八糟的,還製服的誘惑,我討厭死穿製服了。一個禮拜七天,四天穿製服,煩都煩死了。小艾穿製服真的很漂亮,倒不是我有什麽戀物癖,小艾身高一米六八,有一身深藏不露的肉,穿上製服,她身體的線條勾勒得簡潔、流暢,胸部和腰線被強調了出來。

等小艾上車,我對小艾說,你們單位是不是一幫男人圍著你轉?小艾說,哪有那麽誇張,我又不是什麽美女。男人都喜歡美女,波霸。我看了副駕位上的小艾一眼,故意把眼睛在小艾的胸部停了一下,小艾發現後,伸手打了我一下說,你看什麽,色狼。我說,你也夠大的。小艾掐了我一下說,你再說我生氣了。我拍了拍小艾的手說,好啦,我不說啦,你別亂動,我開車呢。

吃完飯,小艾讓我送她回去換衣服。她說,她不想穿著製服去看電影,那樣太壞氣氛了,再好的電影看著也不舒服,感覺怪怪的。把小艾送到樓下,走到樓梯口,我正準備進門。小艾把我推出去說,你在車上等我。我笑起來說,姑娘,你不是吧,我請你吃飯,你請我上去喝杯茶總可以吧?小艾關上樓梯間的門,衝我做了個鬼臉說,不可以!回到車上,我點了根煙,心情非常愉快。小艾不讓我上樓,更讓我覺得小艾是個好姑娘。

過了一會兒,小艾下來了,換了一條漂亮的裙子。馬尾辮也解開了,蓬鬆地搭在脖子上。我朝小艾笑了笑,小艾打開車門,把手送到我麵前說,你聞聞,喜歡這個味道不?我聞了一下,說,喜歡,挺好聞的。小艾說,我搽了點香水,一直很喜歡這個味道,若有若無,若即若離,隻有最親密的人才能感覺到這個味道。我拉住小艾的手說,那我再聞聞。小艾把手抽了回去說,你好好開車啦,色狼。我說,是你說隻有最親密的人才能感覺到這個味道的,我想感覺一下嘛。小艾的小拳頭落在我的手臂上,像是撒嬌,又像挑逗。

在電影院坐下,燈光暗下來。我們看的是一個法國片《漫長的婚約》,一個有關愛情和堅守的電影。黑暗中,我看到小艾擦了擦眼睛,鼻子抽了一下。我拿了張紙巾遞給小艾,順手抓住了她的手,小艾掙紮了一下,想掙出我的手心。我用力抓住小艾的手,小艾沒再掙紮,讓她的手一直停在我的手裏麵。

看完電影出來,我對小艾說,你哭了,我看到你哭了。小艾說,哭怎麽了嘛。我說,不怎麽了,說明你很善良,你還相信愛情。小艾說,你不相信愛情?我說,我信,我想要一個人陪我一起信。小艾皺了一下眉頭說,文藝青年就是不靠譜。說完,小艾歎了口氣,我二十五歲了,還沒嫁人,也沒人喜歡。我接了句,我三十歲了,還沒娶老婆,我找不到人喜歡。說完,抓起小艾的手說,要不咱倆湊合一下?小艾抽出手說,誰跟你湊合了,誰說要跟你湊合了?

送小艾回到樓下,小艾擺了擺手說,走了,你早點回家。回到家,我忍不住給小艾打了個電話問,小艾,你在幹嘛呢?小艾說,剛洗完澡,躺床上看書呢。我說,看什麽書。小艾說,不告訴你。我說,小艾,我想你。小艾笑了起來說,你不是才和我分開嗎?我說,一分開就想你。有句民歌怎麽唱來著,前半夜想你點不著燈,後半夜想你翻不轉身。牆頭上跑馬還嫌低,麵對麵站著還想你。小艾哈哈笑了起來說,馬拉,你是不是一直這樣勾引女孩子的?你這嘴巴還挺甜的。我說,真的,我是真想你。小艾說,好吧,你慢慢想,我要睡覺了,女孩子睡眠不充足皮膚會發暗的。我掛啦!還沒等我說話,小艾就把電話掛了。掛掉電話,我不爭氣地想起了青瓷,那個在我房間留下一張紙條就消失了的女人。她現在在哪裏呢?

這幾年,我沒有再接到青瓷的電話。她走後很長一段時間,我一直處於羞憤之中,我恨她。我刪掉了她的QQ號碼,刪掉了她的電話號碼。一年後,我發現她的QQ號碼,電話號碼還刻在我的心裏,一直沒有刪除。時間慢慢磨去了我心裏的恨,我又開始擔心她,我知道她會過得很好,過著一種我想象不到的精彩的、色彩斑斕的生活。她是個善於給自己製造歡樂的姑娘,在她心裏,也許沒有痛苦。我又加回了青瓷的QQ號碼,給她留言,我希望她給我回一個信息,告訴我她過得很好。但是沒有,她沒有回複。我相信所有的留言她都看到了,但她沒有回複。她的QQ空間設置了訪問密碼,但我不知道。很多次,我想給她打一個電話,每次看到她的名字,猶豫半天,終究還是沒打,我在夢裏看到過她,卻不敢醒著聽到她的聲音。

和小艾交往了三個月,我們睡到了同一張床上。小艾身上有淡淡的香味,不是香水的味道,那味道從她的身體裏滲出來,隻有貼近她的皮膚,才能聞得到。我趴在小艾身上,把頭埋在她的之間,她兩隻豐滿的溫暖著我的臉,體香塞進我的鼻子。和小艾躺在一起,巨大的恬靜掩蓋著我,整個世界似乎都安靜下來,不焦躁,不繁複。小艾抱著我,像是抱著一個孩子。小艾拍著我的肩膀說,寶貝,你真像個孩子,受了委屈的孩子。小艾說,我第一眼看到你,就覺得我們應該在一起,全世界那麽多人,我第一眼看到就喜歡你。小艾說,你看書那會兒,我已經看你很久了,走到你身邊時,我心跳得很快。你知道吧,那是我第一次主動和男人搭訕。我真怕你不問我要電話號碼,佛山不大,如果沒有電話,想再找到一個人也難。我甚至想過,如果你不問我要電話號碼,我每天去書店守著,我不信碰不到你。

小艾說,你不是我第一個男人,也不是我愛上的第一個男人。讀大學那會兒,有一個男生追我,他說他喜歡我。你知道,那會兒我剛進大學,對戀愛還充滿幻想。他追我時,我甚至還不太懂得拒絕,稀裏糊塗就成了他女朋友。但我並不喜歡他,我覺得戀愛應該不是這樣的,我以為戀愛牽牽手,親親嘴就可以了。第一次的時候,我嚇壞了,我以為我要死了。每次見到他,他總是想和我上床,連情話都很少說,隻知道像一隻野獸一樣蠻幹。我不喜歡那樣,過了幾個月,我就和他分手了。後來我愛過一個男人,你別笑,我現在都不知道他到底在哪兒,反正就是愛他。等我想過去看他——我把行李都收拾好了——要是看到他,我還是像網上一樣愛他,我決定嫁給他。我跟他說的時候,他半天沒吭聲,過了好久,他告訴我,他結婚了,孩子都三歲了。我是不是挺傻的,還相信網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