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爭鳴 青瓷(馬拉)(3)

整個晚上,我都沒有睡著,青瓷在我身邊發出均勻的呼吸。我側過身,看著身邊的青瓷,她的眼睛微微閉著,劉海搭在嘴角附近,她的鼻子尖尖的。我撩開她嘴邊的頭發,低下頭去,想親親她。她睡得那麽安穩,像個天使。酒精在我身體裏湧動起來,我想吐。我從床上起來,去洗手間,蹲在馬桶邊上,一股氣體在我胸膛、喉嚨裏湧動,吐不出來。我把手指伸進喉嚨,發出沉悶的打嗝的聲音。堵得難受,對著鏡子,我看到了我迷茫的臉。等我回到床上,在青瓷身邊躺下,努力地閉上眼睛,青瓷翻了個身,把手搭在我的腰上。接著,我聽到青瓷說,你睡不著?我說,有點想吐。青瓷往我懷裏拱了拱說,我也睡不著,我一直沒睡著。青瓷的身體貼了過來,睡衣下兩隻飽滿的擠著我的背部。青瓷摟著我的腰說,來吧,操我,我知道你想要。

我們很晚才起來,天亮了,我們剛剛睡下。等我們醒來,已經是下午三點了。刷完牙,我對青瓷說,今晚我們不住這兒。青瓷說,我覺得這兒挺好的。我一邊收拾東西一邊說,我不能讓你住這兒。青瓷摟住我的腰說,那你想我讓我住哪兒,五星級酒店?我認真地點了點頭。青瓷說,算了,別浪費了,反正我明天就要走了,湊合著睡唄。我把青瓷的衣服塞進她的包裏說,我要帶你住佛山最好的酒店。

在酒店放下行李,我洗了個澡,努力想把身上的酒氣衝掉,洗掉身上所有肮髒的東西。洗完澡,我帶青瓷出去吃晚餐。我們去的是一個西餐廳,坐在靠窗的位置,從窗子往外望出去,街上的行人來來往往,乞丐還在乞討,青年的男女手牽著手走過去。祖廟在不遠處,門口有兩隻雄壯的獅子。我指著祖廟對青瓷說,祖廟,佛山的標誌性景點,來佛山的幾乎都會去看看。青瓷掃了一眼說,有什麽好看的?想了想,我說,也沒什麽好看的,如果你喜歡黃飛鴻,倒是可以去看看,裏麵有他的紀念館。青瓷扁了一下嘴說,不喜歡。青瓷坐在我對麵,我靠在椅子上,完完整整地看到她。即使在燈光下,在白天,她依然很美,每一根線條都是我喜歡的。青瓷攪動著杯子裏的咖啡說,我明天就要回去了,你會想我嗎?我點了點頭。青瓷衝我做了個鬼臉,湊到我麵前,又朝我招了招手,示意我靠近些。青瓷在我耳朵邊上說,我要你永遠記得我,即使你以後成了別人的男人,你的心裏還全都是我。說完,青瓷拿起杯子跟我碰了一下說,為了告別的聚會,為了生命中的三天。我也笑了,跟青瓷碰了一下杯,忘了加糖,咖啡有點苦。

吃完飯,我和青瓷去看了場電影,我一直握著她的手,手心裏汗津津的。看完電影,我問青瓷要不要到處走走,青瓷搖了搖頭說,我想回酒店。青瓷關掉了除開床頭燈之外所有的燈,床頭的燈光調到微弱,房間裏滿是柔順昏黃的光,厚厚的窗簾把我們和房間之外的世界隔離開來。現在,整個世界都是我的,我隻要這個,小小的世界,一個房間,一個女人。青瓷說,你閉上眼睛。過了一會,青瓷說,你睜開眼睛。我看到青瓷,柔和的燈光下的青瓷,她真的像一個瓷器,皮膚上有朦朧的光暈,她像個剛出生的孩子,裸,那麽純潔。青瓷微笑著看著我說,我想跳個舞,和你一起。我摟著青瓷在房間裏跳舞,轉了一個圈,又一個圈。倒在床上時,青瓷閉上眼睛說,好好看看我,記住我。她是一塊美玉,而我是一個笨拙的鑒賞者,我的手指滑遍青瓷身上的每一個地方。

電話就在這時響了起來,我抓起電話,想掐斷,青瓷說,接吧,說不定是她打過來的。我看了一下號碼,青瓷猜對了。我靠在床頭,接通電話。青瓷翻起身,貼在我的胸膛上,兩隻摩擦著我的身體。你在哪兒呢?我在酒店呢。你在酒店幹嘛?和一個女孩兒開房。電話裏傳來一陣笑聲,你敢。我說,我有什麽不敢的,反正你又不在我身邊。青瓷滑向我的下身,她濕潤的口腔讓我迅速地膨脹起來。你有什麽事兒?沒什麽事兒,人家想你了,給你打個電話。哦,沒什麽事兒,我先掛了,我有點事兒。我一隻手拿著電話,一隻手按著青瓷的頭。你是不是真和女人在一起?嗯,她很漂亮。那我也去找男人了。你去吧。電話打了三四分鍾就掛了。等我掛了電話,青瓷抬起頭,望著我說,你還挺鎮定的,真話當假話說,高人啦!我把電話扔到床頭說,你也夠壞的,我差點叫出聲了。青瓷笑了起來說,你叫啊,你叫啊,我想聽。我翻過身,把青瓷壓在身下,咬牙切齒地說,你真是個賤人。青瓷喘著氣說,你也不是個好東西。我們都不是好東西。對,一對狗男女。不要臉。臭不要臉。兩個賤人。爛貨,婊子。洶湧而至,巨大的快樂淹沒了我。

我知道青瓷有了新男朋友,複旦的MBA,比我大三歲的男人,有著美好,一望可知的未來。他在廣州。來佛山之前,青瓷告訴我,她不想去廣州,她想來佛山看我。也許,畢業之後,她會嫁人,嫁給這個MBA。青瓷說,這是我最後一個男人了,他是我想要的男人,樣子好看,精英,青瓷對我這麽說時,我當一個故事聽聽也就過去了。每次戀愛,青瓷都告訴我,這是她最後一個男人。每次,我都說,他不會是最後一個。我並不知道這會不會是最後一個,在潛意識裏,我希望她所有的男人都不會是最後一個,除非是我。

青瓷晚上八點的飛機,兩點鍾退房,和青瓷吃過午飯。我們去公園坐了一會兒,青瓷說,我們該去車站了,我八點的飛機。買好票,等了一會車。青瓷對我說,對不起,我知道你愛我,但我隻能給你三天。我沒說話,青瓷把手放在我的手上說,忘了我,找個好姑娘結婚。再過幾分鍾車就要開了,青瓷說,你走吧,我不想再看到你了。說完,站了起來,背著包去檢票。檢完票,青瓷衝我招了招手,大聲說,回去吧,別看著我。

在出站口,我看到青瓷坐的車從車站緩緩開出來。青瓷坐在靠窗的位置,帽簷遮住了她的眼睛,她戴著耳機在聽歌。她沒有看到我站在路邊上,戴著墨鏡,墨鏡後眼眶裏幾乎要落下的淚水。車慢慢消失,我的心像是被紮了一針的氣球,疼痛,疲軟,失去了力氣。等我轉過身,我知道青瓷是真的走了,至於以後,我還能不能見到她,我不知道。

這是我第一次送青瓷去另一個地方。

在街上走了一會兒,我給老穆打了個電話。我想喝酒,特別想。電話通了,老穆問,幹嘛呢?我說,出來吃飯吧。青瓷走了?剛走。約好地方,我到的時候,老穆已經坐在那兒了,桌子上放著幾瓶啤酒。看到我的樣子,老穆給我倒了杯酒,碰了一下杯說,搞一杯。喝了幾杯,老穆說,馬拉,你好像挺難過的。我點了點頭說,有點,不是——特別難過。老穆點了根煙說,馬拉,別說老哥沒提醒你,青瓷這種姑娘跟你不合適。我望著老穆說,怎麽不合適了?老穆說,馬拉,你別不服氣,你還年輕,老哥也是從年輕過來的。青瓷好玩兒,有趣,討男人喜歡,這種姑娘心勁兒高,她什麽都想要。你能給她什麽?愛情,別逗了,能給她愛情的人多了,除開愛情,你還能給她什麽?你一個窮光蛋,憑什麽奢望愛情。我說,青瓷不是你說的那樣,人家沒你那麽俗。老穆又跟我碰了一下杯說,算了,這姑娘算是夠義氣的了。喝了口酒,老穆瞄了我一眼說,上了吧?我沒回答。老穆瞪大眼睛說,你個傻逼不會沒上吧?人家到這兒來的意思你還不明白?我把杯子砸在桌子上,吼了起來,我不明白,我不明白怎麽了?

那天晚上,我喝得大醉,拉著老穆要他陪我喝酒。我們去了夜總會,酒吧,KTV,一個又一個地方,直到我完全失去了意識,完全不知道自己在哪裏。喝醉之前,我依稀看到閃亮的燈光,來往穿梭的女孩子,酒杯,等等。等我醒來,睜開眼,我嚇了一跳,我身邊躺著兩個姑娘,光著身子。我身上也是的。我拉了一下被子,睡在我身邊的兩個姑娘醒了,揉了揉眼睛說,你醒了?我揉了揉太陽穴說,頭有點疼。姑娘笑了起來說,當然疼了,你昨天像瘋了似的,拚命喝酒,大喊大叫的,嚇死人了。我有點不好意思說,是嗎?我不記得了。兩個姑娘一左一右地貼過來說,沒事啦,該記得的記得就行啦。我從床上翻起身說,我去洗個澡。等我洗完澡出來,姑娘們都穿上了衣服。站在她們麵前,我有點尷尬地說,不好意思,忘了給小費了。兩個姑娘笑了起來說,老穆昨天給了,他讓我們看著你,怕你出什麽事情。

出了酒店,我給老穆打了個電話說,老穆,昨天我到底怎麽了?老穆笑了起來說,醒了?醒了就好,我還怕你醒不來呢。正經的,告訴我,我昨天怎麽了?老穆說,其實也沒什麽,喝多了唄,見到姑娘就罵,罵完還非要人家跟你睡覺,一個還不夠。如果不是我攔著,我估計你房間裏要睡七八個。我的臉一陣陣地燒了起來,連忙對老穆說,對不起啊,昨天確實多了。老穆說,沒事,年輕嘛,總得來那麽幾回。

青瓷走後,很長一段時間,我沒和青瓷聯係,努力地想忘掉她。

那段時間,我把自己的時間塞得滿滿的,以為那樣就能忘掉青瓷。我以為我已經做到了,至少我沒有再那麽頻繁地想起青瓷。和她在一起的三天,回想起來像一個夢,或者吐出來的一口煙,風一吹,也就散了。到了七月,女朋友畢業了,畢業前,她問我,你想我去哪兒?我說,這個你應該問你自己,你想去哪兒?她顯然不滿意我的回答,她說,你不想我到佛山?我說,佛山沒什麽好的,年輕人應該有理想,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她笑了起來說,那你怎麽辦?我說,我沒問題,你去哪兒,我去哪兒,像我這種沒出息的,去哪兒都行。她想了想說,馬拉,我挺想留在廣州。我說,那你就留在廣州唄,廣州離佛山也不遠。她說,你也來廣州吧,你要做一個有理想的青年,佛山畢竟是個小城市。我去哪兒都無所謂,像我這樣的人,雖然沒出息,卻像根野草,扔到哪兒都死不了。如果不能和青瓷在一起,廣州、佛山,或者任何一個城市,對我來說沒有差別。

青瓷大學畢業後,來了廣州,和MBA在一起。她的QQ空間時不時曬幸福,我看著她,她也知道我看著她。我們偶爾打個電話,說說近況,偶爾我會對她說想她,我還愛她。青瓷總是笑笑說,這樣很好,你還記得我。那段時間,我和女朋友吵得厲害,她大學畢業留在了廣州,我還在佛山。一到周末,不是我去廣州,就是她來佛山。一年過去,她厭倦了這種生活,她說,你為什麽不來廣州呢?你不喜歡和我一起生活,那我們結婚後怎麽辦?我並不是不喜歡廣州,但我不想去,我知道青瓷在那裏。如果我去了廣州,也許某一天,在某一條街道,我會碰到青瓷,看到她身邊有一個男人。她身邊一直有男人,她從來不缺這個,從我認識她一直到現在都是,但我沒有看到,我還可以欺騙自己。

和青瓷的電話越來越少,她問起我的近況,我總是告訴她我過得很好。對了,我沒有在雜誌社幹了,去了朋友的公司。我告訴青瓷,那是一間模特經紀公司,你去逛商場的時候,經常可以看到各種秀,沒準台上就是我們公司的模特。我們業務做得挺大,廣州,深圳,東莞,都有我們的模特走秀。她們都是小模特,走一場秀不過幾百塊錢,多的也不過一兩千。一個月她們也接不了幾個活兒,多數時候她們會去夜總會表演,唱歌、跳舞,也走走秀。青瓷聽得眉開眼笑說,你喜歡這個工作吧?我說,喜歡,當然喜歡,每天可以看到大把美女,心情多好。青瓷說,你潛規則那些姑娘沒?我不屑地說,你以為她們誰呀,還潛規則。台下看她們好像挺風光的,好些男人可能覺得一輩子也幹不了一個這樣的姑娘。有些東西,一旦掀開,其實非常簡單,真的,那些漂亮姑娘沒我們想象的那麽值錢。比如說,如果你有點錢,你去了合適的地方,正好有這些姑娘,你和她們搭訕一下,喝點酒,開個房睡個覺也就千把塊錢,沒準還睡了一個明日之星呢。青瓷“哈哈”笑了起來說,真的啊?你告訴我,你睡了幾個,老實說?我算了算說,不記得,她們和我睡,不好意思收錢。青瓷說,那下次,你把她們帶給我睡,我還沒睡過女人呢。

再次看到青瓷是兩年後了。青瓷打電話給我,半天沒出聲,我問,你怎麽了?青瓷還是沒吭聲。我有點緊張說,青瓷,你別嚇我。青瓷突然哭了起來說,馬拉,你在哪兒,我想你。我說,我在佛山。青瓷說,你等我,我來找你。說完,就把電話掛了。過了三個小時,我的電話又響了,青瓷說,你到車站來接我。

在出站口,我看到了青瓷,她比以前更美。我走到青瓷邊上,青瓷肩上背著一個包,手裏還拉著一個行李箱。我接過青瓷的行李箱說,你怎麽了?搞這麽大架勢,像離家出走似的。青瓷挽著我的手,說,馬拉,你帶我走。我轉過身,看著青瓷說,你怎麽了?青瓷說,回家我跟你說。回到房裏,青瓷盯著我說,馬拉,我嫁給你你要不要?要,當然要。我想都沒想就脫口而出。青瓷說,可是你有女朋友。我抱住青瓷說,我要你。MBA有了女人,青瓷發現了,就這樣。青瓷說,我想找個地方躲起來,休息一會兒。我說,我帶你去一個地方。青瓷說,我不要幾天,我要很久。我說“好”。

第二天一早,我去了雜誌社,對社長說我要請假。社長說,好的,你請幾天?我說,我不知道,也許幾天,也許幾個月,也許不來了。社長笑了起來說,你開什麽玩笑嘛,趕緊幹活去。我說,社長,我真不開玩笑,我要請假。社長眉頭皺了起來,哪有你這麽請假的!想了想,我說,那好,我辭職。社長盯著我說,馬拉,你到底有什麽事情?我說,沒什麽事兒,就是想休假,休個長假。說完,我走到我的辦公桌前坐下,打了一份辭職報告,遞給社長說,我辭職。放下辭職書,我轉身走出了辦公室。社長在後麵喊了聲,馬拉,你到底想幹嘛!

回到家,我對青瓷說,我帶你去一個地方。我把我所有的錢都轉到了一張卡上,取了兩萬的現金。我去過一個地方,和女朋友一起去的。那是一個海島,有完美的海岸線,沙灘。傍晚和早晨,有人站在礁石上釣魚。沿著海岸線,有彎曲的小路通向山頂。和女朋友去的那次,我想到了青瓷。

到了海島,我和青瓷關了手機。海島很小,我們每天沿著海岸線散步,偶爾去海邊釣魚,餓了吃點東西,困了回房間睡覺。到了晚上,去燒烤攤喝啤酒,吃烤魚和生蠔。那是一段美好的日子,青瓷說,馬拉,世界上的男人,你最愛我。雖然你不在我身邊,一想到你,我心裏就踏實,我知道,即使全世界的人都不要我了,還有你在我身邊。青瓷說,等我們回去了,我們結婚,要一輩子在一起。還有什麽好說的,在海島上的日子像是我和青瓷的蜜月。我沒有想起我女朋友,一次都沒有,哪怕一分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