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愛表現的小孩

20世紀80年代和90年代,我上小學和中學,社會麵貌和現在差距挺大:那時候紀律很嚴明,做操站隊要整齊劃一,聽從指揮,所有小孩上課都坐得筆直,回答問題先舉手,幾乎沒人敢上課說話或者做小動作。

每逢新班開學,老師麵對一屋陌生的小孩,都會問:“誰會畫畫?”

我想我會呀,於是迅速舉手,老師說:“好,那你當宣傳委員。”

這環節在每次升學分班時都會發生一次,於是我開始了漫長的畫板報生涯,從小學一年級一直畫到大學四年級。

長大後回憶,我在每一次舉手之前,都忘了做一件成年人大概都會做的事——看看周圍有沒有人舉手,有多少人舉手,我是不是應該等一會兒再舉。這也許是一個複雜的社會心理過程,包括考量周圍,評估自己,再做出決策。但這個係統在我的認知裏遲遲沒有建立——當老師詢問願意參加文藝匯演的同學,我舉手;當老師征集軍訓標兵班的同學,我舉手;當老師挑選中外文化交流的同學,我還舉手。隻要舉手就增加了被選中的機會,於是我常常被選中。舉手讓我在那個單調的年代裏擁有了一個相對豐富的童年,也成為一個愛表現的小孩。

在此過程中,有四個班主任,因為愛表現的事,和我談過話。

我所在的小學,是一所紀念中國和古巴建交的小學,一九八幾年某日恰逢古巴國慶,我和幾個小朋友被派到大使館參加兒童聯誼活動。活動最後一項遊戲是搶糖果。主持人宣布開始之後,所有古巴小朋友都衝了上去,我見狀也趕緊衝上去,大搶特搶,咯咯咯地笑。搶完回頭傻了眼,除我之外的六七個小朋友,都站在原地不動,好像是在等老師的指令,老師皺眉看著我,殺氣騰騰。

回來後我被班主任和教導主任組團談話並被定性為:沒有教養,不識大體,不得再參加涉外活動。

到北京八中上初一,進校就遇到藝術節各班報名,我於是報名表演小品《超生遊擊隊》。班主任是女的,姓孫,二十五六歲。她板著臉把我叫到辦公室,問我:“你怎麽這麽愛出風頭呢?”我很困惑。她又說:“全班就你報名,你也太愛顯擺了!把時間用在學習上!”

之後我們班沒有節目參加藝術節。

到北京八中高一,學校選派我到中央電視台參加節目錄製。錄了兩期之後發生了幾件奇怪的事:我放學後畫的黑板報在第二天早上會被人擦掉;我課桌裏的圍巾會憑空消失,幾天後又在垃圾桶裏出現。那時的班主任是一中年男性語文老師,他把我叫到辦公室,很鄭重地對我說:“木秀於林,風必摧之;堆出於岸,流必湍之;行高於人,眾必非之。你把這句話背下來。回去查。”我說知道了。他又說:“世界很大,有才的人太多了。你必須要多讀書,得讓自己有真才實學,說的話做的事要經得住推敲,不能浮躁,不能靠雕蟲小技取得了點小成績就沾沾自喜。”我趕緊掏出本來記下。他又說:“得能收能放,隨時把心沉下來,別忘了你的正事。你隻要學習成績放在那,誰都沒話說。”

再到北京廣播學院(下稱“廣院”)播音係上大一,我的班主任是本係前輩大師哥。一天,我正在悶頭畫板報,他走過停下來對我說:“太低調!畫板報又不出聲,多參與點活動,多經曆點場麵!咱們是靠在人麵前交流、思考和表達吃飯的!”

那一刻,我轉過頭用感激的雙眼望著我英俊的班主任老師,內心充滿暖流。遭受了十幾年的否定和打擊,一個愛表現的小孩,終於找到了自己的土壤!

又是十年過去了,這個世界變化很大,湧現了無數出位、高調、得瑟、自戀狂的奇葩,這裏麵有的是人才,有的不是。我的天性卻依然未改,但一直謹記十六歲時我班主任的教誨——“世界很大,有才的人太多了。你必須要多讀書,得讓自己有真才實學,說的話做的事要經得住推敲,不能浮躁,不能靠雕蟲小技取得了點小成績就沾沾自喜。”今天,我依然是一個愛表現的小孩,當生活需要我的時候,如果我有能力,我依然會像當年一樣,坐直,然後高高地,舉起我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