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三)
(六十三)
在中是被冷氣凍醒的,他睜開眼睛後,發現自己已經自動縮成了一團。
腦袋昏昏沉沉,反複想了好久才記起自己被槍擊中、疼得昏了過去,可是怎麽一覺醒來會到這種地方?
在中看了看手腕,手銬已被卸下,手臂上被擊中的地方被一條寬布緊紮著,已經不再流血,可是卻幾近麻木,無異於殘廢。
在中坐起,打量著周圍的環境,看起來是個超市的冷凍庫,溫度大概在零下十度左右,在中的身上還是夏天的衣物,難怪會被凍醒。
“醒了?”
噩夢仍在繼續,在中看著麵前的人。
“你那一刀真有威力,不過幸虧我提前準備要到這兒來,穿得夠多。”
“你到底要幹什麽?”在中頗為不耐。
“幹什麽?”鐵七重複了一遍在中的話,然後在在中麵前攤開手心,“你看這是什麽?”
存儲卡?!
在中心跳加速,沒想到自己扔到那麽隱蔽的地方居然還是被鐵七發現了……
但他當然沒有表現出來,而是淡淡地反問道,“那是什麽?”
“哈哈哈!你不會不知道吧?這似乎還是你親手掰斷的呢!”鐵七得意地扒弄那個斷成兩半的小卡片,“還好我臨走前把房子仔細搜查了一番,否則就錯過這個好東西了!”
在中皺起眉,暗暗活動了一下右臂,站了起來。
鐵七沒有停止炫耀,“這個想必就是梁潛說的賬本吧?有了這個,樸家就永無翻身之日了!”
梁潛?原來是他……
在中明白了過來,看來是瞞不住鐵七了,索性承認道,“是賬本又怎樣?現在它不過是無用的廢品!”
鐵七奸笑著搖了搖手指,“你這個小警察見識也太少了啊!難道你不知道存儲卡是可以修複的嗎?別說隻是這種程度,就算你碾成了粉末,我也照樣有辦法讓它恢複原狀!”
在中心裏更沒底了,他不知道鐵七說的究竟是真的還是隻是危言聳聽,但現在的他不能容許任何意外發生。
他瞟了一眼鐵七的腿,自己那刀正中鐵七的小腿,他傷了的右腿現在幾乎沒有用力,全憑左腿支撐著地麵。
但即便如此,在中還是沒有勝算,拳腳跟槍子兒比起來,終究還是弱得多。
在中沒有貿然行動,手無意識地向後抓,忽然碰觸到一個冰冷的物體,在中試著握住,驚喜地發現是根鐵棍,在冷凍庫裏發現鐵棍並不稀奇,想來應該是歸置放在高處的貨物用的。
在中暗喜,將鐵棍握在手心。
“金在中,本來我是想讓鄭允浩陪你一起死的,但那小子鬼心眼太多,保不齊他又要算計我,所以我隻能先對不起你了。”鐵七一瘸一拐地向在中走來,用槍對準在中,“你還有什麽遺願嗎小警察?”
走近點兒!再走近點兒!在中在心裏呼喊,鐵棍上傳遞的低溫令在中掌心陣陣發麻,周圍的空氣也愈發冷颼颼的。
鐵七像是聽到了在中的話,真的一步步挪向在中,嘴裏還不知好歹地叫囂著,“你不必難過,很快我就會叫鄭允浩去陪你!不會等太久的!”他在在中麵前一米處站定。
恐怕是你在地底下等我們倆吧!在中冷笑——不過似乎、要等上很久……
鐵棍就在那一秒鍾揮出,不遺餘力地擊中鐵七的手肘,幾乎可以聽到他關節處發出的清脆聲響。
“啪……”手槍摔到地上,在中馬上一腳踢開,鐵七見狀向手槍的方向轉身,剛邁出一步卻摔倒在地,在中順勢壓在了他的後背上,用膝蓋頂著他的脊椎。
完成這一係列動作沒有超過五秒,在中深深地垂下頭,劫後餘生的興奮攫住了他的心。他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白色的霧氣蒙到睫毛上,跟額頭上滴下的汗液融合在一起。
他用鐵棍敲了一下鐵七的腦袋,“喂!存儲卡給啊……”在中猛然睜大了眼睛,他緩緩低下頭,難以置信地看著鮮血從自己的腰間一點一點湧了出來。
“哼!”鐵七冷哼一聲,把在中翻倒在地,慢慢爬向手槍的位置,重新把槍握在手裏,對準在中的頭。
突生的變故令在中苦不堪言——這算什麽?自不量力還是樂極生悲?
在中捂住腰部,可豔紅色的血液還是從指縫中流出,流到地麵後馬上在表麵結成一層薄薄的冰碴。
他閉緊眼睛苦笑——鄭允浩,你看吧!如果對象不是你的話,我竟然連自救的本事都沒有了……
事實上鐵七的狀況並沒有比在中好到哪兒去,剛剛的情景令他心有餘悸,他甚至沒有半點慶幸,心中滿是後怕。
如果不是隨手揣到兜裏的那把小水果刀,他現在可就真的身在鬼門關了。
鐵七不得不重新評估金在中這個人——這個男人看起來像水,實則卻是寒冰,你若想視他為繞指柔,他便會用冰棱刺得你遍體鱗傷。
鐵七不想再次體驗那種威脅感,正欲扣動扳機——
冷凍庫的大門突然吱呀作響,這令鐵七始料未及,這個冷凍庫隻能通過控製器鎖門,一旦鎖住,就隻有從外麵才能把門打開,因此鐵七並沒有鎖門。
但他沒想到淩晨三點會有人來,更沒有想到,來的人竟然是——鄭允浩。
“把槍放下。”說話的人是鐵七,對象是鄭允浩,因為鄭允浩從出現在門口那一刻起就衝鐵七揚起了槍。
“你把槍放下。”鄭允浩進了冷凍庫的大門,他身後沒有別人——追蹤到這間超市後網絡就斷了信號,於是他安排了幾夥人分頭行動,他本以為是網絡出了問題,可後來忽然想到在中身處的那個位置可能無法接收信號,進而猜想興許是在地下。就這樣才尋到了這間隱密的冷凍庫。因為事出突然,他也來不及通知別人,便隻身一人前往了。
鐵七並沒有放下槍,他冷冷笑了一聲,“鄭允浩你要知道,就算你衝我開了槍,我也還是有扣動扳機的力氣。”
鐵七的話不多,卻無一例外地砸中了鄭允浩的心窩,那是他心底最深的恐懼,他當然不在乎鐵七的那條爛命,他在乎的隻有在中而已。
鄭允浩頭一次感到那麽的驚慌失措,從他打開大門看到地上那個滿身血汙的人時起他就方寸大亂了,他悔恨、自責,但更多的是怕,他怕那裏躺著的人沒有溫度,他怕那是具冰冷的屍體。
鄭允浩的心抽抽地疼,他看不清在中身上到底有多少傷,但是他看到了他身上的那件血衣,那明亮豔麗的顏色,是在中生命的色彩。
鄭允浩目不轉睛地盯著那個人影,突然那人扭過頭對上了他的眼睛,分明是——笑了——沒有責怪,沒有怨恨,純淨得像萬壇夏花中的一隻白蝶。
鄭允浩幾乎窒息,理性和勇氣瞬間凝聚回大腦,他毫無猶豫地扔開了槍——鐵七言出必行,他會拚上性命報複自己,對於這點鄭允浩深信不疑。
“鐵七,隻要你不動他,我放你一條生路。”鄭允浩跟鐵七開出條件。
“你當我是傻子啊!我會信你?!”鐵七看向在中,“站起來,到我這兒來!”
在中沒有廢話,真的掙紮著站了起來,腰部的血還是在流,但因為沒有拔刀的緣故,血流得很慢。
在中走到了鐵七的身邊、鄭允浩的對麵,他把手從傷口上拿開,垂到褲線上,任血液一滴一滴從指尖滴落。
鄭允浩的神智再次崩塌,他看到了插在在中腰間的刀柄,也看到了他左手臂上纏著的布條。
這隻是看得到的,那麽,看不到的呢?
“怎麽樣?我對他不錯吧?”鐵七揚眉看著鄭允浩,“他的手臂被槍射中了,子彈還留在裏麵,我幫他止了血。”像在邀功一樣。
這話比刀槍更有效,鄭允浩擺出了一副要哭的表情,那種感覺就像是在山頂被人封住了口鼻,憋得難受。
“醜死了。”在中突然開口,他的聲音細若蚊蚋,臉色幾近蒼白,嘴唇卻凍成了深紫色,看起來如同恐怖片中的怨鬼。
“恩?”鄭允浩沒有聽清。
“我說你的樣子醜死了!”在中稍微大了一點兒聲音,換來的代價是傷口更疼了一些,他微微皺了下眉。
“你別說話了……”鄭允浩心疼得幾乎背過氣。
“別廢話了你!趕緊把他解決掉!”在中急促地說著,說完這兩句話後額頭上已經聚滿了汗。
在中知道他體內的血液正在被慢慢地放空,這是他有生以來第一次真切地感覺到死亡將至,莫名地有些傷感——自己這一生,沒有做對該做的事,沒有愛好該愛的人。
如是一想,在中頓時覺得自己的人生無比失敗,他很想低下頭藏起卑微的自己,但卻隻能故作傲然地挺立,因為,鄭允浩正看著他。
真好……
在中由衷地感激上蒼,讓他在生命的最後一刻能夠再次頂天立地地站在鄭允浩的對麵,與他對峙、與他對視。
這算是上天對我的憐憫嗎?
那可不可以再答應我一個小小的請求?
如果今天我會死,請讓我倒到鄭允浩的懷裏,因為隻有那樣,我才能永遠地站立在他的心中,如同尊貴的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