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一)
(五十一)
不知過了多久,在中虛弱地滑坐到地上,腰帶平躺在腳邊,像是風雨過後的殘敗枝條。
“還好吧?”鄭允浩點燃一根煙慵懶地向後靠。
“嗬嗬……”在中勉強扯出笑容,顫抖著雙手為自己穿戴好,抬頭與鄭允浩對視。
狹小的空間裏依舊煙霧繚繞,隻是之前的情動不複存在。
在中不言不語,靜靜地看著鄭允浩的臉,仿佛這一眼過後,兩人之間就隻剩下天空與海的距離。
慢慢的,是煙草的霧氣還是別的什麽模糊了在中的眼,對麵男人的臉越來越不清晰,五官似乎都消融在了彼端。
“啪嗒”一聲輕響,鄭允浩手中的香煙直直摔向地麵,他怔怔地看著眼前的人,看那人在自己麵前毫不掩飾的、淚流滿麵。
鄭允浩下意識地半蹲下去。
“別過來!”在中垂下眼吼道,像極了一隻受傷的小獸。
鄭允浩的身子不尷不尬地頓在半空。
在中胡亂擦著忍不住飆出來的眼淚,手上幹涸的血液溶在淚裏,臉上留下淡淡的血痕,看起來有些可怖。
過了許久,在中低啞的聲音響起,“滿意了嗎?”
“恩?”鄭允浩皺起蠶眉。
“滿意了嗎?有成就感了嗎?你打倒我了,我服輸了!”在中仰起臉,眼中充斥著觸目驚心的血紅,配上血染了的那張精致麵容,宛若哭瞎了的淚人。
鄭允浩有些不知所措,這是在中第一次在他麵前流淚,一時無言以對。
“為什麽……為什麽執著於跟我做那種事情……”在中痛苦地搖頭,“我不懂,我真的不懂……難道你不知道‘上床不言愛’對我們來說是多麽大的諷刺?難道你真的希望看到我們之間除了性以外一無所有嗎?!”
場麵失控,在中脆弱的樣子鄭允浩從未見過,竟不知說些什麽好,隻能呆滯地等待他的下文。
“你說我是背叛者,你說你愛我的時候就是愛我,恨我的時候就是恨我,你說你從不騙我,可是為什麽,為什麽你的愛恨我一分一毫都感受不到?你是用什麽愛我的,是用什麽恨我的,恐怕連你自己都不知道!你每次說愛我的時候,都是被迷花了眼,意亂情迷時的一聲‘愛’是真愛嗎?!好,如果你說你不愛我了,你恨我了,那為什麽不恨得徹底一點兒!我現在哭了累了心碎了,你應該撫掌大笑酣暢淋漓才對不是嗎?為什麽剛才又要心急地蹲下身?鄭允浩,我不是你養的小貓小狗,我沒辦法在你狠狠踹我一腳後再拿著魚肉安慰我時就不計前嫌圍著你搖尾乞憐,我有自尊的,我有自尊的!即使我愛上了男人,我也是有自尊的!”
鄭允浩被在中最後一句哭喊震驚了,“你說什麽……”
“聽不見嗎?聽不清嗎?我說我愛你,鄭允浩,我他媽愛你!我他媽莫名其妙愛上了你,你說我是不是賤,是不是賤?!”
一瞬間,悲喜交加,怎麽會……這不是夢中才會出現的對白嗎?
麵對在中,鄭允浩總是太過自卑,就連剛剛在中偷偷攥住他的手時,他都隻能告訴自己那是在中對一個熟悉的床伴的挽留,而不是對他鄭允浩的挽留。
鄭允浩難以置信地看著在中,直到看到他的淚水沾滿起伏不定地胸膛才終於無法抑製,俯身撲到他的身上。
在中哭得更凶,他不推開鄭允浩,就任他那麽抱著,“你口口聲聲說我背叛了你,說我害樸有天不能出獄,說我不了解你,可是我倒是想問問你,這些事情你做到了幾件?我背叛你?你打我的時候我忍著不還手,拿可笑的正義感做擋板把存儲卡還給你!警隊問我關於你的事情我一概說不知,而你卻連解釋都不聽就認定是我把你跟樸有天的關係說出去的!看著最愛的弟弟被你弄到監獄裏折磨,卻還忍不住幻想你隻是嘴硬其實並沒有對俊秀怎麽樣!被你鎖起來的日日夜夜聽著你在隔壁縱情歡愛,我卻一邊心酸一邊強迫自己入睡!我小心翼翼地在你跟警隊之間周旋,用傷害自己的方式維係著兩種身份的平衡,可到頭來換回了什麽?換回了白局的一句‘很失望’,換回了你的一句‘背叛者’!”
“在中……”
在中狠狠推開鄭允浩,“別他媽叫我在中,我他媽不叫在中!我都不知道我自己是誰!鄭允浩,我走進你的生命非我所願,我的警察身份讓我沒的選擇!愛上你非我所願,你的深情讓我沒的選擇!離開你非我所願,齊嶽的死讓我沒的選擇!對你冷漠非我所願,俊秀的處境讓我沒的選擇!現在這樣像女人一樣哭哭啼啼非我所願,我都沒的選擇,沒的選擇啊!”
鄭允浩亂了章法,他無法相信眼前的一切,一直以來他所認定的在中的背叛,認定的在中不愛他,居然隻是他自以為是的不信任?!
如果是那樣,他將無法原諒自己……
“在中,我問你一句話”,鄭允浩捧起在中花貓般的淚臉,“當初你到我身邊,到底是巧合還是故意?”
“嗬……”在中苦澀地笑,“如果我是故意的,又怎會那樣措手不及地愛上你……”
鄭允浩一愣,眉頭深深攢起,“你那時候跟我在一起,不是為了用身體換取我的信任?”
“啪……”在中不留情麵地賞了鄭允浩一耳光,“我從不知道我的身體還可以取悅一個男人。”
鄭允浩臉上火辣辣地脹痛,但他根本顧不得,“為什麽要把存儲卡還給我?”
在中一笑,眼淚又湧了出來,“你這一個個的問題是逼著我對自己厭惡嗎?”
“為什麽?為什麽還給我?”鄭允浩固執又急切地問道。
在中欲言又止,終於還是放棄一般開口道,“那藍鑽是我的眼睛,清澈靈動,卻隻能反射出你一個人的臉……”在中回憶著曾經的情話,停頓半秒,“我又怎麽舍得讓我眼中唯一的景物黯然神傷……”
鄭允浩的手不住地顫抖起來——錯了,弄錯了,全都弄錯了……
他算進去在中的堅強倔強,算進去在中的殘忍冷酷,獨獨沒有算進去的是——在中愛他……
一句愛,顛覆了之前所有的假象,而該死的是——他自己,竟陷在那假象中傷害了在中那麽多那麽痛那麽久……
“怎麽會這樣,啊?在中,怎麽會這樣……”鄭允浩湊上去親吻在中臉上的淚和血,腥鹹的味道化在他的舌尖,那是他們愛情最極致的哀傷。
“我也想知道,為什麽會這樣……”在中頹然閉上雙眼,兩行清淚再度溢出。
“好傻,你好傻……為什麽不早說呢?”
“我說過,可是你信了麽?哼……”在中蒼涼地笑。
鄭允浩微怔,確實,在中說過他沒有說出有天跟他的關係,但那時自己因為有天逃獄計劃的敗露而遷怒於在中、失去理智,根本聽不進在中的辯解,一想到此,他更覺得自己罪大惡極。
鄭允浩輕歎一聲,“傻瓜,如果你說你愛我,我又怎會不信你?”
“愛你?!嗬……”在中睜開眼,“好,那我問你,那卷錄影帶是真的嗎?”
一句話出口,曖昧的氛圍全無。
該來的還是來了,鄭允浩與在中錯開一段距離,神色複雜地盯著他,暗自思忖著應如何作答。
金屬罩外的樂聲漸低,但馬上又爆發起新一輪的狂熱。
與此相對,金屬罩內卻寂靜無聲。
兩人沉默良久,在中開口,“鄭允浩,懂了嗎?這就是我們有愛卻不能說出口的原因。樸有天要逃獄的事情確實是我跟警隊說的,而俊秀現在受的苦,也確實都是你造成的。我們是男人,有責任感,有需要保護的人,就是因為這樣,我們才要對不同的愛進行取舍。”
在中扶著圓壁站了起來,現在的他心如止水,剛剛問鄭允浩錄影帶的事情時,他心裏仍是抱有期待的,可鄭允浩的反應卻斬斷了他所有的希望。
“在中,你聽我說”,鄭允浩拉住在中的手,“你弟弟進監獄以後到底發生了什麽事情我並不知道,那卷錄影帶我也不知道是真是假……”
“那你覺得是真是假呢?”在中麵無表情,臉上的淚早已風幹。
鄭允浩抿抿嘴,半晌掙紮出一句話,“我不知道……”
“知不知道你自己心裏有數,我也早有準備,我對你說我愛你、解釋以前的誤會,並不是想改變什麽,我隻是……想對自己坦誠一些。”
用不可以愛你的身份愛上了你,在沒有意識到愛上你的時候固執地拒絕了你的愛,後來想接受了,卻發現有無數東西橫亙在我們之間——親情、信任、驕傲、自尊……
正是這些不得不背負的責任與信念,讓我們咫尺天涯。
允浩啊,以前不說愛你,不是不知道愛著你,而是想逃避。可現在我倦了、鬥不動了、承認了,我愛你,但卻不是終於可以愛你,而是想斷了所有的退路,明明白白地對自己說——金在中,你愛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