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三)
(二十三)
“我媽生我的時候難產死了。”
看來在中沒有記錯,鄭允浩口中的鄭彩琳跟自己印象中的鄭彩琳應該是一個人,在中很好奇,鄭允浩的爸爸究竟是誰?
可是鄭允浩卻沒有談論他父親的意思,徑直說道,“我被交給我舅舅撫養,不過物以類聚人以群分,我有個勾引別人老公的媽,她弟弟自然也就好不到哪兒去……”
鄭允浩的語氣極為清淡,但入到在中的耳裏卻顯得苦澀而難以消化,在中忍不住插了句嘴,“你的意思是說,你媽是第三者?”
鄭允浩盯著在中看了一會兒,眼神有些複雜,過一會兒移開眼睛繼續開口道,“我舅不是什麽好人,吃喝嫖賭什麽都幹,把我媽生前賺的那些錢花光後,他就開始偷、搶,反正是壞事做盡……我6歲的時候,我舅進了監獄,沒過幾個月就被人打死了,警察局讓我去辨認屍體,但我沒去。說實話,他死不死我真的一點兒都不在乎,死了更好,反正就算那時他沒死我也早就計劃好了要殺他!”
這像是6歲孩子的想法嗎?在中覺得毛骨悚然,對鄭允浩性情上的殘虐暴力又多了一分恐懼
……
突然,鄭允浩像想起了什麽似的,他坐起身來,把頭伸向在中,撥弄開了一團頭發,“看到了嗎?”
濃密的毛發間突兀地出現一小塊兒空白,在那個不大的圓形範圍內,一根頭發都沒有長,在周圍黑亮的發絲映襯下,顯得醜陋而不協調。
“這是我舅用煙頭燙的,他每次喝完酒後就會發瘋,而我就是那個出氣筒,他一直嫌我累贅,還嫌我媽剩給他的錢少……這個疤痕也是有一次他喝醉後給我弄的,當時他把吸剩半截的煙頭按到我的頭上,我聽到了火燒到皮肉時而發出的‘嘶嘶啦啦’的聲響,也聞到了發絲燒焦的味道,等到火光熄滅後他鬆了手,我就跑去照鏡子,我看到我的頭上冒著古怪的黑煙,就像在電視裏看到的那些武功絕頂的人練功時頭頂冒煙似的……”
在中的眉頭漸漸糾結到一起,腦中浮現出一個小孩子灰頭土臉照著鏡子的可笑場景,心中籠上一層壓抑。
鄭允浩停住了口,好像在忍耐著什麽,過了一會兒他再次開口,聲音沙啞低沉,“很疼……是那種鑽心的疼,可是我都沒有哭,雖然那年我才5歲……我不哭不是因為我不想哭,而是因為我覺得沒有意義,哭有什麽用?!如果我哭就能換來我舅的醒悟或者換來別人的同情,或者能讓那種鑽心的疼痛減輕一點兒的話,我當然會哭……可是,根本什麽都沒有!”鄭允浩的情緒稍微有些激動,他坐直身子,衝著半夜裏囚室中的冷空氣大聲控訴著,但馬上身體又無力地垂了下來,斜斜靠在床邊,“我早就習慣了,那種生活……”
在中語塞,稍微有點兒理解了為何他在看到別人皮開肉綻過後、會綻放出巨大的快樂,為何他喜歡在別人鮮嫩的皮膚上留下密布的傷痕,為何他喜歡聽到別人被他折磨地瀕臨崩潰時而發出的聲聲哀求……其實,這不過是一種小孩子的報複心理罷了,用一種病態的暴力來減輕對於這個世界如此不公的怨恨,用一種扭曲的人性自以為是地彌補自己被毀掉的童年。
“所以,當警察告訴我我舅死了的時候,我真的開心極了,那是我從小到大最開心的一天,我終於可以擺脫他了,我終於不用再遭受虐待了!”鄭允浩微微笑著,仿佛時間倒流,又回到了那個時刻。
突然,鄭允浩的臉色又冷了下來,“可是我沒想到,就在我以為我終於可以過上新生活了的時候,我爸居然好死不死地冒出來了!”
在中呼吸一窒,出現了——鄭允浩的爸爸……
“你剛才問我,我媽是不是第三者,的確,我媽是第三者……不過沒有你印象中的第三者那麽偉大,並不是像電視劇裏那樣兩個真心相愛的人由於重重阻力有情人不能終成眷屬因此隻能私下偷情什麽的,我媽隻不過是我爸眾多情人中的一個罷了,確切的說,應該是眾多床伴中的一個……他倆在一起的時候我爸已經有了兩個名副其實的兒子,而在我出生後不久,他那正房又給他添置了一子……”鄭允浩冷笑,語氣中不乏嘲諷和自嘲。
三個兒子……
一直困惑在中的迷霧漸漸散開,所有事情都意料之外卻情理之中地聯係在了一起,鄭允浩和樸有天的關係已經掌握了。
要是沒猜錯的話,鄭允浩的親生父親便是——樸堰!
“我恨!為什麽在我媽死後他不出現?!為什麽在我舅把我弄得千瘡百孔的時候他不出現?!為什麽偏偏要在這個時候出現?!是要看我媽自己埋下的苦果種下的笑話嗎?!是要嘲笑我媽自不量力導致我現在一人舉目無親嗎?!是要讓我忍受作為私生子的白眼嗎?!還是說,他覺得光是遠遠看著我受苦已經不能滿足他,非要把我留在身邊淩虐?!你知道嗎?”鄭允浩猛然回過頭,直逼著在中的雙眼,“從我進他們家門的那一刻起,我身上的傷就沒有斷過,阿姨和他的兩個大兒子沒有一天不打我!沒有一天不希望我死!”鄭允浩的臉部越來越猙獰,聲音尖銳可怖,“在中,你有沒有見過大腿內側遍布紫痕的樣子?最好的配色便是深紫和淺紫搭配起來,就像一幅名貴的水墨畫,好看得很……還有,你有沒有試過用針狠狠地戳別人的耳骨,戳到血肉模糊,戳到看不清針眼,然後再狂笑著看著那血珠順著耳垂一滴一滴一滴……直到地麵上形成一個小小的紅色水窪……還有,你有沒有被人關到過一個小黑屋裏,不給飯吃不給水喝,失去視覺和聽覺,獨自一人生活在一個遠離人世的異度空間,直到生命即將耗盡的最後一刻才被人解救出來,這些體驗你有過嗎?!這些經曆你有過嗎?!”
沒有過,這種體驗這種經曆在中不曾有過……
在中覺得眼角隱隱作痛,無疑,鄭允浩的每一句話都深深刺痛了他的心,激起了他心底最深處的憐憫。
也許是由於沒有父母的緣故,在中從小就對“家”有著莫名的渴望,可鄭允浩的話卻顛覆了他對親人的認知。在中不曾想過,原來失去親人並不是最痛苦的,最痛苦的是——失去了親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