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學佛不必朝聖進香,佛法就在身邊(1)
時光荏苒,自大中二年(公元848年)閑曠禪師恢複嶽林禪寺起,已經過去了四十多年。四十年的歲月,已經將他從一個豪情萬丈的禪者,雕琢成了睿智通天的古稀老人。似乎他臉上的每一條皺紋,都是智慧的傑作;尤其是他的那一雙眸子,純淨宛若初生嬰兒,卻又銳利如刀鋒,仿佛能直接透視到你的魂靈!
幽潭至清,內外通徹;
銅鏡至平,照天照地。
這一天,夏安居結束,僧人可以四處雲遊了。閑曠禪師從嶽林寺最後麵的禪堂開始,寮舍、殿堂、倉庫、廚房,他徐徐走過寺院的每一座建築,輕輕歎了一聲——四十個冬夏,風吹雨打,嶽林禪寺像一個垂垂老者了。那年,他孤身來到這裏,一片斷壁殘垣,滿眼淒苦蒼涼。菩薩願力,平地起樓台;一念誠心,空拳建道場。當初,嶽林寺這個用劫灰重塑的佛國世界,因為財力以及當時的社會環境所限,許多地方隻能湊合,經過幾十年的自然老化,而今已經露出了殘敗的景象。尤其是天華寺並入嶽林寺之後,僧人眾多,寮房、齋堂十分緊張,就連作法事時,大雄寶殿也顯得過於狹小,居然容納不下所有的人。還有,嶽林寺應該增建幾座殿閣……
閑曠禪師預知自己兩年之後即將回歸常寂天,住世的歲月無多,所以他要在有生之年再次擴建、改造嶽林寺,留給後人一座堅固、輝煌的道場。
閑曠禪師來到了天王殿。自從那年天王殿中央供奉的天冠彌勒跌下來摔壞之後,這裏的佛龕一直空著,沒有重新塑造彌勒菩薩的像。
閑曠禪師把禪杖伸進空空如也的佛龕裏,敲了敲空空蕩蕩的須彌座,喃喃說道:“該走之時必須走,應回的時候要回來。再若貪玩瘋耍,老僧敲破你的腦袋。”
布袋和尚在杭州期間,錢鏐的部將先後攻占了隸屬於鎮海軍(總部鎮江)的陽羨(今江蘇省宜興市南)、常州,大大擴充了地盤,而原來雙方經常激戰的前線——蘇州一帶,恢複了人間天堂的祥和。
布袋和尚靜極思動,他杖頭挑著布袋,從西湖之畔優哉遊哉地走出武林門,向東來到了大運河碼頭,坐上了一條開往蘇州的小船。然而,船夫剛要解開纜繩,引槳北上之時,布袋和尚忽然雙手捂著屁股,跳將起來。看他又躲又閃、疼得齜牙咧嘴的模樣,活像有人在用棍子抽打他的屁股一樣。
船夫十分疑惑,因為他連個鬼影都沒有看到。
然而,誰疼誰知道。布袋和尚一邊用手護住屁股,一邊嘻嘻笑著說道:“我不去蘇州了,馬上回去,馬上回去!”
於是,他立馬背起布袋,扔下目瞪口呆的船夫,跳上碼頭,轉而向南奔去……
布袋和尚奔波了好幾百裏,回到了闊別多年的奉化嶽林禪寺。
近鄉情更怯,菩薩也動容。
當嶽林禪寺的輪廓在他眼中出現的時候,他的心不禁忐忑不安起來——師父,你老人家可好嗎?
近了,更近了,接近山門的時候,布袋和尚看到閑曠禪師正站立在高高的台階之上!好像他老人家特意等著浪跡天涯的遊子歸來一樣!好像十幾年前,他送走契此之後,就一直站立在這裏,一直在等待著契此重新歸來!
清風徐來,舞動著他的衣裾。遠遠望去,他衣袖飄飄,仿佛要冉冉而起,涅槃升天……
當年的小契此,今日的布袋僧,小跑著奔來,來到嶽林寺高高的台階之下。他看到師父須發全白,老態畢現,不禁心中一股酸楚湧上鼻腔,熱淚奪眶而出!他匍匐在台階上,一步一叩首,一直跪拜到閑曠禪師腳下,然後抱住他的腿,像個孩子似的一把鼻涕一把淚地放聲大哭……
閑曠禪師與布袋和尚在方丈裏手拉著手、腳抵著腳,暢談了很久。當布袋和尚說到自己這隻布袋的來曆時,閑曠禪師驚呼道:“那無名老僧,是文殊菩薩顯化啊!他老人家專門現身點化你悟道,看來,你與文殊師利法王子大有因緣。”
布袋和尚卻笑道:“文殊是文殊,布袋是布袋;文殊與布袋,兩相無掛礙。”
閑曠禪師頷首:“是的、是的,個人吃飯個人飽,自己生死自己了。佛菩薩雖然無限慈悲,卻不能代替我們每一個人覺悟。”他掂了掂那隻布袋,再看看契此的大肚皮,笑道:“契此啊,當年,我讓你去天華寺,你還老大不願意。你看,你在天華寺不是大有收獲,得了兩件寶貝?”
布袋和尚不解,撓撓頭皮說:“師父,我僅僅得了一隻布袋。文殊菩薩的那支禪杖,化成了鬆樹,又被弟子采光了樹葉,撒到大海裏去了。”
閑曠禪師笑著說:“除了布袋,你還有一個大肚皮啊!”他隨即念誦道:
布袋空空,何物不容?
肚皮大大,能裝天下。
布袋和尚由天華寺想到了嶽林莊,問道:“我離開之後,嶽林莊的情況怎麽樣?”
“很好。因為有你當年製定的那些規約,住莊的僧人各司其職,互相監督,進入了一種良性循環的軌道,給嶽林寺提供的錢糧年年增加。”
布袋和尚欣慰地笑了。
這時,寺裏的大鍾鳴響起來:
“當——”
寺院鍾聲,既是叢林號令,又有不可思議的妙用。晨曉擊之則破長夜,警睡眠;臨暮擊之則覺昏衢,疏冥昧。遠在佛陀時期,每當說法集眾時,阿難即敲響犍稚,並說偈曰:
降伏魔力怨,除結無有餘。
露地擊犍稚,比丘聞當集。
諸欲聞法人,度流生死海。
聞此妙響音,盡當雲集此。
鍾聲就是命令。盡管布袋和尚一路勞頓,風塵未洗,聽到鍾聲也必須到法堂集中。路上,他問道:“師父,現在鳴鍾集眾,有什麽事情?”
閑曠禪師笑而不答,隻是說:“一會兒你就知道了。”
他們走進法堂的時候,全寺院數百僧人已經齊集其中,按照僧臘排列得整整齊齊。閑曠禪師在布袋和尚的服侍下,登上高高的法座,“咚”的一聲戳了一下禪杖,開口說偈道:
吃飯品茶皆佛性,搬磚運瓦有禪機。
出世要於世間求,菩提就在日用覓。
閑曠禪師停頓片刻,說道:“山僧命維那鳴鍾集眾,有勞大家法堂久站,然則,今天一不說佛,二不談禪,要說些什麽呢?就說說我們這座大中嶽林禪寺。自從四十多年前山僧重建以來,住眾日多,不但禪房僧舍難以敷用,而且原來的殿堂落成草草,陳舊狹小,委屈了我佛丈六金身。因此,山僧古稀聊發少年狂,再發心,重建梵宮,莊嚴道場!”
眾僧議論紛紛,其中一人說道:“殿堂是供奉佛菩薩的地方,應該極盡巍峨宏闊,方能襯托出我佛的神聖莊嚴。唯有粗大的梁柱,才能建成高大的殿宇。然而,我們奉化這一代,都是農田水網,沒有這樣的大樹,巧婦難為無米之炊。”
另一個老僧說:“棟梁之材,出自深山。唯有高山之中、大川之畔,才能找到這樣的樹木。因為那裏遠離人群,樹木不會被刀斧所傷,能順利長大,日後才可能成為擎天之柱、棟梁之材。前些年,我在嶺中武夷山住茅棚,曾經看到深山幽穀之中到處都是高大筆直的海杉,粗的要兩三個人合抱,細的也比水桶粗。”
“好,那麽我們就到南方嶺中去募化建大殿的梁柱。”閑曠禪師殷切的目光一一掠過眾僧,然而人們都回避著,不與他的目光交流。因為,化飯容易化錢難。試想,光重建大雄寶殿,就需要兩三個人合抱粗的立柱、棟梁三十六根,再加上規模相當的天王殿、大悲閣,需要一百多棵大樹!沒有大把大把的銀兩,根本買不到。何況,奉化到武夷山遙遙上千裏,將這些每一根重達萬斤的大木頭運回來,更需要十倍的經費!成千上萬兩白花花的銀子,對於身無分文、靠化緣度日的僧人說來,簡直就是天文數字!
閑曠禪師說:“菩薩願力,不可思議;建設佛殿,功德無量。哪位大心菩薩,願意挺身而出,做這一個化主?”
他反複問了三次,全體僧人都知難而退,默默不語。無奈,閑曠禪師隻好將目光轉向了挺著大肚子站在他身側的布袋和尚。布袋和尚嘻嘻一笑說:“老和尚故弄玄虛,結果是酸糍粑販賣不出去,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
閑曠禪師說:“做菩薩最容易,關鍵是要自己發心。心有多大,願有多大,力就有多大!隻要發心,世界上就沒有做不到的事情。”
布袋和尚點點頭說:“是的、是的,佛道無上,尚能修成,何況幾根梁柱,定能化來。”
閑曠馬上不失時機地說道:“那就有勞你了。”
布袋和尚哈哈一笑,道:“我早就知道老和尚設好圈套等我鑽。”
閑曠禪師說:“垂線三尺,願者上鉤。”
當天午後,布袋和尚就踏上了前往武夷山的路。閑曠禪師有些戀戀不舍,師徒十幾年不見,小聚片刻馬上分手,別是一番滋味在心頭。
“小住一晚上吧,早晚也不在乎這半天。”閑曠禪師說。
“有一個人正在路上走著呢,若是錯過了機緣,就費事了。”布袋和尚說。
布袋和尚穿過蒼茫的四明山,取道婺州(今浙江金華)、衢州,一路向西南而去。他披星戴月、日夜兼程,風塵仆仆趕到了浙江(今富春江、衢江)上遊的一個江邊小鎮——溪口。
這一代是兩浙與福建、江西的交界之處,沿浙江水路,順水直通杭州;陸路交通亦是四通八達,有古老的驛道通向信州(今江西上饒)、處州(今浙江麗水)、歙州(今安徽歙縣)。更重要的是,這裏是福建武夷山地區通往浙東的兩條道路的交匯處。
布袋和尚在小鎮正中的十字路口坐了下來。他的兩眼,一隻看著西麵從常山縣過來的道路,一隻盯著南方由江山縣而來的通途,時不時還要望一望江邊小碼頭的水路。
忽然,他如釋重負,臉上泛起了欣慰的笑容,因為他看到了一個人,一個從西邊匆匆走來的年輕男人。
等那人走過十字路口,布袋和尚在他背後突然喊了一聲:“陳達須!”
那個正在急匆匆走路的男人應聲轉回頭來。他驚奇地看著布袋和尚,十分疑惑地問道:“師父,你是喊我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