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關於井岡山時期的“朱毛之爭”問題(1)

一、朱毛紅軍的組成和“朱毛之爭”的緣起

朱毛紅軍即是工農紅軍第四軍,因朱德任軍長,任黨代表,所以,根據地的群眾親切地稱呼紅四軍為“朱毛紅軍”。當時中央和湖南、江西、廣東省委在一些指示、報告、通報中,也都稱紅四軍為“朱毛紅軍”。

朱毛紅軍共有六個團,即28團、29團、30團、31團、32團、33團。這六個團由以下三部分隊伍組成:一部分是率領的1927年10月上井岡山的秋收起義及上井岡山過程中沿路收集的各地農軍部隊,這部分隊伍中的湘南起義農軍編為30團和33團,湖南宜章農軍編為29團,直接參加秋收起義的農軍編為31團;一部分是原來就占據井岡山的兩個“山大王”──袁文才和王佐率領的當地農民自衛軍,被編為32團;另一部分是1928年4月上井岡山和會師的朱德、陳毅率領的南昌起義餘部,被編為28團。1928年5月下旬,因井岡山給養困難,槍支不足,由湘南起義農軍編成的30團和33團返回湘南,其餘28團、29團、31團、32團繼續留在井岡山。1928年12月1日,彭德懷率領的平江起義部隊同朱毛紅軍會合,這又是一部分隊伍。

朱毛紅軍組建之初,幾支隊伍組成不同,各支隊伍經濟狀況、戰鬥力不同,難免產生摩擦。

朱德、陳毅帶上山的南昌起義部隊餘部,其中有葉挺獨立團的老底子,是經過嚴格軍事訓練的正規部隊,武器好,戰鬥力強,上井岡山之前,部隊每月每人發餉12塊大洋。而的井岡山部隊,每月每人隻有3塊大洋。經濟待遇差距如此之大,不好管理是顯而易見的。采取了釜底抽薪之策:廢除發餉,改為供給製,全軍官兵平等,每人每日發菜金5分錢,每月共1.5元,每月每人另發零用錢2元。

從戰鬥力來說,朱德、陳毅的28團自然戰鬥力最強,湖南宜章農軍組成的29團次之。一般作戰模式,袁文才、王佐的32團總是擔負守山任務,28團、29團則在第一線衝鋒陷陣,秋收起義的31團作為助攻部隊隨時堵漏。這樣一來,28團、29團戰果大,俘虜繳獲也是全軍最多,但損失也大。但在分配戰利品上,堅持的卻是平均分配,這又引起28團和29團官兵的不滿。當時這兩個團普遍看不起31團和32團的人,認為他們不會打仗隻會撿洋落。則嚴厲批評28團和29團是本位主義,朱德、陳毅夾在中間,相當為難。據老同誌回憶:“朱德到三十一團講話不大受歡迎,也輕易不到二十八團講話”,都是事實。南昌起義的“鐵軍”瞧不起秋收起義的農軍的“土氣”,秋收起義的農軍看不慣南昌起義“鐵軍”的“流氣”;“鐵軍”打勝仗多,人多槍好,不願意拿出來武裝“農軍”;“農軍”占鄉據村,籌款籌糧有優勢,也不喜歡“共”出來資助“鐵軍”。那個由湖南宜章農軍組建的29團,鄉土意識很濃,老琢磨著要“打回老家去”,不願意在井岡山“餓飯”──“餓飯也回家裏餓去”。

1928年6月30日,湖南省委特派員杜修經帶著兩封信來到井岡山,要求紅四軍立即向湘南發展。當時,井岡山前委是受湖南省委直接領導的。認為敵強我弱,現在出擊時機不成熟,弄不好連家也回不了了,要求湖南省委重新討論,慎重決定。不久,湘軍兩個師向井岡山發起進攻,朱德、陳毅率28團和29團下山主動出擊,擊潰了敵人。湘軍打退了,但29團官兵不願回井岡山了。朱德強令29團回返,但杜修經堅持執行湖南省委命令向湘南進軍,29團黨代表龔楚附和杜的主張。杜、龔提出表決決定,朱德同意。表決結果,大多數主張進軍湘南。無奈之下,朱德隻好服從。接到朱德關於28、29兩團向湘南進軍的報告,大為吃驚。此時國民黨軍乘井岡山空虛,已合兵攻來。急忙再寫一信,要求28團和29團立即返回。但此時已晚,29團在攻占郴州搶了大批國民黨物資後,一哄而散,除副營長蕭克帶回來200多官兵外,其他多在回鄉途中被國民黨軍截殺。與此同時,28團2營營長袁崇全叛變,拉走了6個連部隊,紅四軍參謀長兼28團團長王爾琢在追叛軍時被袁崇全槍殺。所幸率28團第1營官兵包圍叛軍,雖然袁崇全逃脫,但叛軍大部被追回,大大減少了28團的損失。因此之故,升任28團這個主力團團長。這就是著名的1928年的井岡山“八月失敗”。“八月失敗”不久,1929年1月14日,朱毛紅軍被迫離開井岡山。

1929年2月10日大柏地戰鬥之前,曾經醞釀由朱毛各帶一支隊伍的“分兵”計劃,以前委書記的身份鎮住了場麵,堅持不立即分兵,從而取得了大柏地戰鬥的勝利,鞏固了局麵,也鞏固了紅四軍內部各支部隊之間的團結。

由上所述,朱毛紅軍的組成其實是很複雜的,內部也是有“山頭”的。要把這樣一支近乎於“烏合之眾”的隊伍,整合成為一支真正的革命隊伍,其複雜程度遠非今人所能想象,有相當一段的磨合期,在磨合期中產生一些矛盾,是很正常的。

在磨合期中產生的矛盾,主要是在軍隊建設上。堅持黨對軍隊和地方的絕對領導,在規定軍隊必須執行打仗消滅敵人、打土豪籌款子、做群眾工作三項任務外,還製定了軍隊必須遵守的“三大紀律六項注意”(後增加到八項注意),強調實行民主集中製,特別強調實行“從上而下的民主”,即軍隊決策權歸黨的一把手。在地方上,不但在各地建立了縣委、區委黨組織,縣區之下也成立了黨支部,其行政工作也主要是由黨的組織去推動。

當時,直接領導紅四軍的有三個黨的組織機構:一個是1928年5月20日至21日湘贛邊界第一次代表大會選舉產生的湘贛邊界特委,為書記。這個特委負責統一領導工農革命軍第四軍和湘贛邊界各縣黨的組織;一個是1928年4月朱、毛會師時成立的紅四軍軍委,軍委書記初由擔任,湘贛邊界特委產生後改由陳毅接任書記;再一個是1928年6月恢複的湖南省委前委,也是為書記。這個前委受湖南省委的直接領導,即是湘贛邊界特委的上級,也是紅四軍軍委的上級。

一人而身兼湖南省委前委書記、湘贛邊界特委書記,兩個都是紅四軍軍委的上級。按照的黨對軍隊的絕對領導思想,實行“從上而下的民主”方式,實際上紅四軍的決策權集中在那裏。同時,30多歲的在貫徹自己的主張時難免“專斷”,也“喜歡發火,教訓人”。

總的來說,朱德、陳毅、彭德懷等軍事首長對的上述主張並無抵觸,也是積極擁護的,但對這種“一人集權,‘前委領導’變成了個人領導”的安排是有意見有想法的。另外,在一些黨和軍隊的關係和軍隊任務方麵,雙方也有分歧。比如,“黨的絕對領導”是不是就是“黨管理一切”?“從上而下的民主”不是等同於“家長製”了嗎?軍隊是打仗為主,還是建設根據地為主?黨內軍內的民主以什麽方式去實現?等等。

隨著這些分歧的積累,“朱毛之爭”發生了。

二、中央來信又來人,引發“朱毛之爭”

如前所述,直接領導紅四軍的有三個黨的組織機構,實在是疊床架屋。所以,在1929年2月3日的羅福嶂會議上,根據前委隨軍行動,又無大量地方工作需要領導,前委、軍委機構“疊床架屋”的情況,以及尖銳複雜的敵情,經討論大家一致通過決議,決定減少指揮層次,紅四軍軍委機關“暫停辦公”,改為軍政治部,軍隊行動由前委直接指揮。軍政治部的職權與軍部相平衡而不相隸屬,共同受前委領導,“對內擔任軍隊政治訓練,指導士兵委員會,對外作群眾運動,在一個區域群眾政權機關未建立前,政治部得代行其任務。”此外,部隊的籌款及分配也由政治部指揮各級黨委負責實施。這就是說,部隊的財權也主要由政治部掌握。

這個“精兵簡政”的舉措,大家是讚成的。但政治部主任一職由前委書記兼紅四軍黨代表再兼任之。這樣一來,是集黨、政、軍、地、財權於一身。陳毅後來在給軍委寫報告時,有“喜歡攬權”一句。朱德和下邊幹部的意見說得更嚴重,說實行“家長製”。

1929年4月3日,離開長汀到瑞金與彭德懷的紅五軍會合時,收到了中央常委、軍事部長、實際主持中央工作的周恩來根據共產國際的意見,代表中央於2月7日發出的“二月來信”。信中對在農村割據中紅四軍的前程較為悲觀,要求紅四軍在大敵當前時分散成小股遊擊隊,轉入民間,和朱德要“毅然地脫離部隊速來中央……”

“瞎搞,不切實際的指揮。這是要把這支部隊葬送掉。”氣呼呼地說,“我不離開!拿轎子抬我也不走!”朱德看完“二月來信”,也深感不滿。對這封信,朱毛意見一致:抵製。4月5日,以紅四軍前委的名義複信中央,批評中央的“二月來信”對客觀形勢及主觀力量的估計“都太悲觀”,“是一種不切實際的想法”。朱、毛在複信中說明不能分兵的理由的同時,均對個人職務問題及去留問題比較克製,表示可以“服從組織分配”的態度,但同時建議如果朱、毛離隊,宜派劉伯承和惲代英前來接替。

作為下級黨組織如此毫不客氣地批評中央的做法是不多見的。朱德對中央“二月來信”確實也不滿意,但可能是出於“軍人以服從命令為天職”的本能,他對對待中央來信的這種態度也很不滿意。許多紅四軍官兵是不願意朱、毛離隊的,其中紅五軍軍長兼紅四軍副軍長的彭德懷,是表態反對“朱毛離隊”中最激烈的一位。

這件事情很快在紅四軍中引起了議論。為明辨是非,把中央“二月來信”和紅四軍前委的複信一起交各個支部討論。一討論起來,自然就要談到:朱、毛該不該走?是兩人一起走還是一位走一位不走?哪一位走?誰該走誰不該走?要走了誰來接替?等等。

恰在此時,1929年5月初,劉安恭從蘇聯回國,攜帶六大文件,以中央特派員身份來到紅四軍。

劉安恭是朱德、陳毅的四川老鄉,留德學生,川軍行伍,南昌起義後到蘇聯學過軍事,有帶兵打仗的經驗,也很勇敢。他是中央派來的,又從革命中心蘇聯歸來,講起國際國內形勢口若懸河,一時間大家十分欽佩他。

因為四川老鄉及留歐經曆,劉安恭與朱德、陳毅更為接近。但朱、陳二人對劉的看法又有所不同。因為劉從蘇聯帶來的“一長製”(軍事首長負責製)和側重軍事工作的觀點與朱德更為接近,朱、劉關係更為密切。而陳毅則認為劉下車伊始就對紅四軍內部的一些分歧問題哇裏哇拉,亂發意見,有欠妥當,且影響領導人之間和黨內團結,曾提醒他應該作一番調查研究再說話。但劉安恭聽不進去。

感到了大家對他身兼三職有意見,自己也覺得忙不過來誤事,在前委擴大會上主動提出更換紅四軍政治部主任,由劉安恭接任,劉位於朱、毛之下、陳毅之上。這個意見在前委擴大會上獲得了通過。但是陳毅、二人不讚成,會上投了反對票。

劉安恭剛就任政治部主任,就趕上蔣桂戰爭結束,局勢於紅軍有利。前委決定入閩作戰,大家同心協力,“紅旗躍過汀江,直下龍岩上杭”,取得入閩作戰的巨大勝利。

入閩作戰期間,朱德、劉安恭提出要成立“紅四軍的最高黨部”,即恢複“紅四軍軍委”。不便反對,雖然陳毅和反對,此議仍然得以通過,於是成立了紅四軍臨時軍委,劉安恭任書記。5月23日,朱德、劉安恭二人聯署給中央發去《紅軍第四軍報告》。這個報告,沒有軍黨代表的署名。

三、站在一邊

本來,是準備在成立軍委問題上繼續讓步和妥協的,多一層機構就多一層機構,前委不還是領導軍委麽?

但是,劉安恭主持臨時軍委作出決定:前委隻討論紅四軍行動問題,不要管軍隊其他事,並聲稱“蘇聯紅軍就是這樣的”。且要求變臨時軍委為正式軍委,實際上是把軍委排除在前委的領導之外。劉安恭的做法,是下級黨委擅自作出決定要限製上級黨委的職權,是違反黨的組織原則的。同時,劉安恭還武斷地散布這樣一種觀點:紅四軍中有派別,朱德是擁護和執行中央指示的,是自創原則不服從中央指示的。

劉安恭把軍委排除前委領導之外的做法,使頓時產生“槍要指揮黨”的危機感。於是,決定起而抗爭──“不要爭個人的兵權,要爭黨的兵權”。

5月底,在永定縣湖雷鎮召開的前委會議上,就黨對軍隊領導的問題發生爭論。爭論的焦點是紅四軍軍內是否仍要設立軍委。提出:“軍隊指揮需要集中而敏捷”,由於戰鬥頻繁和部隊經常轉移,由前委直接領導和指揮更有利於作戰,不必設立重疊的機構。並批評在前委之下、特委之上硬要成立軍委,實際上是“分權主義”。朱德等認為:“既名四軍,就要有軍委”,並指責前委“管得太多”,“權力太集中”,是“書記專政”,有“家長製”傾向。雙方互不相讓,意見不能統一。形勢演變至此,的前委書記已經難以繼續工作。為此,要求辭去前委書記職務。認為:臨時軍委對前委的意見是“攻擊前委”,前委、軍委分權,“前委不好放手工作,但責任又要擔負”,前委“陷於不生不死的狀態”。

此次會議沒有結論,決定6月初召開前委擴大會議,繼續討論這個問題。

6月8日,紅四軍在白砂召開前委擴大會議。會議召開三小時前,紅四軍主力團28團團長送了一封信給。這封信主要內容有兩個:一是勸阻不要辭去前委書記職務。聽說要辭去前委書記,表示“非常不讚成”,認為“黨裏要有錯誤的思想發生,你就毅然決心去糾正,不要以不管了事。在中央未派人來代理你之前,你不應離開前委。我希望你以後應該有決心來糾正一切同誌的錯誤思想。”二是指責朱德和劉安恭。“現在四軍裏實有少數同誌的領袖非常高漲,虛榮心極端發展,這些同誌又比較在群眾中是有地位的。”這是指責朱德。“利用各種封建形式成一無形結合派,專門吹牛屁的攻擊別的同誌”。這是指責劉安恭。信中嚴厲指責朱德、劉安恭用“政客的手段”“拉攏部下”,“希圖成立軍委以擺脫前委羈絆”是“卑汙的行為”。信中還指出:“但是許多黨員遠不能看出這種錯誤現象起而糾正,並且被這些少數有領袖的同誌蒙蔽陰謀,附和這少數有領袖的同誌的意見,這是一個可歎息的現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