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第十二天晚上的故事——私房菜(5)

“我總要給他一個交代呀,不然他不會死心的。”老者歎了口氣,緩緩步入房內。

青惠走到大門口,把兩扇木門合攏關閉。她沉默不語,似乎在思考著什麽,過了一會兒,目光望向老者所在的廂房。

穆雷走出膳品居後,心緒複雜到了極點。一方麵為即將得知探尋了幾十年的秘密而興奮,另一方麵又感到詫異無比一有這麽巧的事嗎?這個老者竟然認識自己的父親!而且很顯然,他知道當初父親和這種肉的事。

穆雷進一步聯想——也許,這老者知道的更多,他知道我父親是從哪兒弄到這種肉的,也知道父親叫我們保密。甚至……這種肉當年就是他給父親的?

對,完全有可能。穆雷思忖。看這個老者的年齡——如果父親現在還活著的話,應該跟他差不多大。他們是同一個時代的人,經曆過同一個時代的事,他們獲知並守護著同一個秘密。

但是,一個守護了幾十年的秘密——這老者竟然會因為自己糾纏了兩次,就輕易說出來?穆雷突然覺得,從邏輯上有點說不通。況且要說的話,為什麽時間不能早一點,或者等到明天再說?非得要今天晚上十一點?會不會有什麽其他的用意?

想到這裏,穆雷突然有點害怕。自己晚上十一點鍾,隻身一人前往這家神秘的私房菜館。到時候大門一關,鬼才知道會發生什麽意想不到的事情。雖然那老者和叫青惠的中年女人看起來都不像壞人,但防人之心不可無……

仔細斟酌了一番,穆雷認為一個人前往,確實有些冒險。想來想去,他決定把兒子穆東城叫來,給自己壯壯膽。

穆雷撥通了兒子的電話,把下午的事情簡要跟他說了一下。穆東城同樣感到奇怪:“爸,他幹嗎約您這麽晚去呀?這裏麵會不會有什麽問題?”

“我就是有這擔心,才叫你來陪我一起去呀。”

“但人家說的是告訴您,又沒說要告訴我。再說您不是答應了一定不讓其他人知道嗎?我跟著您去的話,他能同意嗎?”

“你是我兒子,不是外人呀……”

“照您這麽說,您要是還有幾個子女,或者老伴,都能一起帶去咯?您幹脆叫那老先生在我們家開個發布會得了。”

穆雷覺得兒子說得有道理,如果他們父子倆一起去的話,說不定那老者認為他不守誠信,不願說出來了。

穆東城顯然也在思忖著。過了片刻,他在電話裏說:“不過話說回來,爸,您一個人去,是挺冒險的。我總覺得這件事情有點古怪,裏麵說不定有什麽預謀。”

“那我總不能不去吧?你知道這件事對我有多重要。”穆雷說。

穆東城再次沉思了一會兒,有了主意:“這樣,爸。我現在馬上過來,等到十一點的時候,我陪您前去。如果他們說隻能讓您一個人進去,我就在外等候。這樣一來,他們必然有所顧忌,不敢對您輕舉妄動。”

“好,還是你腦子靈光!”穆雷高興地說,“就這麽辦!”

接著,穆雷跟兒子約了一個見麵地點。一個多小時後,穆東城就開車趕到了父親所在的茶館。這時六點過了,父子倆在古鎮裏找了一家飯館,點了幾個菜,慢慢品嚐。反正時間多得很。

吃完飯後,已經近八點了。在這個一點兒不商業化的原生態古鎮裏打發時光,是件難事。到了晚上,店鋪幾乎都關門了,這裏的居民們也幾乎都待在家裏。古鎮裏幽暗、陰沉,缺乏生氣。穆雷心想還好把兒子叫來了。否則的話,他一個人孤身在這古鎮裏轉悠,還真有點發怵。

由於街上沒有路燈,父子倆隻有借助各戶人家窗戶裏透露出來的微弱燈光,行走在古鎮的青石板路上。還好這裏不大,不至於迷路。走了半個多小時,終於看到一家麻將館還開著,門口好像還在經營燒烤。父子倆像沙漠裏的旅客發現了綠洲一樣,想都沒想就走進這家店內,隨便點了些烤串和啤酒,慢慢吃著,消磨時間。

這家業餘夜宵店賣的燒烤對於兩個美食家來說,實在是不敢恭維。這些烤肉串基本上都是凍過的冷鮮肉,沒有新鮮食材的鮮味,隻有鹹味、辣椒味和大量味精的味道。穆雷吃得直皺眉,難以置信一般人怎麽吃得下去。但人家烤好端來了,也不好一動不動,隻有象征性吃一點。比較起來,穆東城還沒父親這麽挑剔,他一邊吃著,一邊對父親低語——在這種街邊小店,要求就別這麽高了,能有個地方坐著混時間就不錯了。

穆雷坐在椅子上,看著燒烤店的老板烤魚,忽然想起了什麽,對穆東城說:“燒烤算是一種比較原始、基本的烹飪方法,講究不算太多,但是這老板烤一條魚,也得接近半個小時吧。”

“那是,得烤熟呀,還要刷油、調味什麽的——怎麽了?”

穆雷望著兒子,低聲說:“那天我們在膳品居吃飯,吃的時候沒注意,吃完了,我才覺得有點奇怪。”

“什麽地方奇怪?”

“那個地方的每一道菜,都可謂是精雕細琢。以我吃了這麽多年的經驗來看,那些菜的刀工、火候、擺盤,都極耗時間。其烹飪方式和過程也必然極其繁複、考究,有幾道菜甚至讓人聯想到古時候皇帝吃的禦膳——總而言之,是非常耗費時間、精力,需要慢工出細活才能做好的極品佳肴。但膳品居竟然隻有一個主廚、一個上菜的,沒有看到別的廚師和夥計——就憑那老先生一人,怎麽可能每隔一二十分鍾,就做好這麽精致的一道菜端上來?”

“說明這老先生道行高呀。”

穆雷緩緩搖頭:“道行高是一回事,但一個人的能力總是有限的。要在這麽短的時間做出如此多道繁複的菜肴,似乎不大可能……”

穆東城笑道:“人家都端給您吃了,您還說不可能?也許那裏的廚師不止那老先生一個呢?您又沒到他們廚房去看,怎麽知道有幾個廚師,幾個夥計?”

“說起廚房,我也覺得納悶。我沒有在他們那裏看到特別明顯的廚房,除了正北的房間是供客人用餐的之外,東西兩間廂房都像臥室。對了,我去找那老先生的時候,他也是從房間裏出來的,並沒有從廚房裏出來,而且看樣子完全不像才做完菜,倒像是一直在房間裏休息——實在是奇怪。”

“可能人家做完菜,才換上幹淨衣服休息一會兒吧。爸,您別瞎猜疑了。一會兒見了那老先生,說不定就什麽都明白了。”

穆雷微微頷首。

就這樣吃著聊著,好不容易捱到了十點四十。父子倆把燒烤結了賬,朝膳品居所在的老街走去。

現在,這條狹窄、寂靜的老街幾乎是一片漆黑了。這條街的房子基本上都是老式四合院,門一關上,一點兒燈光都透不出來。穆雷父子幾乎是摸著黒找到這家私房菜館的,這種幽暗的環境和詭異的氛圍給這件事多添了一層神秘的外衣。

他們站在了膳品居的門口,大門是關攏的。父子倆對視一眼,同時咽了下唾沫,似乎都有些莫名的緊張感。

穆雷上前一步,敲了敲木門。

等了一分多鍾,沒有人來開門,也沒聽到裏麵有什麽動靜。

穆雷再次敲門,又等了兩三分鍾,仍然沒回應。他納悶地轉過頭說:“這是怎麽回事?那老先生不是跟我約好了的嗎?”

穆東城懷疑地說:“您確定他說的是今天晚上十一點嗎?不會說的是明天上午十一點吧?”

“我絕對沒聽錯。”穆雷肯定地說,“他清清楚楚地說了‘今天晚上’幾個字。”

“這就怪了……”穆東城走上前去,重重地敲了幾下門,又試著推了推門。沒想到的是,這兩扇木門竟然被他推開了。

“啊,原來這門根本就沒鎖。”穆東城對父親說,“可能就是因為跟您約好了吧。看這意思,是叫您直接進去。”

穆雷看了一眼裏麵,四合院裏一片黢黑,任何一個房間都沒亮著燈。他遲疑地說:“如果是這樣,他們應該開著燈等我才對呀。怎麽看上去已經熄燈休息了?”

“要不,您進去喊一聲試試?”

“我一個進去?”

穆東城想了想,說:“我陪您進去吧。看這情形,有點不對勁呀。”

父子倆小心警覺地跨進大門,左右張望著,沒發現什麽異常。但現在的狀況也絕對不正常。穆雷運了下氣,大聲喊道:“老先生,我來了。”

回答他的隻有迎麵吹來的一陣冷風。穆雷打了個寒噤,皺起眉頭說道:“看起來,這裏好像沒人呀。”

“不會吧?”穆東城錯愕地說,“難道他們是耍你的?”

“怎麽可能?這裏是他們的住所呀。”穆雷說,“為了躲我,房子、家產都不要了?”

穆東城抿著嘴想了想,說:“爸,我真的感覺不對勁。要不咱們趕緊離開這裏吧。”

“不行……說什麽我也要弄個明白。就這麽回去,太讓人喪氣了。”穆雷說。

穆東城了解父親的固執,知道說服不了,況且他自己也是萬分好奇。思忖了一會兒,他說:“您知道那老先生住哪屋嗎?”

“東邊的這間廂房。”

“咱們去敲下門吧。確定一下他到底在不在裏麵。”穆東城說。

穆雷想了想,也隻好如此了。兩個人走向東邊的房間,走到門口才看到,這間屋的門壓根兒就沒鎖,是虛掩著的。父子倆再次交換了一下眼神,目光裏全是疑惑不解。

事到如今,已經沒有再退回去的道理了。穆雷小心地推開門,就在這一瞬間,鼻子靈敏的他,嗅到了一股刺鼻的血腥味。

穆東城顯然也聞到了,父子倆都緊張並警覺起來。屋裏一片漆黑,什麽都看不清。他們的心髒怦怦亂跳,不祥的感覺達到了頂點。穆雷的手下意識地在牆邊摸索,找到了電燈的開關。

“啪”的一聲,燈亮了。

當他們看到屋內的情景時,腦子裏嗡的一聲炸開了。

這間廂房內,現在是一個血池地獄。地板、床上、桌子和椅子上,散亂地擺放著各種人類的殘肢。準確地說,就是這家私房菜館的老當家——那個老先生的殘骸。他的兩隻手臂放在椅子上,床上整齊地擺著兩條腿,看上去就像一個離開了頭顱和身體的人正在睡覺。擺放在木桌上一顆血淋淋的頭——正是那老先生的頭顱——表明了殘肢的主人是誰。除了腦袋、手腳之外,看不到他的軀體,除非遍布在整間屋血跡中的那些碎肉塊就是曾經被稱為身體的東西。

這恐怖萬分的場景,令穆雷父子驚駭欲絕。他們一起捂住了嘴,瞪大雙眼,接著全身顫抖,雙腿發軟。這是他們一生中看過的最恐懼的畫麵,遠遠超出了他們或任何正常人的承受範疇。

“我的……天哪……”穆雷連退幾步,踉蹌著退出這間屋,然後靠在院裏的一棵大樹旁,狂吐起來。

過了一會兒,穆東城也臉色煞白地出來了。他走到父親身邊,驚惶地說道:“爸……這……這是怎麽回事?!”

“我怎麽知道?”穆雷驚駭地說,“不管怎樣,趕緊報警吧!”

說著,他摸出手機,正要撥打報警電話,穆東城按住父親的手,說道:“等等,爸……我們要是報警,警察來了,我們說得清嗎?”

穆雷瞪著兒子:“有什麽說不清的?這事本來就跟我們沒關係!要是我們就這樣悄悄溜走,被人發現,反而更讓人懷疑!”

“……這倒是。”

穆雷沒有再猶豫,撥通了報警電話,將地址和這裏發生的事告知警察。然後,他們不敢再靠近那間屋,焦急不安地在院子裏等待警察到來。

對當地派出所的警察來說,一向純樸、安寧的古鎮裏,竟然發生了這種離奇而殘忍的命案,是連警方人員都十分震驚的。幾個警察在那間屋拍照、取證,法醫將那些被肢解的屍體和碎肉塊收集起來,帶回警局。接下來,就是請兩位報案人到派出所去錄一份口供。

坐在派出所的辦公室內,穆雷仍然無法平靜。他捧著杯子的雙手微微顫抖,麵無血色,神情惶惑。穆東城要稍微穩定一些,但臉色仍是一片蠟白。

派出所的劉所長坐在父子倆對麵,觀察著他們的神情,過了好一陣後,才問道:“你們為什麽會這麽晚到那裏去?”

穆雷定了定神,說:“是那家私房菜館的老先生跟我約好的。”

“就是被分屍的死者?”

下午,我還跟他站在院子裏說話,現在,已經成了一堆殘肢碎肉。穆雷的心一陣緊縮。“是的。”

“他約你去幹什麽?”劉所長問。

“我下午登門造訪,問起他那裏的一道菜是怎麽做的。老先生就說,叫我晚上十一點再去找他。於是,我叫上我兒子,一同前去。沒想到……”

劉所長旁邊的一個年輕警察記錄著穆雷所說的話。

劉所長思忖一陣,問道:“你的職業是什麽?”

“我是一個美食評論家,叫穆雷。”

負責記錄的年輕警察抬起頭來望著穆雷。劉所長微微張開口,點著手指說:“哦,怪不得我覺得眼熟呢。電視上看過。”

穆雷勉強擠出一絲禮節性的笑容。

“這麽說,你是為了尋找美食,才到這家私房菜館來”“沒錯。我上周和幾個朋友一起在膳品居吃了頓飯,覺得這裏的菜非常美味,而且獨具特色。所以今天再次登門拜訪,想向那主廚的老先生請教一番。”

“他為什麽會約你這麽晚前去呢?晚上十一點可不是會客的時候呀。”

“我也納悶呢。我和我兒子都猜不透那老先生的用意,隻有按他說的去做。”

劉所長轉動眼珠。“但你願意這麽晚前去,說明這老先生要告訴你的事情,非常重要吧?”

穆雷心中咯噔一聲。這警官一語中的。但他顯然不可能完全如實道來。“沒錯。我在他那裏吃到的一道菜,是我一生中吃過的最美味的食物之一。由於我對美食有一種執著的追求,所以拜托那老先生不吝賜教。”

劉所長抿著嘴唇思索了一分多鍾,望著穆雷父子問道:“你們說,當你們十一點鍾到膳品劇門口的時候,發現那裏的門沒有關?”

穆東城回答道:“是關著的,隻是沒有鎖。我們敲了一會兒門,見沒人回應,就試著推了下門,這才發現門沒有鎖。”

“然後,你們進入東北的廂房,發現那個房間也是虛掩著的?”

“是的。”

劉所長盯著他們看了一陣,說出了令人震驚的話:“但是我們剛才仔細檢查了大門和東邊廂房的屋門,發現門都有被撬過的痕跡。”

“什麽?!”穆雷和穆東城一起驚叫道,“門被撬過?”

“你們去的時候,沒有注意到嗎?”

父子倆趕緊搖頭。穆東城說:“當時街上和院子裏都一片漆黑,我們什麽都看不清楚,隻知道大門和東邊廂房的門都是一推就開了,根本不可能看出門有沒有被動過手腳。”

劉所長凝視著他們。“你們趕到那裏去的時間,是剛好十一點嗎?”

穆雷想了想:“最多提前了五分鍾吧。”

“那你們之前在古鎮裏幹什麽?”

穆東城突然像找到了救星一樣急切地說道:“我和我父親在一家門口有棵大梧桐樹的燒烤店吃東西,一直坐到十點四十才離開,然後才向老街走去的!”

劉所長顯然知道他們說的是哪家店。“那燒烤店的老板能作證嗎?”

“當然!當時店裏除了我們之外,還有一桌人在打麻將呢,他們也能幫我們證明。”

“好吧,我們一會兒會去證實的。”

這時,穆雷反過來問劉所長:“警官,如此看來,在我們去之前,有人撬開了膳品居的門,並進門行凶?”

“看起來是這樣。但這起案件實在是疑點重重,很多地方都不符合邏輯。”

穆雷父子倆睜大眼睛望著警官。

劉所長分析道:“第一,如果是小偷要進門盜竊的話,怎麽會選在裏麵有人的時候下手?第二,我們剛才勘査了現場,沒有發現任何物品被盜的跡象;第三,凶手作案的動機是什麽?”

劉所長喝了一口茶杯裏的水,繼續說道:“如果隻是單純的殺人,幹嗎要如此殘忍地將死者分屍?如果說凶手跟死者有深仇大恨,非要殺人碎屍才能泄恨,那他(她)為什麽要將殘肢的各個部位擺放在不同的地方——這樣做有沒有什麽意義?”

穆雷又想起了那恐怖的畫麵,不禁打了個冷噤。

劉所長繼續道:“還有最奇怪的一點,這個凶手作案的時機,怎麽會這麽巧?恰好在你們今晚要來找那老先生之前下手。看起來,就像是知道你們會來,故意嫁禍給你們的一樣。”

“對……包括將門撬開,然後故意虛掩,都是為了引我們進去,嫁禍給我們!”穆東城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