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老貓(1)

1

夕陽透過縫隙照射進這間秘密的房子裏來,閻天與鄒凱林依舊保持著隔桌而坐的姿勢。他手中把玩著撲克牌,饒有興趣地變幻著牌的順序,洗牌速度也是越來越快,最後卻突然停下,把牌遞到鄒凱林麵前:“你也抽一張吧。”

鄒凱林試著抽了一張,閻天又把牌混在一起,很快便從牌裏拿出一張,翻轉過來,正是剛才他抽出的那張。

鄒凱林注視著閻天:“你學得很快……有天分。”

閻天說:“隻要能體會到其中的玄機,所有複雜的事情都會變得很簡單。”

鄒凱林伸個懶腰:“我累了,想休息一會兒就不陪你了。”

閻天說:“遊戲剛剛開始玩,還不是收場的時候。”

鄒凱林問:“那你想要知道什麽?”

閻天說:“很簡單,我身邊的那條狗是誰,狗是會咬人的,我現在卻不知道他躲在哪裏,什麽時候會出口傷人,這樣是不是很不公平?”

鄒凱林笑了:“我再說一遍,你先送我去南京!”

閻天說:“南京我當然會送你去,何況我也不想老呆在這裏。不過既然我來這裏一趟,這裏的事於我就有責任,我必須在這裏完成打狗的任務,其他的事我不會勉強你,這件事你最好不要給我講條件,我是在不惜代價保護你……當然,如果你對自己的生命並不那麽在乎,我也就無能為力了。”

鄒凱林笑笑:“你又威脅我。”

閻天淡淡地說:“我不喜歡威脅任何人,但我說話一定是算數的。”

鄒凱林沉默了一會兒突然伸手從閻天手裏拿過牌,他拿出一張草花A,一張方片A,接著是紅桃A和梅(加:花)A,看著四張牌平靜地說:“其實這次的被捕,都是我自己安排的!****內部早已經對我產生了不信任,前不久已經限製了我接觸一些密度高的工作,按照黨內紀律,我很快將被隔離審查。既然如此,為了自救也就隻能求助於你們……我索性多告訴你一些。在上海的地下組織一共有四個科,總務科,電台聯絡,行動科和情報科。”

閻天嚴肅地盯住那四張牌,四張牌仿佛就是他四個生死決戰的對手,無形中這間屋子裏已經硝煙彌漫起來。

鄒凱林說:“科與科之間有嚴格的隔離要求。也就是說,為防止內部出現問題,嚴禁跨科行動。各科均有自己的密電碼和聯絡站,各科之間的行動部署,聯絡走動,隔月由指定同誌負責,在各科內部,也采用一對一負責製。”

閻天望著鄒凱林,點了一支煙說:“這些我比你清楚,你到底想說什麽?”

鄒凱林:“你們中間有隸屬情報科的特工,但他是何人,我與你一樣,不得而知。”說完他就將那張方片A倒扣了過去。

閻天看著剩下的三張牌,抬頭看著他:“我不喜歡兜圈子……你想去南京,我可以送你去,而且保證你的安全,你也是一個買賣人,該懂得有來無去不成買賣,去了之後對你和我意味著什麽你比我清楚,所以最好不要玩火。”

鄒凱林笑道:“你也要知道,我現在隻要一張嘴,馬上就會知道。而他們對一個泄密者的處理手段大家都是清楚的……所以我才要求你送我去南京,到了那,我也同樣是你手上的砝碼,邀功請賞也好,飛黃騰達也罷,都是你的事兒與我無關。你說得對,我就是隻老鼠,隻想保住這條命過平靜的日子。”

鄒凱林拍著那張倒扣過去的方片A,看著閻天。

閻天:“我當然清楚,但是玩牌的方法其實有很多,你說的隻是其中一種,我還想試試其他的……”

鄒凱林一愣,就聽見閻天說他必須要用一件事來證明自己的誠意,這是對沒有信仰的人唯一的檢驗方法。

鄒凱林歎一口氣說:“你太性急了。”

閻天笑嘻嘻地看著他一言不發,眼神裏透出一種不容置疑和違抗的果斷。僵持了片刻,鄒凱林說:“算你狠……好吧,我可以送給你一個禮物,就當作去南京的路費了。”

閻天笑著點支煙:“這樣就很好,生意人嘛,有來有往才能長久。”

鄒凱林說:“我在電台科埋了一個雷,就把他送給你吧。”

閻天看著眼前這隻曾經也威風八麵的錦毛鼠說:“你果然就是一隻鼠精……”

2

得到了“禮物”的閻天回到了小紅樓,有點意氣風發地沿著長廊大步走著,身後趙興匆匆追了上來,一臉神秘地盯著閻天:“聽說你要送人去南京?”

閻天一愣說:“副站長消息真快,我正打算親自向你通報這個事呢。”

趙興說:“我也是剛剛才得知的……怎麽,這果真是條肥魚?”閻天笑一笑不承認也不否認。

趙興歎口氣:“這麽說是真的了?閻特派員果然厲害,我真是佩服得很哪。”

閻天打了個響指兒:“我隻是運氣好罷了。”趁著熱乎勁兒,趙興便打聽開那肥魚可曾交代些什麽?閻天笑說既是大人物又豈能把你我放在眼裏,到了南京他會說的。趙興便立刻說也是啊,表示送人去南京他當全力配合的。兩人各自走開,趙興不陰不陽地看著那遠去的背影,將手抱在胸前沉默著……他的心裏一個黑色的計劃逐漸清晰起來。

閻天很清楚趙興眼看著自己即將功成名就是絕不會善罷甘休的,不過他倒不屑於和這樣一個老兵油子計較。楊修遠開著車載著他在城區幾條大路上逛了很久,鄒凱林的分量他早已心知肚明,南京催促送他過去無異於又是一場冒險的遊戲,不過從心裏他倒有些期待這即將到來的暴風雨。

3

傍晚的暮色緩緩聚攏過來,四周一片蒼茫。小街上的美美照相館裏,餘銘真從抽屜裏拿出一袋照片,放進自己的桔黃色書包中,走出照相館到東亞酒店去。

向亦鵬手裏拿著放大鏡仔細看著餘銘真送來的照片,其中一張照片上出現了一個難以察覺的記號,就立刻把照片平放好,從抽屜裏拿出藥水,然後在照片背後小心塗拭,字樣漸漸顯現出來:“近日送人出滬去南京……”

看到這他心裏懸著的一塊石頭轟然落下,但背心卻倒抽一股涼氣。有些事就是這樣,一旦被證實,所現出來的猙獰麵目,往往會給人以難以置信的打擊。

接到通知,向亦鵬按時來到了靜安寺,寺裏除了本寺和尚,就隻有三三兩兩的年輕人在寺內閑逛,偶爾有一兩聲調笑傳來。他來到供奉觀音大士的偏殿,佛堂裏觀音像前早跪著一個人。他也走到這人旁邊跪了下來。一會兒之後,兩人一前一後走了出去。

靜安寺的院子中顯得很寂靜,遠處傳來僧人虛無縹緲的誦經聲。向亦鵬跟著前麵的人也就是電影院的看門人老周,緩緩穿過一個小院子,四周無人老周這才轉頭注視著他,眼裏射出犀利的光芒。

向亦鵬直接匯報了貓眼情報的內容,並提出來“7號”可能已經叛變。他從包裏拿出自己找到的那個寫滿各種數字的圖畫本遞給老周。他說這是在“7號”情人的住處找到的……他用的是密碼,但並不複雜……經過破譯,發現是一個用於經營記錄交易的記帳本……這幾天我一直疑惑為什麽青幫會卷進來,而且非要他的命不可,有了這個就清楚了。“7號”一定是幹了黑吃黑的勾當,青幫的規矩是對於吃裏扒外的人要一律追殺到死的。

老周沉吟一會兒說:“其實組織上也大致了解,此人社會關係太複雜又處處喜歡出風頭擺排場,發的經費他根本不夠用,自然隻有圖別的渠道了。這次調他離開上海,其實就是組織準備對他進行全麵審查。他肯定在接到撤離上海的通知後,便預料到組織上已經懷疑他了,所以才不顧一切鋌而走險……”兩個人沒有再說話,彼此都在想,一個並無信仰的人對黨內的清苦生活無論如何是過不下去的,叛變革命也不過就是遲早的事。

老周果斷地說決不能讓他離開上海……他密度太高,一旦叛變我們就會有無數同誌會因此而犧牲,造成不可彌補的損失,要向亦鵬讓貓眼盡力搞清楚軍統的下步押送的行動方案,要果斷處置。並且要求他繼續與餘銘真保持男女朋友關係來掩護行動。看看已經是僧人們午課結束的時間,兩人的手緊緊握在一起道別,他們很清楚一場殘酷異常的較量才剛剛開始。

4

向亦鵬回到酒店就收到閻天的電話,說林旋約他們一起去靜安公園遊湖。沿著湖邊匆匆走來,遠遠就看見林旋穿著一套西洋式的鵝黃色女套裝,舉一把小巧精致的鵝黃色小陽傘正專心欣賞著湖麵的風景。

向亦鵬不由得就放慢了腳步,突然就又想起往事,那一回兩人也是這季節的遊湖由於突來一陣大風,小船便顛簸起來,林旋嚇得一頭栽到他懷裏,那也是他第一次擁抱了這個女子,可惜時光如同這湖麵吹過的風,一去不再複返。這裏正在癡想,林旋卻慢慢轉過頭來,看到了發呆的向亦鵬,也不說話。

許久後兩人走到一起,林璿笑了:“你……又遲到了……”

向亦鵬說:“對不起……”

林璿笑說你就沒有一次不說這個話的,就不能準時一次麽?向亦鵬苦澀地笑笑問閻天呢,林璿一指湖麵,他正優哉遊哉地劃著小船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