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會議(1)

1

向亦鵬坐在了老周狹小的售票間裏唯一的一張床上,接受新的任務。

老周說:“在兩個叛徒被處決之後,就我們這個大區如何開展進一步的工作來給中央提供情報和安全保障和聽取共產國際指示,上級決定就在你的東亞酒店召開一次秘密會議。除了本地領導,還有一些外省的同誌,更重要的是,共產國際遠東局負責人尤利欽科同誌也會出席。所以此次會議的安全工作尤為重要,任務很重啊。”

向亦鵬從床上下來,穿上鞋站起來得稍微弓著腰,房頂太矮,一米八的身高幾乎就觸到了屋頂說:“放心吧,我會安排好一切的。”

老周笑著也站起來,抬起手拍了拍向亦鵬的肩膀,然後遞給他一樣東西,向亦鵬接過去,是一個鐵黑色的四星標誌。

老周說:“這是會徽,也是標記,見到它就是自己人。”

向亦鵬接過會徽就往外走,結果跨門檻的時候,頭還是撞到了門框上,向亦鵬笑著向老周揮了揮手,手指了指門框。

老周笑說不是他門框矮,誰讓向亦鵬長那麽高的?

2

有軌電車搖著鈴鐺,動靜挺大的開過來了,黃包車車夫們在汽車和電車的空擋裏拚了老命要想保住自己的飯碗,上海的早晨乃至上午都顯得慵懶而乏味。東亞酒店卻早已開始忙碌起來,前台工作人員笑容可掬地給每位住宿的客人認真地備案登記,第六層的房子早早就宣布客滿了。

大堂裏,習慣於早起的英國人坐在大廳的沙發上已經喝起酒來,貴婦們帶著仆人往外走,風塵仆仆的旅商剛下火車和輪船,拖著大小不一的行李擠了進來,門童和服務生忙個不住,一切都像每一天一樣平常。不平常的是,大堂經理鴻川,這個瘦小但顯得特別精神的小夥子,親自在前台仔細審核著每個客人的資料。

向亦鵬也站在不遠處敏銳地觀察著進出的客人們,他準確地把那些在袖口邊、衣領處、皮包上的四星標誌一一找出來,鴻川則在不經意中觀察著向亦鵬,一旦得到指示,立刻把這些特殊客人都安置到了六樓。

幾乎所有客人都會與向亦鵬對視一眼然後微笑一下。六樓上,特科獵犬別動隊的隊員扮著服務員警惕地守住樓梯口,監視著樓下的一舉一動。

向亦鵬正看著鴻川在給一個穿墨綠色旗袍的女人安排房間,女人的胸前戴著一個鐵黑色四星的胸針,身後傳來一個熟悉的聲音:“亦鵬……”他轉過身去看見閻天提了一個小行李箱走進來。說自己家裏的水管破裂,工人們要幾天時間才能修好,所以隻好來借住幾天。

向亦鵬哈哈大笑,這也算個事兒,立刻吩咐鴻川給閻天開了個三樓的豪華套房。閻天給了向亦鵬一拳,說還是兄弟好。他卻在耳邊說看這樣子還以為是林璿跑到他家賴著不走,閻天被嚇得跑出來呢,兩人就在大堂裏又瘋鬧起來,惹得服務員們笑個不住。

向亦鵬安排好閻天剛回到辦公室,餘銘真走進來就問:“他怎麽會住到這裏了?”

向亦鵬反問:“你看見他了?”

餘銘真笑了:“自己看去吧,他就在外麵大堂裏跟個羅漢似的盤腿在沙發上坐著,說一會兒還約了林璿來玩兒。”

向亦鵬說:“來者不善,總之一切留神就對了,不要盲目行動。

3

城市裏的黃昏來臨,著名的天香浴池門口,看門的老賴和幾個小叫花子正在對罵,老賴想趕他們走。可這群孩子都是“老江湖”了,哪是他能對付得了的,趕的結果就跟哄羊一般,這邊轟過去,又從那邊鑽出來了。幾個小家夥前後亂繞,盡興蹦,一不留神就還要朝他吐兩口濃痰,老賴被氣得無計可施,隻好站在門口叉著腰和一幫小叫花們互相對罵著成了一景兒。

杜一恒的車子停下,小叫花們立時不罵了紛紛便圍了上去。老爺子下得車來,一如往常瀟灑地扔出幾塊銀元給小叫花們,然後笑嗬嗬地對跟著的門徒說自己也是這麽長大的,以後見著這些孩子不許打罵,有可用的就收進幫來。卻又笑老賴別看這麽大個子,就是拿小孩子們沒有轍。走進浴池裏專門為他安排的單間。每周逢三逢五,他必來光顧。

空曠的單間裏,他在池中深吸一口氣閉上了眼睛,一蕩一蕩的水波讓他十分受用。忽然就睜開了眼,看了看池中霧氣騰騰的水麵——水下有人!

遊閑海從水裏冒了出來,一把刀抵住他,還自報了家門。

杜一恒嗬嗬笑道:“哦,你就是搶我貨的人,不錯,不錯。我見過膽大兒的,沒見過膽兒這麽大的。嗯,咱們一定要仔細算算賬,生意人嘛。”

遊閑海說:“貨先是我搶的不錯,但我遊閑海不願意給人背黑鍋。”

杜一恒被這句話給說愣了,語氣一緊:“你這話怎麽說起呢?”

遊閑海一五一十的地說出了方孝搶貨的事情,最後丟一句信不信由你,起身就往外走。杜一恒長籲一口氣,並沒有叫保鏢進來,臉色變幻之中慢慢又閉上眼睛,繼續舒服地泡起澡來……

4

向亦鵬的演出又開始了。林璿果然赴約,還帶來了她的芥川叔叔。大家選了一個靠近舞台的位置坐在一起,凝神傾聽。一曲演畢,向亦鵬起身向人們禮貌致意。然後很快的走下台來,芥川首先站起來敬了他一杯酒:“向先生音樂的魅力果然很難抵擋……今天很榮幸能親耳聽到你這悠揚典雅的琴聲,真是三生有幸啊。”

向亦鵬說:“芥川先生過獎了,我不過是聊勝於無而已。”

芥川說:“我以前常聽小林提起你,還有你們以前的很多事情。”

向亦鵬說:“那時候,是我們三個人最美好也最難忘的時光,我們是最好的朋友。”

向亦鵬說著就指指閻天,他便也舉起酒杯來邀兩人幹杯。

閻天說:“芥川先生的中文說得比中國人還好啊。”

大家笑一通,芥川解釋說:“我在中國已經待了快八年了,跑了很多地方,你不覺得我的中國話南腔北調雜亂得很嗎?”

閻天問:“為什麽您會到中國來?”

芥川微微一笑:“和所有喜歡到中國的日本人一樣,我迷戀中國的文化,特別喜歡京劇,還有就是你們的美食……日本是一個小小的島國,飲食主要是魚蝦海鮮,很清淡,不像你們菜式那麽豐富,不過你們就算做得清淡的菜味道也要豐富很多好很多,這一點必須承認日本不如中國。不過,其實我也經常回去,做生意的人嘛,兩邊跑跑,互通有無嘛。”

閻天借著酒意就又和芥川幹了一杯,向芥川感謝他長期照顧林璿。

林璿說:“不要總說我了,我和銘真也和你們幹一杯。”

閻天立刻接話說要盡情喝酒,今天醉了就睡在這裏。他這兩天是無家可歸了,幸好亦鵬收留。又問餘銘真會不會吃醋啊?這話逗得大家都笑了,餘銘真說亦鵬開的是酒店,唯一的項目就是要人來住,我要這麽吃醋,恐怕也吃不過來,最後還不得把自己酸死啊?

又欣賞了幾首曲子以後,芥川和林璿便起身告辭了。閻天讓向亦鵬和餘銘真不用管他,又一個人坐進咖啡廳裏。王波給他留下的謎語顯然比鄒凱林的魔術更難破解,這看起來奢靡風光的酒店裏,究竟會隱藏著什麽秘密呢。他轉著手裏的咖啡杯,透過玻璃看著大堂裏的人來來往往。他覺得自己還是不相信向亦鵬有問題。但既然他紮下來就一定要看到謎底是什麽!

5

夕陽下來了,即將啟航的渡輪響起沉重的汽笛聲。碼頭上擠滿了送行的人群。中國人似乎曆來就有送行的傳統,往往是一個人走眾人來送,也就多有送行的被擠上車船捎走,錯過班次的正主兒在車站上捶胸頓足的笑話。

閻天也來送行,送的是林璿。林旋奉派要去杭州三四天的光景拍一些西湖周邊的圖片。他們站在小碼頭邊上,任那些性急的旅客往上擠去。

閻天頗有些不放心的叮囑著說形勢混亂讓她要小心。林璿含笑,答應回來的時候還讓他接,兩人不由自主就拉著彼此的手,汽笛已經響了幾遍。

林璿要走,卻又被拉回來,閻天捧起她的臉輕輕吻了一下。林旋害羞的低下頭。

閻天說:“我上次問你的事,我現在想要一個回答。”

林璿微笑著:“幹嗎這麽急?”

沉重的汽笛聲再響起,船即將離港。

閻天隻得鬆開了她的手:“我還是那句話……既然已經等了十年,就會一直等下去!”

林璿突然撲向閻天,也回吻了他一下,然後羞澀地向渡輪跑去。閻天頓時有一種飄起來的感覺,興奮得向船上的林璿拚命地揮舞著雙手……

6

向亦鵬正在大堂前解決著一位胡子氣得老高的吳老先生的投訴,他預定的602房被告知留給別人了。老先生是大學裏的教授,來上海講學從來就隻住這間酒店,也隻住那間房,此刻滿臉通紅的和向亦鵬絮叨。

向亦鵬滿臉堆笑,作勢吵了鴻川一通,回頭就安排老先生免費入住三樓套房,很快把他安撫下去,並讓鴻川親自送上樓。但這一個小插曲,卻被剛趕回酒店的閻天看在眼裏。

閻天獨自在房間裏的床上坐著,又恢複了老貓的安靜狀態,他的兄弟一定會是個有故事的人。站起身來走到房間門口仔細傾聽著樓道裏的動靜……

向亦鵬走到602號房門口,果然發現房門虛掩著。他輕輕推開房門,走了進去,站在客房內四處巡視一遍轉身離開了房間。

躲在衛生間裏的閻天,凝神關注著外麵房間的絲絲動靜。聽到重重的關門聲,仍然又等了許久,才輕輕出了602房間。

他飛快穿過走廊,在電梯前按下了按鈕。向亦鵬卻從另一邊走廊穿過來,看到他一臉驚訝:“我剛才去房間找你不在,卻又怎麽跑六樓轉悠來了?

閻天歎口氣說:“無聊唄,四下轉轉。”

向亦鵬嚴肅地問:“找到****沒有?”

閻天大笑:“目前還沒有,不過會找到的,等找到了就告訴你。

閻天走進電梯對向亦鵬說:“晚安。”

向亦鵬回答:“做個好夢。”電梯門關上,內外的兩個人都發現自己握緊的拳頭裏全都是汗。他們已經向對方宣戰了。

7

夜已經深了。東亞酒店內最後一批酒吧裏的客人都散去了。大堂空空如也,前台值夜班的小田久久看著書,便覺著眼皮漸漸沉重,終於俯身在案台上睡了過去。大堂柱子後,閻天一直等到小田睡過去才走出來將入住登記簿拿過來翻找,六樓全是臨時入住的客人,眼裏掠過一陣狐疑。

閻天貓一樣在六樓整整轉了一圈,發現有幾個房間還亮著燈,但聽不到任何動靜。這神秘的樓層從格局和房間安排都很普通,但普通之中究竟會有什麽玄機?他眼裏閃過一絲殺機,悄無聲息地離開了。

8

今夜的酒店看起來會很熱鬧。走廊有人躡手躡腳地走著,似乎在尋找什麽。而一個客房的門被悄然打開,餘銘真悄悄地跟了上去。

走廊上的神秘人在黑暗中不斷辨識著房間號,走了一段停下來,剛要轉身就被餘銘真衝上來一下扭過胳膊頂到牆上,神秘人一聲驚呼……臉被昏暗的燈光一照,倒把餘銘真嚇一大跳,竟然是林璿。餘銘真趕緊撤手,林璿的手幾乎被扭脫臼。她看著眼淚花花的女子不覺又好奇又好笑:“你?你怎麽這副打扮半夜跑到這裏來?”

林璿委屈地說:“銘真,你力氣真大,看我這胳膊都快抬不起來了。”說著動了一下自己的胳膊,一臉痛苦的樣子。

餘銘真說:“你來找亦鵬?”林璿點點頭。

餘銘真笑說那就跟我走吧,你這麽瞎撞,要是被後院巡夜的狗發現,那才夠你哭的呢。走進向亦鵬的房間,兩人都有些尷尬,對著坐都不知該說什麽好。向亦鵬走了進來,看到林璿一身黑衣頭發散亂的樣子,也不禁一愣:“你……怎麽這個時候來了?”

林璿似乎想說出什麽但又忍住沒說,而是轉頭看了眼餘銘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