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林璿(1)

1

世界上隻有兩種人會痛苦,一種是特別自信,另一種是特別沒有自信的。閻天無疑屬於前者,他不能相信自己如此精心布設的一個迷局,居然就在瞬間被對手給識破並且撕扯得粉碎,最讓人悲觀的是,目前為止居然連對手是誰都沒搞清楚。閻天不是沒有計算過,他分別在鬆林橋路布局迷惑對手和在2號公路設伏,其目的並不是真要置對手於死地,隻是給他真正的出發時間布下一個迷障而已,但對手偏偏直接穿過迷障擊中了自己的要害,有如神助一般準確。

“這個人究竟是誰。”閻天想疼了腦仁兒也沒理出一絲線索。房間裏沒有開燈,月光透過窗戶照射進來,把整個辦公室顯得更加幽深。閻天如同一尊泥塑般坐著,一動不動,突然他猛地站起來,一揮手把桌上的東西都掃到地上,然後就冷靜下來,一個特工不論遭遇任何事,如果不能在最短的時間內冷靜下來,那他就真的該死了。

2

江邊的風吹得有些猛烈了,向亦鵬和老周沿著江灘散步。老周低聲傳達了上級的嘉獎。向亦鵬說這是情報科別動隊所有同誌共同努力的結果,還要感謝最後老周情報的提示,才能準確抓住那叛徒,否則真是不敢想有什麽後果。他也感覺到自己的雙手冰涼,這是一個不能重複的遊戲。兩個人激動地伸出手緊緊握在一起,彼此都感到了熱血沸騰。

老周又說:“雖然鄒凱林現在已經死了,但我們絕不能掉以輕心,此人在我們組織內部關係非常複雜,他會不會在我們內部安插‘地雷’現在還很難說,所以你們情報科除了對外搜集情報,目前也要緊盯內部,防止類似危險的事情再次出現。”

向亦鵬也不無憂慮地說:“實際上和閻天幾次交手,我都能明顯地感覺到他對我們的內部情況以及各項行動大致上是清楚的,我們幾次逃脫包括最後取勝,也不能不說是借助了一點運氣,所以我也在懷疑我們內部有狗子。”

老周說上級對這件事非常重視,為了保障組織的安全和同誌們的生命安全,很可能要立即組織一次嚴肅的內部排查,首先就要從情報科開始。向亦鵬有些意外但表示了理解。

兩個人各自朝著不同的方向走去,走了十幾步,向亦鵬回身而老周也心有靈犀的回過頭來,兩個人在濃重的夜色裏使勁向對方揮了揮手……他突然就有想流淚的感覺,但隻能強烈抑製住自己感情的衝動。他知道在這條秘密戰線上與敵周旋,任何放任情緒的做法也都是危險的。

回到酒店他立即找來了餘銘真傳達了上級嘉獎和要在科裏進行一次嚴密審查的命令。餘銘真是個急性子立刻就沉下臉說,同誌們冒著生命危險剛剛完成了重大任務,轉過頭就要審查,至少她是想不通的。

向亦鵬倒不激動:“雖然鄒凱林已經死了,但難保不會有其他狗子,不查清楚我們也就等於時刻暴露在敵人的槍口之下,閻天可不是佛教徒,一旦逮住機會,他的槍口是不會有絲毫猶豫的。”

餘銘真還是看著向亦鵬:“可我……還是覺得……。”

向亦鵬一揮手截住餘銘真的話頭:“銘真,雖然我們現在的工作不需要穿軍裝,但我們都是軍人,隻能無條件執行上級的所有決定。”

3

杜公館的書房內,杜一恒正在煞有介事地練著書法,一個年輕門徒正挽著袖子替他研墨。管家匆匆進屋來到近前:“已經再次確認了……九爺的確被死了,殺手用的槍,身份不明。”杜一恒放下筆回到搖椅上上躺下,伸個懶腰對管家說:“你們去吧,都早些休息。”他眯著眼,在搖搖擺擺的椅子上,陷入到沉默中。隻有他心裏清楚老九死於何人之手,雖然這沒需要他動手也省了很多麻煩,但上海灘局勢的日益複雜卻是讓他越發地不安起來,諾大個青幫如今更是活在夾縫裏了,明天究竟該如何,連他這樣的老江湖也有點拿捏不準了。窗外夜色濃厚,上海灘的燈火輝煌背後,那蕭蕭殺氣讓人難以入眠。

4

在軍統特務處的小紅樓裏,趙興站在窗前看著一輛軍統標記的吉普車停在了大樓門口,閻天走下車來有意無意地朝上邊看了一眼,急匆匆就走進大樓。趙興的臉**了一下,麵無表情。

閻天在辦公室裏也站到窗前去,天空上烏雲密布,仿佛能看清那雲層在如同驚濤駭浪般翻滾著。他聽著楊修遠匯報南京的責難以及趙興告他勾結****殺人滅口的事。聽完了走回到桌前坐下淡淡地說:“我們的確是徹底失敗了,怨不得別人。”楊修遠說特派員其實你也盡力了。

閻天說:“是我過於自信了,低估了對手……比我們想象中更難纏,他們那裏就像有一個和我相克的人,每件事都想到我前麵。我們內部那個叫‘貓眼’的狗子一直沒有查到,這才是我們最根本的隱患,我完全暴露在對方的槍口之下,不輸才有鬼。”說完了笑笑拿出自己的銀質煙盒,抽出一支煙點上,房間裏一片沉默,窗外的雨已經下得很大。他丟出一張請假條,讓楊修遠報告趙興說自己身體不適需要休息幾天。

楊修遠離去後,閻天拉開了抽屜,裏邊擺著鄒凱林留下的那把扇子。

5

虹口路上“亨通賭場”內擁擠的人群喧囂異常,每一張桌子前所有人都直著脖子在叫嚷。不大會兒,輸完了錢又要賴賬的一把掀翻了桌子,打手們便蜂擁而出不由分說拉住就是一頓暴打,好不混亂。

方孝巡查著賭場,不大會兒就抓住一個耍老千的胖子。方孝抓過胖子的右手,抽出刀來就剁下去,胖子當場昏死過去。

打手們架走了胖子……方孝很迅速地換了臉色對眾人笑道:“沒事了,大家繼續玩,盡興。”

矮個兒阿毛匆匆進來,方孝用眼色示意跟自己進了內屋。矮個兒阿毛說:“九爺這回真的死了。”

方孝的手猛地拍在了桌麵上,頓了一會兒他卻問:“貨都藏好了?”

矮個兒阿毛點頭說:“老大,私吞爺的貨,被查出來可不是鬧著玩的。”

方孝勃然大怒:“爺?他是誰的爺?我們拿他當爺他把我們當什麽,當狗,拿我們當條狗!我從十七歲起就為他賣命,身上幾十條刀傷,結果呢?媽的,有好處都是外人的,出了事兒就要我扛,告訴阿三他們盡快把遊閑海做掉,就說他私下裏甩了貨跑路了。”他眼裏凶光暴射,幫派也好、規矩也罷,已經擋不住野狼般的心性,決定要另立山頭了。不就是豁出命去嘛,他都是死了好幾回的人了,有什麽好怕的呢?

6

黃昏時分,混亂了一天的碼頭,隨著天色漸晚也逐步平靜了下來。正在開飯時間,一場大雨便傾盆而至。工人們狼吞虎咽地啃著饅頭,一個由簡易木板搭成的小桌子上,擺著一大盆酸菜湯。阿炳匆匆走進工棚,渾身濕透的他站在一邊沒有說話。

遊閑海看到他便走了過來問:“你不在家好好呆著,跑這裏來幹什麽?”

阿炳“撲通”一聲跪了下來,說:“大哥,我對不起你,昨天有一夥人衝進家來,搶走了貨,還把我打了個半死,後來全靠那個餘大姐才救回我的命來,他們還……還……”

遊閑海氣得冷笑:“他們還知道是我主使搶了他們的貨是吧?”阿炳點點頭。

遊閑海氣得一腳把阿炳踹進雨壩裏,罵聲滾便獨自回到工棚。他並不是氣阿炳說出他來,而是奇怪怎麽這麽快就被發現呢,看來自己和阿炳的好日子到頭了。

7

瓢潑大雨依舊在無休無止的下著。閻天呆在家裏,很為街上那淋著雨監視他的人感到些好笑。走到桌前坐下,開始拿過撲克牌開始洗牌,變幻的牌麵讓他隱隱想起了什麽,耳邊再次想起鄒凱林曾經說過的話“戲法分三個步驟:第一步,擺出一樣東西;第二步,讓它消失;第三步,讓它重現。”他按照程序先將黑桃A挑了出來,然後又分別找出了方塊A、草花A,但唯獨不見紅心A,找來找去卻在自己衣兜裏找到了它。屋外雷聲隆隆,他拿著鄒凱林的扇子仔細審視著麵前的這幾張牌,臉上表情越發嚴峻。

8

情報科的審查已經開始。向亦鵬和餘銘真了來到一條僻靜小巷中破敗的房子裏,他們在房間裏默默坐著等待。過了一會兒裏邊一道門開了,負責審查工作的人員走出來,熱情地和他們握手,握手之後這個四十多歲的男人說道:“希望你們能理解……這是為了黨的安全。”

向亦鵬說:“我們都是黨培養的老同誌了,懂得這樣做的重要性。”

男人問:“誰先來?”

向亦鵬說我是負責人,由我開始吧。餘銘真此時卻突然站起身來,說還是自己先來吧。

上級的詢問非常仔細,甚至連餘銘真一直不願提及的孩子也查得清楚,但她始終沒有正麵回答孩子是怎麽回事,詢問人員似乎也明白是因為是有苦衷所以並沒有刻意去追問,然後就示意她出去。

向亦鵬來不及與她說話便也進去接受詢問。待兩人走出那秘密的房子,向亦鵬剛要想再安慰她幾句,餘銘真長歎一口氣卻說自己還是理解了,畢竟不是在部隊、根據地上,這裏到處都是敵人,稍有不慎損失就將是不可挽回的。

夜間的雨在漸漸地小下去,昏黃的路燈光牽扯著兩個堅定的身影,城市的夜更深了。

9

一夜沒睡的閻天並沒有注意到晨光已經照亮了房間,依舊一動不動的坐在桌前,桌上的牌依然沒有給出任何更多的提示,讓他有些失落。過了許久一抬頭才發現天已經大亮,走過去推開窗戶深深吸了一口清晨清冽的空氣,一隻黑灰色的小鳥在枝椏間不時地飛飛停停,偶爾婉轉的叫一兩聲。心情因為這活潑的鳥兒放鬆下來,突然一下又明白過來,眼前再浮現出鄒凱林手不離扇氣定神閑的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