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覓香東南亞
新加坡海南雞飯
正如星洲(新加坡的別稱)無星洲炒米一樣,海南並沒有海南雞飯。我去了海南島,到處找,找不到,又問過一位在海南島住上五年的長輩,他也不曉得,問海南島的本地人,他們說:“有呀!”給我吃的,不是印象中的海南雞飯。那麽海南雞飯到底是誰發明的呢?追溯起來,應該是歸功於新加坡“瑞記”餐廳的老板莫履瑞這個人。這麽說,也許有許多海南人不同意,但這篇文章不過是拋磚引玉,如果有更正確的數據,請寄下。
莫履瑞在二三十年代從海南島過番來到新加坡,以賣雞飯為生,他和一般小販擔了一枝扁擔不同,是很有力氣的兩隻手,提著兩個竹籠:一個裝雞,一個裝飯。飯是以飯球形式做的,扭得窩窩實實,圓圓胖胖。莫履瑞這個做法,也許是看過海南島的親朋戚友做過,所以說海南雞飯出自海南也沒錯,隻是在海南島失傳而已。
當今東南亞各地都出現海南雞飯,國際酒店的咖啡室或房間服務中,海南雞飯更和雲吞湯、印度尼西亞炒飯、叻沙等被列入“亞洲特色”的菜牌中。但是,所謂的海南雞飯,隻不過是普通的白斬雞和白飯,完全不是那麽一回事兒,真正的海南雞,做法繁複。
用大量的大蒜連皮和生薑在油中爆了一爆,再將一把蔥卷起來,還有馬來人叫為“巴蘭”的香葉,一齊塞進雞的肚子之中。雞外皮抹鹽。
煮一大鍋水,一滾,加一匙鹽,再滾,再加,憑經驗看應該有多鹹。把雞放入湯中,燙個五分鍾,撈起,過冷水河。水再滾,再燙。三次或四次,看雞的大小,不能死守陳規。最後把雞掛起來風幹。
燙過雞的水上麵有一層雞油,拿來放進鑊中爆香幹蔥頭,再把米放進去炒它一炒,炒過的米放進另一個鍋中炊,炊飯的水也是用剛才燙雞的湯,用一半。一半留著,加高麗菜和冬菜,成為配湯。
還有一說,是把生米放進一個漏鬥形的鐵鍋中,下麵滾水蒸之,見過黃履瑞做的老朋友們這麽流傳出來。
炊完的飯肥胖,一顆顆獨立,包著一層雞油,發出光彩,一見此飯,方能稱上正宗。偶爾在飯中吃到爆得略焦的幹蔥粒,更香。吃時淋上醬油,單單是白飯,不吃雞肉,已是天下美味,無處覓。
說到醬油,一定要用海南人特製的又濃又黑,帶著焦糖味道的。如果看到餐廳供應的醬油是普通的生抽或老抽,那麽不用試,也知道一定不好吃。醬油架上還有少不了的一罐辣椒醬和一罐薑茸,用吃完的花生醬玻璃瓶盛著,瓶的外表有一個個凹凸的格子,形狀有如一個裝紅酒的木桶。
辣椒醬各家製法均不同,有濃有稀,有些很辣,有些微辣,其中加醋、薑茸則不可不用雞油拌之,沒看到雞油的薑茸,也不正宗。用這三種醬料來點雞肉。雞一叫就是半隻或一隻,斬件上桌,碟底鋪有黃瓜片,有時覺得黃瓜比肉好吃。
雞肉是什麽狀況之下最完美的呢?絕對不能全熟。全熟就像吃鞋底,要骨頭周圍的肉略微桃色,雞的骨髓還是帶著血的,才算合格。雞不能太肥,也不可太瘦,數十年前的“瑞記”,已學會質量控製,在馬來西亞的昔加末地區有一農場,專養走地雞,到時到候就運來新加坡劏之。
懂得吃海南雞飯的人,最享受是那層皮,當今流行所謂的山芭雞,都太瘦。雞皮不肥不好吃,皮和肉之間有一層啫喱狀的膠汁,最上乘了。當時不知道什麽叫膽固醇,也沒有汙染,吃雞的皮,吸骨中的髓,大樂也。
嫌肉吃不夠,可多叫一碟雞雜,裏麵有雞心、雞肝和雞腎、雞腸等,蘸著醬油吃,也是極品。
吃雞,噬出骨頭方有滋味,我對目前的去骨雞飯很不以為然。“文華”酒店的收入,很大部分靠賣它的雞飯,也是去骨的,遊客不懂得這個道理,現代人又怕吃得太肥,以為“文華”是最出名最好吃,也不必和他們爭辯。
目前尚存古味的店鋪,還有海南二街PurvisRoad的“逸群”咖啡室,另外有“七層樓”餐廳,在新加坡其他的,肚子餓時,也許還吃得下吧。
香港海南雞飯也是流行,但學其樣,不學其精神,連醬料也不像樣,別說雞肉和飯了,大剌剌、擺出海南雞飯的名堂,甚不知恥。
至於老店“瑞記”,老板莫履瑞和友人黃科梅先生,以及跑娛樂版的記者黃哥空及家父蔡文玄交情甚篤。莫先生當年已懂得廣告之力量,有科梅先生撰文讚之,又有哥空先生常帶一群歌星光顧,再在家父所編雜誌《南國》長期登廣告,結果生意滔滔,“瑞記”成為遊客非去不可的景點。
可惜據說公子乘摩托車撞死,莫先生無心做下去。“瑞記”目前丟空在密駝路,但至今尚未拆除,路經此地常去憑吊,唏噓一番。
新加坡熏衣草熟食中心
家母喪禮,辦在新加坡殯儀館,附近有一熟食中心,英文叫為LavenderStreetFoodCentre,熏衣草街,我頗愛此名。一共舉行了五天,讓親友憑吊,我們一家輪流守靈,肚子餓了就去那裏吃東西,當成飯堂。新加坡地道小食應有盡有,那麽長的時間下來,試完所有攤檔。
有家人賣福建薄餅,這是我最喜歡吃的,小時隔壁住了一家福建人,為父親的世交,有位小女兒,也許是想長大了和我成親,整家人一直教導我福建文化,包括方言、世俗和食物,故我的閩南語講得比潮州話流利。
印象中,他們家的薄餅最美味。包薄餅為一大事,過年過節才舉行,準備很花工夫,會用上兩三天。當今的福建家庭已少人做,隻有在中國台灣、新加坡和馬來西亞才有看到,在熟食中心看見,大喜,即叫兩條。
主要的材料是虎苔,是種香味很重的幹海藻,新加坡難於買到,當然不放了。也嫌白蘿卜以粉葛代之,其他配料也能省即省,做出來的薄餅樣子很像從前的,但吃起來不是原味。為懷舊,勉強食之。
也有雲吞麵賣,那裏做的和香港的不一樣,但也分湯類和幹撈,我喜歡後者,有南洋特色,保留豬油,並加上了豬油渣,更是好吃。但是在熟食中心嚐到的,麵條應是由製造商大量生產,無麵味,亦少堿水,軟綿綿不彈牙,吃了也大失所望。
另一檔是賣豬雜湯,這種潮州小吃到了汕頭也試不到原汁原味的了,這裏賣的更是不知所雲,友人見我皺眉頭,說附近有家老店,才是正宗。即刻由他帶去,一看門麵,有兩個大鍋,熬著湯汁。我一看以為對路了,叫了一碗來吃,剛喝一口湯,就覺得不對勁,是比在熟食中心的夠味,但是絕非從前的豬雜湯。
豬雜湯有兩種最重要的食材,那就是豬血和珍珠花菜,此店全無。“為什麽湯裏不放豬血?”我問店裏的人。“政府不準許。”這個答案倒是我沒有想到的。“那麽珍珠花菜呢?”“已經沒什麽人種,很難找了。”
難找,並不是代表沒有,那麽重要的食材,那麽濃厚的味道,一放少了,等於失去了靈魂。為什麽不可以努力一點兒?在偏僻一點兒的地方找一小塊地,自己種呀,豬雜湯全靠它了。
“我們從前吃豬雜湯,豬肚還要用水來灌,灌到脹起,外層和內層之間的纖維像透明一樣,才算標準。”我回憶。小販不屑:“沒聽過。”“那麽你們的湯熬的是什麽?”我問。“全是排骨呀。”我搖搖頭:“你們還是改去賣肉骨茶吧。”
有一餐想吃素,認為親人逝世,吃齋好過吃肉,就去找。發現整個熟食中心沒有一攤賣齋的。這也不奇怪,要碗白飯好了,弄點兒蔬菜就行,但友人說:“也許用豬油炒的呢。”
也就作罷,但到底幹吃白飯不行,來點醬油吧,見有一攤賣海南雞飯的,醬油又濃又甜,我向店裏一名年輕男子說:“我並沒有買雞飯,但可以不可以給我一點醬油?”那個男的很友善,點點頭。
剛要把醬油淋上時,那一檔人來了一個中年婦女,氣衝衝倒頭大罵:“你沒有幫襯,不可以吃我們的醬油!”對不起,對不起,隻有拚命道歉:“給你錢行不行?”那女的也不睬我,走開了,新加坡人友善的印象,一掃而空。
再來又吃蝦麵、福建炒麵、叻沙、鹵鵝、各種小炒,整個熟食中心,沒有一種可口,一切食物,有其形而無其味。
看見了有一檔賣冰,就要了一客。新加坡的紅豆冰像台灣的刨冰,碟底下放了煮得很甜的紅豆和亞答仔,亞答仔是一種棕櫚科的種子,半透明,很有咬頭,用糖水煮了,也很甜。上麵鋪了很多刨冰,用手一壓,成山形,在上麵淋了又紅又綠的糖漿,又加煉奶而成。
小時候吃的是下了椰糖,椰糖很香,當今的如果客人要椰糖,可多加五毛。五毛就五毛,一吃之下,對味了,隻有這種刨冰,才維持小時候的味道,也許是做法有那麽簡單就那麽簡單,味道再變,也變不到哪裏去之故。
魚丸、釀豆腐等,全是統一大小,據說要領執照才能製造,味道也不會好,或壞到什麽程度,隻是不標青而已。
不能說完全失去,還有寥寥可數的幾檔小販堅持著,我下一次去,隻能老遠地跑到那些檔口去吃了。一般的所謂熟食中心,可免則免,非去不可的時候,還是會去的,一邊吃,一邊罵。粗口,變成了佳肴。
新加坡發記
周遊各地,新加坡的“發記”,應該是世界上最好的茶餐廳之一。地點在廈門街的舊區翻新建築物之中,地方寬敞,帶有濃厚的唐人色彩,裝修則無中菜館的花花綠綠,一切從簡,以食物取勝。
老板李長豪,肥肥胖胖,四十幾五十歲人,是當廚師的最佳狀態。他整天臉露笑容,門牙中有一個小縫,平易近人。大師傅難不了他,有什麽人不幹就親自下廚,當然,出品的水平的控製,食物的設計,都是出於他一個人。
從他的祖父到父親身上學來的潮州菜,一點也沒走樣。當年辛辛苦苦從大排檔做起,在同濟醫院”旁的咖啡店煮炒到現在,數十年功夫。
最難得的是,翻江過海到南洋的華僑,勤奮地種下根後,菜式的變化不多。也許這是一種固執,但隻有固執,才不會搞出令人聞之喪膽的Fusion菜來。又因為這些華僑中間無斷層,李長豪的潮州菜,比在潮州吃到的更正宗了。什麽叫正宗呢?舉個例子吧。
鯧魚,廣東人不認為有什麽了不起,因為它離水即死。不是遊水的,不被重視。潮州人則不同,鯧魚是上品,但會蒸的人,已不多,我怕這個古法消失,拍電視節目時特地跑回新加坡一趟,用攝影機記錄下來。
過程是這樣的,潮州人認為鯧魚應愈大條愈好,取一條約兩斤重的,隻要蒸五分鍾就熟。五分鍾?怎麽蒸?魚身厚,麵部太熟,底部還生呢?有辦法,那就是在鯧魚的兩麵橫割深深的三刀,頭部一刀,身上一刀,尾一刀,割至見骨為止。
這時,把兩根湯匙放在底部的身和尾處,讓整條魚離開碟底,這一來蒸氣便能直透。上麵這邊,則各塞一粒柔軟的鹹酸梅進割口處,頭部以整條的紅辣椒提起。
在魚身上鋪了切成細條的肥豬肉、薑絲、中國芹菜、冬菇片和鹹酸菜,淋上上湯,湯中當然有鹹味,不必加鹽,最後是西紅柿。以西紅柿用來取味嗎?不是,用來蓋位魚肚那部分,背上的肉很厚,腹薄,如此一來,才不會讓蒸氣把魚肚弄得過火,這簡直是神來之筆。
放入蒸爐中,猛火,的確是五分鍾就能完成。蒸出來的鯧魚,背上的肉翹起,像船上的帆,加上芹菜的綠,酸菜的黃、冬菇的黑,和辣椒的紅,煞是好看,而那白色的肥豬肉,則完全溶化在魚身上,令肉更為柔滑。這才是潮州古法蒸鯧魚,連去潮州也吃不到了。
在“發記”,還能吃到不少的失傳潮州名菜,像“龍穿虎肚”,很多潮州人聽都沒聽過。做法是拿一條條五六英尺長的鰻魚,廣東人叫花錦鱔,潮州人稱之烏油鰻(亦叫黑耳鰻,因為它有兩雙黑耳),蒸到半熟,拆肉,拌以豬肉碎,再塞入豬大腸之中,炊熟後再煎的。
一般,我對鮑參翅肚沒什麽興趣,像鮑魚,賣到天價,吃來幹什麽?兩頭鮑早就嚐過,還來什麽二三十頭?但是在“發記”做的,價錢相當合理,因為他們用的是澳洲幹鮑,雖然肉質不及日本的,但勝在李長豪手藝好,搭救成一流料理。
程序是複雜的:浸十二小時,倒水,再浸十二個鍾。以老雞三隻,排骨六公斤,三層豬肉六公斤,雞腳兩公斤,大鍋熬出三公升湯來,再浸,這時用豬油來夾著鮑魚,以八十五度火煮五十個小時,至到那三公升的汁變成一半為止。看著火候的,還有一個專人呢,當然不是一般下蠔油,去炆製那麽簡單。這時呈扁平的鮑魚脹起,用手按,全憑經驗看它是否軟熟,弄到客人覺得物有所值為止。
至於翅,則要選尾部下麵那塊,不識貨的以為背鰭最好,其實鯊魚遊在水中,這個部分經常碰撞,有呈瘀血的現象,皆為下等翅。燜法以老雞、雞腳、豬肉皮、豬肚肉等,燜到湯汁收幹為止,潮州人的翅,是不加火腿的。
這些菜隻能偶爾一試,我個人也反對殺鯊魚,隻把過程介紹一下而已。自己叫的菜,有一樣很簡單清淡的,用黃瓜,去皮去瓤,用滾水燙之,再浸以冰水,讓瓜脆了,以小蝦米和冬菜煮之,已比魚翅好吃。
另有一道雞茸湯也不錯,剁雞肉不用砧板而是把雞放在一大塊豬皮上剁碎的,此法亦失傳。
大家以為隻有日本人吃刺身,不知道潮州早已有魚生這道菜,但這要事前吩咐好才做得出。從前是用鯇魚的,但近年來怕汙染,隻采取深海魚“西刀”,切成薄片,像河豚一樣鋪在彩碟,片片透明。
配料倒是麻煩的,有菜脯絲、中國芹、酸菜、蘿卜絲、黃瓜片和辣椒絲等等,夾魚片一起吃,後來演變為廣東人通常吃的“撈起”,他們用的則是鮭魚了。
蘸著叫梅膏的甜醬吃,有甜有鹹,或許有點怪,但潮州人這個吃法是從古老的口味傳下,不好吃的話早就被淘汰。一定不能接受又甜又鹹,那麽有種叫豆醬油的作料,亦可口。
最後的甜品有整個南瓜塞芋泥的金瓜。南瓜去皮後,用冰糖浸一天,才夠硬不會崩潰,跟著芋頭磨成泥,豬油煮之。塞入,再蒸出來,是甜品中的絕品。有一道失傳的甜品,叫“肴肉糯米飯”,用冰糖把五花腩熬個數小時,混入帶鹹的糯米飯,上桌時還看到肥豬肉搖搖晃晃。
我辦旅行團,有些地方一切具備,就是找不到好吃的東西,胖嘟嘟的李長豪拍拍我的肩膀,說:“不要緊,帶我去好了,我煮給你們吃。”好個發記。學廣東人說:“真係(是)發達啦!”
為了一碗越南牛肉河
天下美食,少不了一碗越南人做的牛肉河粉,他們叫它為pho。好吃的牛肉河,用湯匙舀了一口湯,喝進口,從此上癮,一生一世,都想追求此種味道。這個說法,一點也不誇張。
初嚐牛肉河,是數十年前去越南旅行,坐在一間露天餐廳,遠望長堤上越南少女推著腳踏車經過,身上穿著一件像中國旗袍的衣服,絲質,開高衩,但還配了長褲,也是絲質。全身包裹得像一顆粽子,肌膚一點也不外露。
麵前的這一碗牛肉河,灼得剛剛夠熟的生牛肉,色澤有如少女唇部之粉紅。河粉純白米製造,像她們身上的旗袍,如絲似雪。再將這一口湯喝進口,像一場美妙的愛情,已經達到了。從此一經過越南店子必即進入試食,叫了一碗牛肉河,看看是否能夠重溫舊夢?
一次又一次的失望,原因何在?經過戰火,連這種最基本的食物也失傳了,各地都有模仿。次等的味道,令人沮喪。
小學念書,說越南土地最為肥沃。人世間,也隻有越南的稻米一年有四次的收成。當今,越南本土,亦要靠外國輸入。一位做木材生意的友人,買通了當地高幹,包了一片樹林,以為從此發達,豈知運到的樹木把電鋸都損壞了,原因是木頭之中,充滿了戰爭時代打進去的子彈頭。
閑話少說,到底在什麽地方才能找到一碗像樣的越南牛肉河呢?自己煮行不行?打開烹調書,教你的辦法如下:
材料:牛肉六兩,河粉十二兩,豆芽二兩,紅蘿卜絲一兩,蔥粒二粒。湯料:牛腩、牛骨各一斤,香茅二枚,洋蔥二個,香葉二片,胡椒粒一茶匙,水十二杯。調味料:鹽、魚露各適量。醃料:魚露二茶匙,生粉半茶匙,麻油、胡椒粉各少許。
做法:一、將牛骨、牛腩飛水衝幹淨,然後放入瓦煲之內,加水十二杯。將香茅、洋蔥和胡椒粒放入煲滾,看見湯麵有泡沫盛起不要。再慢火煲六小時,隔去湯渣加入調味料即成牛肉上湯。二、牛肉切薄片,加醃料拌勻,豆芽洗幹淨後瀝幹水分。三、先將銀芽放碗底,取適量河粉灼熟放在豆芽上麵,將牛肉灼至剛熟放在河粉上麵,淋上滾牛肉湯,撒上紅蘿卜絲和蔥粒即成。
完全放屁,一竅不通,看這種菜譜隻有害死人,絕對做不出一碗連像樣也不像樣的東西來。牛肉河有如擔擔麵,各家有各家的做法,從小吃到大,才有經驗做出一碗似樣的東西。外國人試了幾次,就想當大廚,別做夢了!
另外是有很多人以為店裏做得出,在家裏為什麽不能重現?這個觀念極為錯誤。小販食品,是絕對在家裏做不出來的,因為三四碗東西,湯料一定下得不足,店裏熱的湯,隻用一個巨大的桶,幾十斤肉,幾十斤骨頭,甜味方出,而且是天天做,月月做,年年做,累積下來的經驗,才能掌握。
算了吧,放棄吧!投降吧!回到越南,找到數十年前的那家小店,吃了全不是味道,全都吃遍也沒有一碗像樣的。
追求越南粉是一個辛苦的過程。唯有在海外尋找。戰後的越南人,有錢的移民到法國,在巴黎市中心的幾家高級越南餐館能找到一點兒,但並不平民化。他們也不是專賣粉的,當然並不十分正宗。在十三區有很多河粉店,吃了也不滿意。
窮一點兒的越南人移民到澳大利亞。找尋完美的越南粉曆程,到了終站,是一家叫“勇記”的餐廳,在墨爾本。老板娘四十餘歲,風韻猶存,在店裏坐鎮。她聽了我問湯中隻熬牛骨和牛肉已經哈哈大笑:“牛骨那麽腥,怎麽喝得進口?”
隻告訴我加了雞骨,但是我懷疑也有魚骨,煲到完全爛掉,再也看不見,我跑進廚房,隻見大量的牛肉掛著待涼。一大桶一大桶的湯,滾了那麽久,還是清徹的,相信我再看一百年也看不出道理。
也不單是吃牛腩那一部分,幾乎整隻牛都可以吃,餐牌上寫著牛筋、牛骨、牛丸、牛鞭等等的配搭,連牛血也不放過。店裏賣的牛血,是用滾得最熱的湯去撞出來的,牛血一下子變成軟軟的個體,湯極鮮,血也當然比豆腐好吃得多。
店裏從早到晚擠滿客人,連澳大利亞總理來也得等位。嚐到數十年前的美味,滿足,人亦老矣。地址:196,Victoriast.,Richmond,Vic,Melbourn吉隆坡金蓮記
一生人愛吃麵,而麵食之中,最喜歡的是福建炒麵,至於天下最好的福建炒麵在哪裏?首推吉隆坡的“金蓮記”。
“去福建吃不就行嗎?”友人問,“何必老遠地跑到吉隆坡?”我也到廈門、泉州等地找過,此種烹調藝術,在中國已經失傳,可以大膽講一句,沒有就沒有。東南亞華僑,守舊又固執。單憑這一點,許多鄉間小食,都在東南亞一帶留了下來,值得慶幸。
從數十年前,初嚐到“金蓮記”的作品,就念念不忘。這一回,走出吉隆坡機場,向司機說的第一句話:“去茨廠街。”茨,番薯的意思。早年華僑集中在那一帶,有些人開廠,把薯曬幹磨粉,故名之。
茨廠街這一區,已成為吉隆坡的唐人街,當今學日本,上了蓋,兩旁商店林立,中間擺攤子,賣的東西像旺角的女人街,不同的是,有很多翻版影碟檔口。
在十字街街口,可以找到老店,店前已被各種小販攤子遮住,要仔細看,就有一塊被煙熏得漆黑的招牌,寫著“金蓮記”三個字。由王金蓮先生在一九二七年創立,已開了近八十年了。王氏是福建安溪人,安溪盛產茶葉,但在窮困的年代,王氏也打不到工,隨同鄉來到東南亞謀生。
很少人知道,“金蓮記”最初賣的是湯麵而不是炒麵,麵條特別,有日本烏冬般大,比普通的油麵還要粗出兩三倍來。黃澄澄的福建麵,別處罕見,當今在東南亞的菜市場中也難找到,多數是賣麵的店自製的。
福建湯麵賣出名堂,為求變化,增多了一味炒麵,結果反而更受歡迎,成了招牌美食,“金蓮記”的客人都忘記了有湯麵那回事了。怎麽炒法?因為是開放式的廚房,好奇心重的客人可以直接觀賞,我當然沒放過這個機會。
先下油,把蒜頭茸爆香,當然用的是豬油了。堅持燒炭,大師傅說:“火炭是青火,才夠鑊氣,而煤氣是死火,味道影響食物,無法和炭火相提並論。”
麵炒得幹時,下湯,湯用數十斤的蝦殼熬成,甜味十足,這時又下獨有的秘方,那就是魚幹粉。什麽魚?比目魚也。香港人叫為大地魚,當地華僑叫左口,潮州人稱之為鐵甫。把魚幹用炭火烘得略焦,待冷,用玻璃瓶子壓扁,又細磨成粉而成。
一麵炒,一麵下魚粉,味道更香,這時可下醬油了,用什麽牌子的呢?大師傅說是吉隆坡華僑的生曬老抽,什麽牌子不要緊,但並非吃雞飯點的那種又甜又濃的。
配菜隻有少許的豬肉片、蝦肉和椰菜,並不多。最後要把鍋蓋一蓋,讓麵條把湯汁完全吸幹,才大功告成。忘了。還要下大量的豬油渣。一入口,即被濃鬱的香味和滿嘴潤滑的麵條吸引,從此上癮,吃到任何炒麵,都已經不能與它作比較了。
當今的老板兼大師傅,叫李慶進,是第三代傳人。李慶進娶了位太太,精於廚藝,就在老店對麵開了一間咖啡室,除了麵之外,也有各類小炒,做得最出色的是肉羹湯、枝竹排骨和蒸鯧魚。
李慶進今年也有五十多歲了,生有幾位兒女。大兒子對煮炒很感興趣,和母親一塊躲在廚房做菜,如果他在外邊發展,分分鍾是一個一流的大廚,但東南亞華僑家庭觀念極深,還是留在父母身邊。
“你的炒麵呢?”我問李慶進,“有沒有傳人?”他把小兒子李賢鵬叫了出來。一看,是位英俊高大的青年,到電視台去考演員的話,隨時選中。
“你的功夫怎樣?”我問。“還不敢見人。”李賢鵬說。“炒一碟讓我試試看。”我說,“上回我來,你父親不在,一個又瘦又黑的徒弟炒給我吃,味道也不錯,你是他的兒子,一定全心全力傳授給你。”“不,不。”李賢鵬耍手搖頭,“我隻是等半夜兩三點,客人都不在時才下廚,炒完給爸爸試味,他每次都說還不合格。”
當今的年輕人,還有哪個像他那樣虛心學習?隻要有這種態度,不可能不成功。“煮炒又不是什麽高科技,怎學不會?”我問。李賢鵬不作聲,我見他納悶,大聲喝道:“有什麽就說什麽!吞吞吐吐,哪兒像一個年輕人?”
“雖然不是高科技,但是麵生一點兒和熟一點兒,同樣一種麵,炒出來不同就不同,還是要有一點兒天分,我不知道能不能像爸爸一樣學得到。”李賢鵬嚅嚅地說。老爸和老媽聽了也不講話,我拍李慶進的背:“行,有這麽一個兒子,一定行,放心好了。”地址:49,JalanPetaling,KualaLumpur50000。電話:03-2032-4984。
吉隆坡貓山王
五月底帶了一大隊好友,浩浩蕩蕩地飛吉隆坡,再乘三個小時的車,才抵達目的地勞勿(Raub)。為什麽那麽勞師動眾?我們是專程欣賞榴蓮去的呀!在市中心吃,隻能由別人拿來,不如直接到山區的產地去,吃個過癮,吃個痛快!
飛機早上九點多由赤角出發,抵埗出閘,已是下午一點多,直接去餐廳,在大同酒家找到老友阿鼻。阿鼻顧名思義有個大鼻子,用來分辨食物的優劣,弄最地道的馬來化中國菜給我們吃。
乳豬出兩隻,一以咖喱醬來烤,另一用淮鹽當歸去燒。地蔬菜以馬來盞炒。一大沙煲湯,是燉了數小時的山豬、土雞和剛剛采下的胡椒粒串。
野生彭加蘭魚由當地河流中抓到,全身是油,清蒸起來好吃得不得了。客家釀豆腐加了當地鹹魚、福建式的魚海參燜豬手尖、海鮮煲、幹咖喱牛腩。脆花腩炒菜心,不及菠蘿炒大腸好吃。
再來一鍋湯,是豬肚煮馬來雞。小吃有豬腸粉和咖喱叻沙、薑茶燉湯丸、娘惹糕點等,共十五道菜,不包括水果。吃得不能動彈,肚子快要爆破時,大鼻捧了一大鍋東西出來,從老遠已聞到香味,原來是他最拿手的鹹魚五花腩蝦醬煲,忙著做別的菜,差點兒忘記上。大家看到,聞到了,再飽也要舉筷,接著又喊著要白飯三大碗。
從餐廳到旅館才十分鍾車程,我們一坐下即刻閉上眼睛,爭取這短短的午睡亦是快樂事之一。入住東方文華,就在地標雙子星隔壁,我認為它是吉隆坡最好的。至少,別的酒店購物沒有它的方便。十八樓那層幾乎給我們的團友住滿,打開窗,兩座巨型的建築物就在我們眼前,還可以看到辦公室裏的白領在玩電子遊戲。
大家都說太飽了,要求我晚上遲一點兒出發。我說:“行呀,我們八點半走好了。”“八點半太早了。”眾人抗議。“吉隆坡塞起車來不是好玩的,今晚是星期五,又是月尾出糧,到餐廳要一小時呀。”我說。“茨廠街離開酒店那麽近,不必吧?”有些熟悉地理的團友疑問。我微笑不語。
放下行李,我衝到雙子星商場中的“BritishIndia”,這家人是我唯一感到有興趣的服裝店,設計是傳統中暗暗地帶著新穎的模樣,色彩從單調的黑白到繽紛的鮮豔,最重要的還是用最上等的布料,讓你穿得舒服,優質的線和麻,或是海島綿,摩擦在肌膚上的那種感覺,不同就是不同。
但價錢不會因為是本地貨而便宜,而且買得再多,也不肯打五毛一塊的折扣給你。團友們也紛紛試著,感覺好,也就買了。集合時間一眨眼就到,果然如我所料,花了整整一個鍾頭才到達唐人街。
“吃些什麽?”在車上時團友問。“炒麵呀!”我說。“怎麽晚餐反而隻是吃麵的?”“那麽遲了,當是消夜吧。”我又笑了。
“金蓮記”是家大排檔,炒福建麵起家,獨沽一味,隻要做得出色,就是一個挖不完的寶藏。當今老板已經把對麵的一座三層樓的建築買下,一樓是咖啡屋,二樓快餐,整個三樓給我們包下宴會。
每次吃我最喜愛的福建炒麵,都不夠喉。事因多數吃飽了才上麵的,又要和別人分,沒有一回滿足。今晚是上一大碟麵、一大碟米粉、一大碟河粉、一大碟麵線,還有一大碟當地人叫為老鼠粉,就是台灣人的米苔目,我們稱為銀針粉的。
再接再厲,來幹炒牛肉河、生魚片沏米粉、肉骨茶麵和刺激的幹咖喱麵。其他小菜有鹵肉、貴妃雞、豬腳薑、炆豆腐、蒜子雞煲和上湯水餃、肉餃羹茶湯等十六道,大家吃得飽飽的。我以為也可以安心享用一碟炒麵,但忙著招呼客人,忘記了吃,第三代傳人李賢鴻看到了,特地為我打包,回到酒店,一麵看CNN,一麵細嚼。
翌日的早餐種類有三種選擇:在酒店吃自助餐、到外麵去吃肉骨茶和兩者都吃,大家都選了第三。酒店的早餐種類非常多,有煎蛋、味噌汁、蝦餃和燒賣。我最有興趣的是本地餐了,桌上擺著各種咖喱。
馬來人的典型早餐是一包椰漿飯(NasiLemak),這裏不是包好的,任由客人拿取。先聞到飯香,那是香米加上椰漿。我在碟上裝了飯,加點炸小魚、切片的黃瓜,但找不到辣椒醬(Sambel)。問廚子,他向那一大鍋漿汁一指,我舀了點兒淋在飯上。一吃,根本就不是那回事,像湯多過像醬,要知道那甜甜、酸酸、辣辣的Sambel,是整個椰漿飯的靈魂,缺少了它,就完蛋了。
我向侍者提出嚴重的抗議:“西餐、日本餐和中餐,弄得不好客人都能原諒,但是國家食物不像樣,是不可饒恕的。”馬來侍女唯唯稱是,說會向餐飲部經理反映。
啟程。往此行的戲肉走,到勞勿吃榴蓮去,享受最好的馬來西亞品種,叫貓山王。貓山王這個榴蓮品種的名字好怪,有座貓山嗎?是否有位貓之王者?是貓山王,還是貓王山?
團友議論紛紛:“什麽山?”“是不是過山的,和過山雞一樣?”一位來自台灣的問。我們叫的走地雞,在台灣是過山雞。“你說什麽?”又有一位聽到一半的問,“有種貓叫過山貓?”最後由導遊指正:“貓山,是果子狸的馬來語譯音,叫Moosang。果子狸最聰明,專選好的來吃,這個品味是果王,所以叫貓山王。”
原來如此,巴不得馬上吞榴蓮。車子在山穀上的公路旁停下,我們要經過山徑,一步步往下走,園主相迎,熱情款待,指著樹,解釋道:“這是紅毛丹,這是山竹。”紅毛丹一點兒也不紅,全綠,未熟之故也。山竹也不紫,本來榴蓮為果王,山竹為後,前者性熱,有後者中和。當今不熟,吃太多榴蓮怎麽辦?會不會流鼻血?大家有點兒憂慮,我笑著說別擔心。
經過一小山坡,籠裏養著大大小小的山羊,我問園主可不可以烤來吃?他聲稱沒問題,這回沒準備,下次來,烤幾隻奶羊讓我嚐嚐。
在樹下的長木桌坐著,園主問:“要先試哪一種?我今天準備了四樣:貓山王、D24、竹腳和老樹。”“當然是貓山王!”我喊了出來。
貓山王上桌,一看,個子並不大,比泰國榴蓮小得多,但大過沙田柚。一剝開,發現殼薄得不得了,榴蓮果肉則厚,核細,一個小貓山王的份量多過一個泰國的金枕頭。
香味撲鼻,即刻挖一粒塞進口。味道獨特,甜度適中,細嚼之下,像一匹漿液化的絲綢,滑入胃中。眾團友也吃得大樂,園主和他的助手都忙著開榴蓮,勸阻我說:“還是先試試其他品種吧!”
再上的是D24,它在吉隆坡市麵上已當成寶,我們在山裏,嫌沒有貓山王那麽好。再來的竹腳,也較D24美味,比較起來,就知道一山還有一山高。
最後拿來的是老樹,原來剛才吃的是經過接枝培養,樹不高。馬來西亞榴蓮獨特之處,在於不能采,要等到它全熟後掉下,而一掉下,最多可以保存一至二天,再過就要裂開,香味全跑光了。改過種的樹很矮,跌下來時榴蓮殼才不會破。老樹有七八十英尺高,多數長在很難到達的深穀中,要聘請專家在樹與樹之間張了網,侍榴蓮跌下才去收集。
先吃了一個沒有品種命名的老樹榴蓮,香味原始,肉飽滿,像回到母親的懷抱。因為生產得少,不是很多人能嚐試得到。園主又奉上一個貓山王老樹榴蓮,啊,是極品了。用文字形容不出其美味,不如免了吧,隻說是我一生吃過的榴蓮之中最好的算了。團友們也吃得淋漓盡致,每一個人至少吃到整整的三顆大榴蓮,心中還是存著疑問:“過火怎麽辦?”
我叫大家拿了一個空的榴蓮殼,到水龍頭處。水喉流出的是山水,用來洗手,奇怪的是經山水一淋,手幹幹淨淨,一點兒味道也沒有,我用幹淨的榴蓮殼盛山水,拿給團友喝,這麽一來,熱氣全消,不必吃果後山竹也行。
臨走,有些團友在地上撿了個小榴蓮,那是長得太多而未成熟就掉下的,隻有蘋果般大,拿回去當裝飾,可愛得很。
本來安排在山穀中吃榴蓮當午餐,又怕大家不飽,叫了一檔流動小販來,賣沙爹、羊肉、牛肉和雞肉任選,後來,又打聽到勞勿這個地區有家河鮮店,說剛從溪裏抓到最肥美的巴丁魚。好,就添多一餐吧。
是一座木頭建築物,眾人走進去時看天花板上掛著風扇,但還嫌熱,好在餐廳裏邊更有一間冷氣房,大家安心。
第一道上桌的是清蒸巴丁魚,三四斤重。巴丁魚樣子有點像風水金龍魚,無鱗而已,身上和肚子長滿魚油。魚油含有奧米加3,大家的印象中沒有豬油那麽可怕,味道又出奇地好,紛紛舉筷,一下子吃光。
第二道也是巴丁魚,但用AssamTempoyak來煮。什麽叫AssamTempoyak?原來把榴蓮去核,用鹽醃漬,讓它發酵後存在玻璃罐中。煮魚時下數湯匙,又加帶酸的亞參醬、咖喱香葉和其他複雜的香料而成。真的美味,與清蒸的又截然不同。
吃到這裏,忽然一整個勞勿市停電,我們打開窗,也汗流浹背。不管,繼續吃。這裏的一切河鮮都是野生的,又試了另一種魚,叫大山老羅。另外的河蝦肉又爽又脆又甜。
我們這次隻叫八道菜,其他的有炒臭豆、炒當地油麥菜和蝦米四角豆。最精彩的還有炸雞,用的是腿又長又瘦的馬來走地雞,肉結實又帶濃厚的雞味,吃得再飽,也把那一大碟馬來雞吞下。
晚上,到我們熟悉的“北海”吃海鮮,一共二十道菜。第三天要出發,已沒人報名去吃肉骨茶,在酒店胡亂吃一點兒算數,中午去吃印度大餐。捧著肚子上機,臨走還要在馬航的休息室中吃幾碗麵。但大家懷念的,還是貓山王。
馬來西亞河魚王
去了馬來西亞,最大的食趣莫過於吃河魚。
各國的野生海魚數量已明顯地減少,當今在中國香港要吃到一尾不是養殖的黃腳已非易事,流浮山附近海域還有人釣到。七日鮮和三刀等,更是可遇不可求。養殖的海斑最乏味,肉質多渣,當今我已盡量避免去吃了。
野生河魚及半鹹淡水魚也是少之又少,倪匡兄說他小時候看到黃浦江中的黃魚,遊過來時海麵一片金黃,多得漁民不去捕捉。網到的也多沒有尾巴,是給後麵的魚吃掉的。那麽多的黃魚,也給我們吃得快絕種,近來國內能捕到的一尾半公斤也不到的黃魚,也要賣四五千塊人民幣了。
鬱達夫先生不停稱讚的富春江鰣魚,也是同樣命運。友人到了上海,說也吃到鰣魚呀,為什麽說沒有了?啊,那是馬來西亞運去的,種已不同,樣子像而已,鱗下的脂肪不見,瘦得可憐,叫什麽鰣魚呢?
河魚是馬來西亞最稀有的天然物產,至今未被普遍認識。我對馬來西亞河魚又愛又憐,它得天獨厚,鮮腴味美,一方麵又擔心過量捕捉,又會是怎樣的一個收場?
十大品種的河魚皆肉肥骨少,多數是受馬來西亞政府保護的,生產於全國最大的拉讓江和最長的彭亨河,隻有一代接一代生活在江邊的土著有權去抓,以充生計,其他人是一律禁止的。話雖那麽說,但是土著抓來,也是賣給出得起錢的老饕,隨時隨地會過量捕捉的。
有個叫王詡穎的人,在彭亨的勞勿地區建了A-ClassAquariumPetCentre,起初是把河魚當成觀賞魚來賣,後來食者漸多,他也認清潛伏的危險,搭起具有規模的養魚場,像我們的基圍蝦一樣,讓河魚半野生半養殖,供應食用。
在這個條件之下,我才讓他請客,大啖馬來西亞十大河鮮:第一,當然也是最貴的,叫“忘不了”,原名為Empurau,產於砂勞越詩巫江上流的加必,以及下流的峇拉加兩段水域之中。前者魚身較白,肉質更為鮮美,後者長滿紅鱗,質次之。
這種河魚嗜吃一種生長於河邊的野果,俗稱“風車果”,成熟之後掉進河裏,忘不了爭逐搶吃,有些更衝上激流,愈遊愈勇,一下子跳躍而上,從樹中咬來食之。養殖的成長頭一年,體重隻有四五克,第二年可達一至二公斤,三年才有三公斤,酒樓價格一公斤在五百五十到一千馬幣,一千馬幣合港幣二千二百大洋。
這次清蒸了一尾四五公斤的給我,好吃嗎?的確好吃,又有一股其他魚沒有的香味,鱗刮下後拿去鹽抹,有五塊港幣銅板般大,帶著皮下脂肪,鰣魚魚鱗絕對比不上。此魚雖美味,但是忘不了的印象,來自價錢多過肉質。
第二尾白蘇丹(WhiteSultan),樣子像大鯉魚,是它的近親吧?但一點兒也無異味,異常鮮美,價錢一公斤從一百八到兩百八馬幣。
第三尾夢亞蘭(Munyalan),譯名十分優美,它的價錢一公斤隻賣一百八十,是因為一出水即死,都是冰凍的。
第四尾高鰭拉邦(Raban),名副其實地翹起很高很大的魚鰭,樣子也有點像鯊魚,清蒸之後雖沒忘不了那麽香,但肉質亦異常滑嫩。它給雲頂賭場包去,隻有在那裏吃得到,一公斤一百五至一百八。
第五尾國寶鯉,又稱獨目鯉(Temoleh),有雙目,名字大概是由馬來文譯來,中國人加上國寶二字,以示珍貴。名有個鯉字,但不像鯉,反而接近烏頭,它的香味最濃,肉也最肥,蒸魚次序一搞亂,先上國寶鯉的話,其他魚都乏味了。國寶鯉的產量最多,又有遊水的,建議大家多食,一公斤價錢從一百三至二百八,視重量而定,愈大條愈好吃。
第六尾筍殼,無英文名字,那是香港人認為珍貴的河魚之一種,反而隻排行第六,肉味淡,多數拿來油爆,不清蒸,但馬來西亞的筍殼可以長得極大,一條十公斤以上,賣一公斤一百三至一百八。
第七尾是吉拉(Kerai),分白的和黃的,像全身潔白的鯉魚,味亦佳,一公斤一百三至三百。
第八尾鯰魚,也就是洋人所謂的Catfish了,但馬來種的無須,亦長得很大。
第九尾的紅尾虎,亦無馬來名,它的上顎有數條短須,下顎有兩尾很長的,湄公河、亞馬孫河和美國河流皆有產,樣子倒像我們印象中的鯰魚。
第十尾河巴丁(RiverPatin),在新加坡吃到冷凍的已算非常珍貴,它樣子像珠三角的大頭魚,但味更香,腹部充滿肥膏,有這種第十位的河魚來吃,已覺幸福。
魚王王詡穎曾經捕捉到一條野生的國寶鯉,重四十三公斤,長五十英寸,足供三百五十人吃,但是他說肉質最佳的是六至十五公斤的,太大的不好吃。鱗倒是愈大愈鮮美,一片有一隻成人手掌那麽大。
國寶鯉學名為ProbarbusJullieni,上半身呈深綠,腹部則是乳黃色,是最大的鱗科分類,和它的近親忘不了與水馬騮一樣,也會跳上水吃果實。
但野生河魚遊得快,土著們多數用棒子擊斃,有瘀血,便不好吃了,故不鼓勵。況且河魚和海魚不一樣,養殖的味道差不到哪裏去,在香港吃到的珠三角河魚,就是一個證明。別殺野生的,讓它們繁殖,再拿小魚來養,我們才能一直吃下去。
有機會,我還是會跟隨王詡穎到彭亨河去,和土著打打交道。他們網到的活魚扔在燃燒的木堆中,就那麽吃,是日常的食物,和他們一起吃野生的,不過分。想味道必佳,一樂也。
曼穀R&R
從杜拜回來,在曼穀停了兩天,我叫它R&R。R&R這個名詞來自美軍,大戰之後,美國人派兵到世界各地,駐了一個長時期,回老家之前就讓士兵們去R&R一番。第一個R代表了休息Rest,第二個R是Recreation娛樂和消遣,也有點恢複身心的意思。
到歐美和中東,名勝和美食俱佳的國家不少,但始終我會看厭和吃不慣。一個星期下來,非到我們熟悉的地方R&R不可,而天下最佳的R&R,就是泰國了。
東方文華酒店已像是我另外一個家,如果作家翼(Writer"sWing)訂不到房的話,其他房間也都有水平,舒舒暢暢,每層樓都有特別服務員,像私人管家,二十四小時服務,大堂的招待員是挑選出來的,記憶力特佳,見過你兩次麵,即能叫出某某先生來。
拋下行李就往外走,已經開始看到眾多的街邊小檔,賣番石榴和青芒果,小販們削皮切掰,奉送一小袋加鹽加糖的作料,讓你蘸著來吃。
另有一檔賣水晶包,裏麵包的是糖和花生碎,又甜又鹹,泰國人總是把這兩種不同的味覺弄得非常調和。不知怎麽買的話,遞上一張二十銖的鈔票好了,等於港幣五塊。付了五塊,你知道有多少分量,下次買可以增多或減少。
榴蓮當造,見有幹包,忍不住即刻要了幾粒試試。說也奇怪,拿了榴蓮後手很幹淨,名副其實的“幹包”嘛,不會沾手的。怎麽分得出是“幹包”種,看果椗就知,一般的隻有一根手指長,“幹包”至少有七八英寸,有的長至一英尺。
非吃不可的是幹撈麵,泰語叫為Ba-Mi-Hang,二十銖一碗,裏麵作料極多,魚蛋、牛肉丸、豬肉碎、豬肝、炸雲吞、青菜豆芽等等,再淋上豬油、炸紅蔥頭、炸蒜頭、撒以蔥和芫荽。啊!我最愛吃了,香港當今也有幾家店會做,但味道始終不如曼穀街邊的。
再往前走,角落頭有家賣甜點的,各種椰漿大菜糕我最喜歡,要不然買一串堿水粽,迷你裝,包得像魚蛋那麽大罷了。蘸糖吃,也隻有泰國人才肯花這種功夫。
甜品店轉角,進入一條巷子,裏麵賣的是潮州粿汁,這種最地道的小食,香港已失傳。基本上它是把沙河粉切成三角狀,糜糊地煮成一大鍋。食時鋪以豬頭肉、豬皮,和各種內髒、豆卜及淋大量鹵汁上桌,是宿醉者的恩物。再有一檔賣炒粉炒麵,以蝦為配料,泰國人叫成香港炒麵,但與香港的味道完全不同,非常可口。
菜市場中的水果,多得不可勝數,最要緊是買一粒熟透了的木瓜,當日可食者,食了木瓜,再下去要吃多少辣東西都不必擔心了。買了幾個塑料袋,走過大堂,服務員投以欣賞的眼光:“蔡先生,開餐呀?”放在房間內,吃不吃不是一個問題,有安全感才最重要,已到了午飯時間,又出門。
先來一頓泰國菜,去了被老饕推薦的“LemonGrass”,叫好幾道菜,吃過之後覺得它像“太平館”,賣的是豉油餐,這裏做成瑞士汁冬陰功,是經過改良,迎合西方人口胃的泰菜。沒有吃過的話,是值得一去的,你會發現它比其他的泰國食肆出色。但是如果要找正正宗宗的,還是得到另一家老字號“BaanChing”去。
飯後試了兩家泰國SPA,一家最高級的,但手藝並不出眾,另一家是當地人喜歡,價廉物美的集團經營SPA,水平也隻不過普通而已。
友人介紹了張太太,是位烹調高手,家庭富有,兒女又長大了,無聊之下,想做私房菜,要我去試試。未到之前,先去最著名的菜市場查篤查。查篤查極大,其中有個部分開成百萬富翁菜市,名叫Otoko,那裏的東西最新鮮,我要買些罕見的食材請張太太燒。
終於給我找到了魚子,從前吃過,非常鮮美,至今難忘。泰國魚子和伊朗魚子醬,日本鮭魚子和台灣的烏魚子都不同,每一粒有小孩打的石彈子那麽大,說了你也不相信。這是一種巨大的泥鰍的魚子,魚長在湄公河中,有一個人那麽大,當地華僑叫為孔明魚,不知出自何典,又為何與孔明有關?
把孔明魚子拿到張家,張太也說沒有吃過,就由我親自動手,用橄欖油把蒜茸爆香,扔魚子進鍋,由透明煎至發白即熟,上桌前加一兩個雞蛋。吃進嘴裏,用牙齒一咬,能感到爆開,真是天下美味。
翌日再到眾人推薦的一家法國菜館和一家意大利餐廳。吃了之後,覺得不錯,但絕非什麽驚人的味道。大概是君之所好,非吾所喜吧。
潮州菜已成為泰國的國食,有兩家很出色的,就在殘廢餐嘉樂斯的後麵,叫“光明”和“廖兩成”。華僑師傅的手藝千年不變,燒出最家常和最原始的潮菜來,是隻在曼穀才能享受到的。
回到東方文華,乘船渡河,來到酒店經營的SPA,做一個六小時按摩,之後到自助餐泰菜餐廳去吃,其他地方的自助餐不試也罷,東方文華的最高級最傳統,吃過之後,才明白什麽叫泰菜。這兩天的R&R,令我變成一個新生嬰兒,抵達香港,又吃雲吞麵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