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溪月銀香 (3)
“不是!原靜汐沒有前世。她的靈魂沒有冥界四殿處理的痕跡,這是她的第一個輪回。”小留說,“但她確實是我那個家臣要找的人……”
薇香置之不理,“看!邏輯混亂了吧?你那個家臣早就死了一千年!他又不是預言師,怎麽會在一千年前就知道會有這樣一個女子出世?”
小留的眼睛轉來轉去,也不知如何解釋。
“總之,薇香,”它說,“原靜汐,她的身上一定會發生變故……有個很頑固的人,一直在追尋這位女子……”
“與我何幹?”薇香嘟噥一聲。
“因為,每個相遇都是注定的劫數。”
“你的名字是原靜潮?麻煩你把18代家譜背一下。記不清?算了——有多少算多少吧。”
“你除了有蕩除妖魘的能力,還有什麽不平常的地方嗎?”
“你有沒有奇怪的記憶?有沒有別致的夢境?有沒有朦朧的預感?關於自己的前生還記得多少?”
原靜潮看看麵無表情的黑衣男子,又看看一本正經的微笑少年,一邊歎氣一邊揉了揉額頭。
當他看到這兩個家夥沒有影子的時候,還有點奇怪——一般的幽靈隻要靠近他姐姐就會魂飛魄散。當他知道他們就是大名鼎鼎的冥神黑白無常時,還有點羨慕龍薇香那個小丫頭——竟然能將神話中存在的鬼神隨身攜帶。
但是……當他們開始無休止的提問時,原靜潮覺得自己快煩死了。難道他天數已盡?還是說黑白無常就是這樣勾魂攝魄?這和神話傳說不一樣吧!
“差不多了,”白無常收起厚厚一疊資料,鄭重地說,“這樣就可以回去仔細查。”
天啊!原靜潮心想,已經查成這樣了,還要仔細查?還有什麽可查的嗎?
當黑白無常消失的時候,靜潮無力地從沙發裏滑溜到地上……
“姐姐!”他虛弱地抱怨,“為什麽要收留那麽麻煩討厭的女孩?”
靜汐已經對弟弟欽佩得無法形容——他竟然能和龍家的傳人一樣看見神話中的鬼神!
“這樣不好嗎?”雙眼閃亮的靜汐向往地說:“靜潮,也許你也會和龍小姐一樣,成為活著的神……”
“我可沒覺得每天被這兩個家夥跟著有什麽值得羨慕。”
薇香沒在意靜潮的虛脫,原家寬敞的客房和柔軟的床已經吸引了她的全部注意力。她在床上又蹦又跳玩了一會兒,用枕頭給小留堆了一個舒服的窩,又做了幾次深呼吸,才慢慢躺下說:“晚安,小留。”
“晚安!”小留打了個哈欠,“希望你今天晚上別說夢話。要是你身上有個調節音量的開關就好了……”
“這話你已經說了三年!”薇香咕噥了一句,翻身睡著了。
父親在世時,從來沒有告訴薇香:她會在夢裏大叫,把那一聲“鳳炎”叫得撕心裂肺……
淡淡的月光透過紗窗,風妖星嬋的身影緩緩穿梭在房間的大小角落,掩上窗,放下簾,最後從門縫中靜靜退出。
她越過薇香身邊時,帶來一絲涼意,薇香不禁在夢中不安地聳身……這夢境,她不熟悉——沒有霧,沒有山,隻有一片寂寥的黑暗。風聲颯颯,牽出一片鬆濤葉浪,隱隱夾雜著若即若離的琴音。漸漸,月光穿透重雲,映亮層霄。
薇香隻覺得身子在風裏飄蕩,俯瞰下方,是一名白發婦人在盤虯的老鬆下撫琴。一個青衫男子沿著蜿蜒的山路一步步走到她麵前,冷冷問:“你就是預言師顏彩夕?”
“正是。”那白發婦人的聲音清潤溫婉,竟像是不足雙十的妙齡女子。她舍琴起身,款款施禮:“彩夕拜見淨澤大人。”
青衫男子微微頷首,伸出手,手心是一團紫色流影,“是你送的這個口信?為什麽要私下見我?有什麽話趕快說吧。我擅自離開冥界已是大過,不可耽擱太久。”
顏彩夕輕笑道:“隻怕淨澤大人的抱負絕不是‘擅自離開’一會兒吧?”
淨澤冰冷的雙眸微微一睜,不動聲色地緊盯著她,緩緩吐了口氣,“世上果然沒有什麽事情能瞞過預言師——你想怎樣?”
顏彩夕悠然道:“想必大人已經知道:我泄漏天機本該折壽,何況殺戮星宿又是重罪,我已經沒有輪回的機會。”
淨澤遲疑一下,點點頭,“不能輪回,也算一種福分。”
彩夕的臉色卻一沉:“我要大人幫我在十殿閻君麵前求情——我願在冥界贖罪兩千年……然後,讓我重回這個世間!”
“為什麽?”淨澤有些驚疑。
彩夕的神情從容淡定:“我欠別人一個提攜,兩千年之後,他會給我彌補的機會。至於其他,大人不必知道。”
“這……”淨澤垂下頭,有些猶豫。再抬起頭時,他的目光溫柔而憐憫,“你為鳳炎報仇,殺了兩顆星宿,現在又要為他受罰,值得嗎?”
彩夕定定望著他,一字一句反問:“如果我現在告訴您:您的後代將世世代代為您的出逃付出代價,您會不會覺得為了那個女人,這一切完全值得?”
淨澤愣了片刻,唇邊綻開一個微笑:“我答應你。我會為你在十殿閻君麵前求情。”
他頓了頓,又補充:“如你所願,我會讓你保留對鳳炎的感情……隻是,為了不引起其他三位執事的注意,我隻能保留你的一點點回憶——你可以在夢裏見到他,直到你找到他為止。”
“那麽,我要在每個夜裏看到他。”彩夕的聲音宛如北風般剛毅。
“可是你有沒有想過,來生的你,也許更願意放棄這段感情,去追隨另一個人?”
彩夕的黑眸映著明亮的月光,布滿皺紋的臉上漾開一個璀璨笑顏,“來生的我,會做出如今的選擇——您忘了嗎?我是預言師。”
淨澤歎息一聲,轉身向山下走去。
“拂水公大人!”彩夕忽然出聲叫住他。
淨澤微微側身,月光勾勒出一個溫柔而俊朗的側影,令人難忘。“你還有什麽事?”他問。
彩夕慢慢搖頭,臉上滑過一絲不易察覺的惋惜,“沒什麽……再見!”
淨澤笑了,笑容明朗而親切,“預言師這樣說,是不是意味著兩千年後我們一定會再次見麵?”他輕輕揮手,“希望那是一個愉快的重逢。希望……那時你也能記得我。”
薇香驟然睜開眼睛——一對淘氣的麻雀輕啄著窗玻璃,初晨陽光透過窗簾。她怔怔地坐在床上,茫然無措。
小留嘴裏叼著一塊肉排,從門縫中溜回來,衝她哼哼,“薇香,下樓吃早飯!你知道嗎?原家竟然用妖靈做早飯!薇香?”
陽光悄悄灑在薇香的臉龐上,她的眉宇間忽然煥發出柔和的光芒,“好……我知道了!”
當她走下樓,和沐浴在晨光中的靜潮雙目交接時,這個相遇是什麽樣的劫數,她猜到了八分。
“太少了!根本不夠啊!”薇香得知靜潮透露給黑白無常的個人資料後,不滿地白了他一眼。
“什麽?還不夠?”靜潮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我拚命想,差不多連在嬰兒床裏發生的事情都告訴他們了……”
“在那之前的事情呢?”薇香冷冷地問。
“在那之前就是前世了——我怎麽可能記得!”靜潮額頭上青筋直跳。
“為什麽不好好記住嘛!”薇香微微轉過頭,避開靜潮的目光,開始發表對黑白無常的同情,“他們真可憐!確定一個冥界官員適任者需要落實往生的全部紀錄。憑這麽一點點資料,在浩如煙海的地獄資料館裏檢索你的全部往世……看來我有好長時間不能看到他們兩個了。”
靜潮瞪了瞪眼,不知該說什麽,幹脆不理她。
薇香根本不在乎,自己看書看報。
兩人沉默了許久……
靜潮終於忍不住問:“你到底什麽時候回去?不要老是賴在別人家裏!”
“暫時不能回去。”薇香翻了一頁書,隨便應付了一句。
“為什麽?”靜潮覺得頭有點發麻——嚇的。
“回去委托人會追著我要定金,我可拿不出來。我害怕。”話是這樣說,但靜潮看不出她哪裏害怕……
“好好好——”靜潮自認倒黴,飛快地衝回房間,又衝回客廳,手裏多了一張符,“拿著這個黑猩猩趕快走!”符中封印的正是上次收服的妖怪。
“Lucky!”薇香受到白無常影響,也養成了在香港用英文的習慣……她奪過符,快樂地說:“那我們告辭了。時間緊任務重,晚上水路不好走。”
靜潮又是一驚,“水路?難道你要偷渡……?”
“偷渡?”薇香認真思考了一下,“說‘偷遊’會更合適吧……”
“喀吧!”——靜潮的下巴很不爭氣地脫臼了。他扶好了下巴,難掩一臉驚悚,“偷遊?你別亂來!萬一遇到鯊魚怎麽辦?”雖然他也不確定附近的海域有沒有鯊魚。
“不要緊吧?”薇香開始有點緊張,“我隻是遊到廈門而已呀!這麽短一段水路,遇到鯊魚的幾率不大吧?”
“吧!”——靜潮的下巴又脫臼了。“遊到……哪兒?”
“廈門嘛!”薇香白了這個沒有地理常識的家夥一眼,手舞足蹈地解釋,“然後可以爬火車回家。能省好一筆錢呢!”
她肩頭的小留和主人一樣陶醉,“在火車頂上迎風坐著,感覺特別好,就好像我已經變成了一條龍!”
薇香“嘁”了一聲,潑冷水,“算了吧!就憑你現在這樣子,還想變成龍?繼續修煉吧!”
於是這兩個家夥又燃起鬥誌,決心為成為一條真正的龍和一個出色的城隍代理人而努力,沒有注意到一邊的靜潮已經完全傻了……
“你好歹也是城隍代理人,怎麽一點專業素養都沒有?”靜潮乏力地垂下頭,拍拍手。風妖星嬋立刻捧了一隻木盒出現在他身邊。
靜潮從裏麵拿出一個信封,交到薇香手中。
“這……這個?!”薇香打開一看,幾乎立刻驚呼起來:“這個難道是傳說中的‘遁地之符’?據說二百年前已經沒有人會畫,所以在當時一張就可以賣一百兩黃金!”
“是遁地之符沒錯,不過它還沒有變成‘傳說’。”靜潮安詳地看著她,唇邊帶著寧靜的微笑,“拿著,趕快回家!”
薇香眼中寒光閃爍,“這個是你畫的?”
“你以為呢?”
薇香低著頭沉默了,片刻之後才接過符說了聲:“告辭!”
靜潮笑笑,模仿她的口氣,“後會有期。”
事實證明,原靜潮的遁地之符不僅形似,效果也不打折扣。
兩個小時以後,薇香坐在自己的書房裏,疑惑極了。“為什麽那個原靜潮畫的符,可以讓我順利回家,我畫的就完全沒用呢?”
“這就是才華的差別吧?”小留無情地瞥了她一眼,“再說,符是用來調遣精靈的。在草紙的背麵畫符……對精靈很不禮貌啊。”
“我這是練習階段。”
小留哼哼一聲,“原靜潮能夠成為城隍代理人,自然有他的過人之處。就像你有你的優點一樣。何必賭氣要學他能做的事情呢?”
“想比另一個人強,是不需要理由的!”薇香賭氣吼了一聲,繼續埋頭畫符。
此時此刻的地獄裏,黑白無常終於找全了靜潮的全部檔案——這一次搜集檔案工作比想象中輕鬆,因為靜潮並沒有經曆許多輪回。
看著麵前的肖像,他們神色不定地對視一眼,“……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