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春城飛花 (1)

你以後還是會一樣的胡來嗎?不管命運怎麽規定,你還是要按照你認為好的方向引導別人?假如有一天,我告訴你:不管是不是命運的安排,這是我的選擇——希望你不要反對。

“加一點甜甜的玫瑰精華,再加一點香噴噴的月桂靈氣。嗯,最好再來幾滴孟婆湯,增加忘卻煩惱的功能——好啦!嚐嚐看……呃~呸呸呸!”

伴隨著一陣懊喪的歎息,一杯顏色難看的靈茶被閻羅大王偷偷倒進“不可回收”垃圾桶。

調配新口味的地獄靈茶是他的業餘愛好之一,給地獄官員定額發放的地獄靈茶之所以有3個品種8個口味,全仗他多年的努力。隻是他愛好太多,顧及此項的時間有限,且他對待業餘愛好的態度並不認真,因此在那三個品種八個口味中並沒有一個出類拔萃的精品。

這天,他心血**又開始做實驗了,結果以失敗告終,直接影響了他一整天的心情。

識趣的鬼都不會在他心情低落的時候找事,閻羅寶殿上一片寂靜。這位幽冥世界的大頭目在寂靜中沉默了一會兒,越發覺得無聊,便伸出手掐掐算算,想發現一點“意外”,調劑一下空虛的生活。他掐算的功力十分強大,早在幾百年前,就達到了錯誤率降低到零的標準,並且獨霸天冥兩界掐算大賽的冠軍,致使惱羞成怒的天帝廢除了這項比賽。

然而他今天掐來算去,總有一件事情不符合因果規律。閻羅大王撓撓頭,開始轉動水晶球,“已經死過的人,為什麽會再死一次而且不會從世上消失呢?讓我看看到底出了什麽問題。”

水晶球中的幻象斑斕莫測,閻羅大王的臉色也瞬息萬變。“唉!”他歎了口氣,心情絲毫沒有因為發現這個意外而竊喜,反而跌落到一天當中的最低點。把水晶球調到通話頻率,他恢複了往常的威嚴,“卞城王,我有點事情要交代。”

無邊無際的青色水麵上,一個雪白的身影靜靜佇立在那兒。淡淡水霧在她身邊幽蕩,她垂首看著腳下的水麵:一段段往事在清波碧漪間流逝。從遠古到昨天,她的回憶展現在眼前,那麽多沉重的秘密,那麽多的甜蜜和苦澀——回望這些記憶,就是她的業餘愛好。

現在,她的目光集中在一位清雅的女子身上——她穿了一身黑,和周身素裹的樓雪蕭形成強烈的對比。她佇立在一棵樹下,深深凝望著枝繁葉茂的樹冠,眉宇間的落寞和樓雪蕭倒有幾分相似。

樓雪蕭輕輕歎了一聲。這聲歎息在水麵上回蕩時,回音中多了一個微弱的聲音,“無法挽回。就算你千方百計,也無法挽回她死亡的命運!”隨著這微弱的回音,水麵漾起一片奇妙的影像:那黑衣女子的身影在漣漪搖動時化為點點落沙,消失在波光之間。

樓雪蕭的身子微微顫抖,閻羅大王的聲音又恰好在這時響起。周圍景色像被風吹散一樣退去,她依舊坐在辦公桌後,隻是臉色愈加難看。

桌上的水晶球中傳來閻羅大王的聲音,“我想你也該知道:那條地脈的問題,就要解決了。”

“是的。”樓雪蕭輕輕應一聲。

“這是讓錯亂的因果得到協調的大事,”閻羅大王不緊不慢地說,“我希望你不要做出不恰當的行為。”

樓雪蕭苦笑,“你要我什麽也不做,看著她死去?”

閻羅大王歎口氣,“她……早就死了啊!看透吧,雪蕭。”

“我早已看透,”樓雪蕭把目光冷冷地轉向一旁。

“看清事情的前因後果,並不叫看透,”閻羅大王語重心長地說,“能明了前因後果,卻能等閑視之,才是看透。我們雖然有‘神’之名,但並非是操縱木偶的提線師,旁觀滄海桑田的變遷卻不加以幹預,維持天地陰陽的法則才是我們該做的事情。否則,人世的秩序難以穩定,你也會過得很不幸。”

他說得誠懇之至,樓雪蕭無法反駁。

“這是同行前輩的忠告,還是上司的警告?”她幽幽地問,“並不是每個預言師都能像你一樣漠視塵世的羈絆,冷眼旁觀、逍遙灑脫地當閻羅大王。”

這一次,輪到閻羅大王陷入沉默。

此時的薇香,也在從事她的業餘愛好——整理倉庫。自從有了狐狸春空,她這項愛好的娛樂性大大增強,而艱苦性則好似成反比一般大大降低了。

“春空,把那邊也撣一撣!”薇香悠然地在眾多箱籠間溜達,指揮空中的雞毛撣不住變換方位。雞毛撣飛舞著,但動作越來越遲緩,終於落在地上“嘭”的一聲,變成了狐狸模樣。

“我不幹啦!不幹啦!”狐狸歪歪斜斜地倚在箱子上,憐惜地審視自己的皮毛,“老是讓我幹粗活,還不給吃有營養的東西,害我毛色都變差了!”

薇香麵不改色地瞥他一眼,“想幹高水平的工作也可以,但是,你除了雞毛撣,什麽都不會變——隻能說聲遺憾。”

“我還可以變成這樣,”狐狸抖抖身子,變成了一位清瘦的少年,充滿期待地看著薇香,“這樣子是不是可以做其他工作?”

“唔——”薇香撫著下巴用挑剔的目光上下打量著他,一邊搖頭一邊說:“看看你這麻稈兒似的胳膊!肩不能挑,手不能提,還有前科。唯一的工作經驗就是小偷小摸和欺負人……想給你找份工作也難啊!你還是乖乖從清潔工做起吧。”

少年剛想抗議,就見蜥蜴叼著一個木偶爬進倉庫。他立刻得理不饒人,“小留活了這麽多年,連人也不會變,為什麽能做輕鬆的工作?”

一句話問住了薇香,她隻得無可奈何地歎了口氣,“這就是‘人不患寡而患不均’?我養活你就不錯了,你還要跟人家資深寵物比。”

“我不是寵物!”小留放下口中的木偶,先瞪了薇香一眼,又鄙夷地白了春空一眼。“變成人無非是想接近人,想接近人無非是有企圖——本蜥蜴坦坦蕩蕩沒有不可告人的企圖,用不著變成人混淆視聽。”

“聽你這意思難道我有什麽企圖?!”春空跺了跺腳,“難道你不覺得變成人比較容易和人類溝通?!”

“你變成人是因為可以隨意變得好看一些吧?”

薇香看他們的爭執有影響感情的可能,急忙拾起木偶,咳嗽兩聲,“肅靜,肅靜!有正事。”

木偶是樓雪蕭用來和薇香聯絡的工具,驗證了薇香咳嗽的聲音,它開始用四平八穩的聲調說:“薇香,你最近過得還好嗎?我近來不方便去人間看你,希望你能照顧好自己——廢話不說了,有一件事情要交給你:在潯江下遊某個地方……”

“潯江不是我們和銀香堂的界線嗎?”小留嘀咕一句。

“是的。這次的事情發生在你們的界線上,”木偶繼續用平板的聲調說,“去潯江吧,薇香,保護那棵樹。”

薇香見木偶說完這句話便沉默下來,疑惑地敲了敲它的頭,“哪棵樹?潯江該不會隻有一棵樹吧?”

“有意見請撥打地獄熱線進行投訴。我的工作號碼是‘地字0206’……”

看來它已經無話可說了。薇香的嘴角抽搐了兩下,衝小留和春空一擺手,“收拾工具,能帶多少就帶多少。”

“反正不是你扛行李……”春空撇撇嘴,在薇香用必殺目光恐嚇他之前,迅速溜了。

小留躥上薇香肩頭,擔心地問:“為什麽你看起來很緊張?是不是有不好的預感?”

薇香聳聳肩,“你也知道,我的預感一向與好事無緣。所以我討厭預感。”

“可這並不妨礙你的預感成為現實。”

“這是我討厭它們的第二個原因。”薇香歎了口氣。

女人對自己的第六感都很自豪,但薇香是個例外。她隱隱覺得:自己對直覺的厭惡,並非來自自身,而是源於很久以前的一個女人——她的前世是預言師。那位女預言師一定非常厭惡自己的能力和行業,這種深入靈魂的厭惡流傳下來,以至於薇香也厭惡“預感”。這個秘密,薇香沒有告訴過任何人。當然,也沒有告訴過任何“非人”——包括黑白無常、樓雪蕭、小留和春空,以及她那已經成鬼的爹媽。

薇香一直竭力把自己的感覺和那些極可能經過輪回而傳遞的感覺分開,但想要把它們截然分開,有時候還是不太容易。她討厭“前世”、“預言”,但她的預感卻總是應驗。

潯江之行會遇到熟人,但不會愉快——這次,她的預感這樣說。

潯江下遊有個小鎮,非名勝,不繁華也不落魄。在這片廣袤大地上,無數個小鎮顯得毫無特色。但對薇香而言,它有一點特別的意義——據說不知多少年前,樓雪蕭按照地氣強弱劃分了12個城隍代理人管理的轄區,這個小鎮正是溪月堂與銀香堂的“界點”,是龍薇香和原靜潮都可以管,又都可以不管的地方。

因為多年來和原靜潮競爭激烈,薇香一向回避在這樣的界點上活動,以免與對手狹路相逢。這天晚上,她第一次踏上這片小鎮的土地,看到的景象和猜測沒有什麽大的差別,和大多數小鎮一樣,安靜樸素。薇香雙臂環胸站在小鎮高處,放眼四望。沒什麽詭異之處嘛……星空燦爛、月色清朗,幾個鬼在街上聊天,一兩個非常低等、連形體也沒有的小妖靈匆匆飄過。

“在這樣的小鎮養老,是我的心願。”薇香做了幾次深呼吸,由衷地說。

“如果這個小鎮在你離開的時候完好無損,你這個願望也不算過分。”小留在她肩頭唧咕了一句,腦門立刻被薇香賞了一記爆栗。

背著大背包的春空站在薇香身後,雙手緊緊捂著口鼻,一臉苦惱,“我可不喜歡這個地方——空氣質量不好,嗆死了!”

薇香白了他一眼,“這是花香!有鳥語花香才有詩情畫意。你真不懂風雅。”

“這兒的槐花開得真早,”小留在薇香肩上仰頭嗅了嗅,環顧四周,“真是不合時宜。”

確實,應該去看看。薇香的直覺這樣說。

那是一棵槐樹。一棵樹,不合時宜地開了花。它是不是想要說些什麽?

她不喜歡直覺,腳步卻不由得循花而去。

月光不時被飄蕩的雲朵遮蔽,薇香提了一盞燈籠,帶著蜥蜴和狐狸,忐忑地走在陌生的街巷,追隨著濃鬱的花香。

不知不覺,她已穿過整個小鎮,眼前的景象漸漸開闊。在繁星閃耀的夜空映襯下,一抹挺拔的黑影向四麵八方伸出無數枝丫,出現在她麵前。

“好大一棵樹!”薇香深深吸了一口氣,頓覺滿腹甜香。

“薇香,前麵有人!”小留一聲輕呼——樹前一個黑影,靜靜的一動不動。

薇香往前走了幾步,試探著招呼了一聲:“請問……”

這聲問候在暗夜中有些突兀,但那人似乎並未受到驚嚇,緩緩轉過身,默默看著薇香。

“請問,這麽晚了,你在這裏做什麽呢?需要幫忙嗎?”薇香盡量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充滿善意。

“不需要,謝謝。”對方的聲音十分好聽,字字句句清亮圓潤,薇香提起燈籠,裝作看路,不經意地在那人身邊晃了一下,立刻愣了。

這女人不過二十來歲,也許是故意顯示成熟,她穿了一身老氣的黑衣像被夜色包裹了一般,長發在腦後挽成優雅的高髻。然而薇香看到她的第一眼,就被她眼中掩飾不住的純淨所吸引——薇香見過的人不少,卻沒有一個人有這般悠然清淡的氣質。

在薇香打量這個女人的時候,對方已經轉回身,繼續凝視著麵前的老槐樹,不再理她。

薇香和氣地笑笑,借故搭話,“這位姐姐,這麽晚了,你在這兒幹嗎?”

黑衣女子沉默了許久,才慢吞吞回答:“我在找東西。”

“你丟東西了嗎?”薇香往前走了幾步,好奇地問,“我的燈籠借給你,好不好?”

她說得十分客氣,那女子友善地笑了:“不必……我丟的東西,打著燈籠也找不到。”

“是什麽東西那麽難找?”

黑衣女子仰頭看著枝丫交錯間若隱若現的夜空,長長歎息:“我丟的是記憶。”

“記憶?”薇香難掩驚詫,正想多問一些,頭頂忽然落下無數槐花,猶如驟然下了一場香雨。一陣風突如其來從她們上空掠過。春空指著夜空驚呼:“薇香,看天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