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老山 (1)
沿著漫長的時空隧道,
我苦苦尋覓。
我曆練漢唐的繁華,
我沐浴明清的煙雨,
生命的扁舟,
在生死中漂泊不已。
歲月的大風強勁地吹來,
吹走我一個個軀體,
卻掠不去靈魂的尋覓。
1.廢物
《阿甲囈語》說:在元朝罪惡的屠刀下,中國曆史上最有亮色的一個民族消亡了。
他們是金剛家的祖先。
那個時候,涼州是西夏的輔郡,據說其地位近似於陪都。但在文化方麵,涼州卻有著別處不可替代的位置。
西夏人創造了最輝煌的文明。他們有自己的文字,有自己的文化,有刻著“大夏”字樣的一切,但他們沒有更野蠻的屠刀。
千年了。誰為他們哭泣?有誰,真正譴責過葬埋了那段亮麗文明的罪惡。
回蕩在世界上空的僅僅是一聲歎息:資料太少。西夏,留給後世的,是無數個不解之謎。那黨項民族,竟然高貴到連本書也不屑留下。
涼州文廟裏有塊石碑,被稱為國寶。上麵有內容相同的兩種文字:漢文和西夏文。據稱,這是全國保存最完整的碑,叫西夏碑。
而在金剛亥母洞旁的纖維袋裏,塞滿了這類國寶。
一天,來了個官僚。小心翼翼地把這些珍寶保存了幾年的老喬爺問:“有沒有用?”官僚答:“沒用!”於是,這些廢物被拋入火中。火焰輕易地燒了那段曆史。後來,一位專家在荒山間撿到了一張殘片。他驚呼:國寶!
他發現,那是一封西夏王朝國師的書稿。
2.宿命
西夏國師的書稿和無數珍寶一樣,被幾百年前的地震掩埋了。
它們靜靜地等待著宿命或說曆史機遇。
二十世紀的某一天,瓊將和雪羽兒一同來叩門。
此前,他們將在庸碌裏曆練自己的人生,像大荒山無稽崖的那塊靈石一樣。
阿甲正在講那段故事。
3.棗紅馬
《空行母應化因緣》中說,雪羽兒受傷的次日,瓊騎著馬出了村子。在村口,他叫族丁擋住了。瓊說雪羽兒已經發燒了,他要去涼州城裏弄藥,要不然,人會死的。這是實話。弄藥確實是這次外出的目的之一。此外,瓊還有另外一個目的,就是進老山,一是去找久爺爺,二是將雪羽兒媽接回來。他帶上了族裏分下的一斤多牛肉,這是黃犍牛舍身的結果。
族丁說,快去快回。瓊就打馬直奔涼州城。
瓊騎的是金剛家最好的馬,是用來駕轅的馬,棗紅色。它來自山丹馬場,它有著優良的種姓和基因。我就是騎著棗紅馬長大的。從七歲起,父親就命令我去放馬。我就牽著棗紅馬和一個最調皮的黑騾子到湖裏放。棗紅馬的屁股很大,我倒趴在馬背上,頭枕著馬屁股,比後來睡席夢思床還要舒服。馬脖裏的鈴鐺單調地響著,馬打著響嚏,搖著尾巴,比碗還大的蹄子濺著溝裏的泥水。馬肚子上到處是泥點,我懷疑它是有意為之,因為瞎虻總是在它的肚子下盤旋,時不時就咬它的肚皮。大多時候,馬總是甩著尾巴將瞎虻打落。有時,棗紅馬會狂跳起來,但它很有分寸,盡量不將我掀下馬背。每到這時候,我就知道,一定是瞎虻叮了馬的那個重要部位,對了,就是**。那是馬最要害的地方。要是蜜蜂咬你的那兒,你也一定不好受。那地方,馬尾是鞭長莫及的。我就下了馬,低下頭。
果然,有幾隻牛蠅大的瞎虻正在那所在狂飲,我就輕輕探過手,揪下那些吸血鬼們。我用不著使勁,隻管輕輕一撚,就能撚出一手的血。要是我捏猛一些,臉上也會濺上許多血珠。在那個所在,咂出那麽多血,真夠棗紅馬受的。後來,我老見村裏女人跟丈夫較量時揪那所在,就懷疑她們是跟瞎虻學的。瓊就騎著我那夥伴溜往涼州城了。棗紅馬“挖”著趟子,這是金剛家對馬奔馳的形象說法,這時的馬背上最平穩,也最舒適。馬的前蹄“挖”著地麵,叩出一個個深坑,馬背一拱一拱的,仿佛遠處的群山。瓊就產生了騰雲駕霧的感覺。我也最喜歡那種感覺。那感覺真舒服,某一天,那舒適竟一暈暈蕩向我的小腹,在我的小腹裏蕩出熾熱的火來,一股巨大的快樂立馬淹沒了我。那是我第一次感受到人還有那種樂趣。後來,我老在夢裏騎馬。每次騎馬,床單上就多一團汙跡。金剛家將此稱為“跑馬”,它是遺精最形象的表述。
瓊騰雲駕霧地進了涼州城。他去找吳和尚那最不成器的弟子,他在北關。那時的城裏人還有供應糧,他們雖也餓,可跟土頭農民相比,真是上天了。在一個窄小的門診部裏,瓊見到了一個身高隻有三尺的人,此人背雖駝,名聲卻比天還大。診所裏有幾個人,那人叫他們趴在一張床上,隻聽嘎巴嘎巴,那些貓腰的人便齜牙咧嘴笑了。瓊說了吳和尚的事,那人毛發直豎,急忙帶他去對麵醫院找了最好的藥。瓊後來說,在那人眼裏,吳和尚是天神的代名詞。
瓊出了城後,就去了老山。
4.雪羽兒的叮囑
《空行母應化因緣》中詳細記錄了雪羽兒對瓊的叮囑:
你進了老山口,有三條路,你走右麵的路;前行十餘裏,你會見到六條岔道,你就選那左麵數的第三條,那個有棵大傘似的鬆樹。你會從鬆樹左側——也就是南側發現一條羊腸小道。到那兒,你就穿上皮靴,把煙屎抹到靴子上。因為那兒有各種蛇和毒螞蟥。蛇倒不怕,它們聞到煙屎就會溜遠。最怕的是螞蟥,你必須將羊皮襖反穿了,係了係腰,紮住褲腳和袖口,這樣,它們就進不了你的體內。當你感到**的皮膚上有針刺的感覺時,那就是螞蟥在叮你。你會看到有半截螞蟥已鑽進了你的肉。你不要拽,你要是硬拽,就會將那蟲子拽成兩截。這就麻煩了,它剩下的半截會一直向裏麵鑽去。所以,你隻需用巴掌猛扇那被叮的部位,螞蟥受疼後,一縮身子,就從肉裏出來了。要是你方便的話,還可將熱尿灑在入肉的螞蟥身上。
它們是冷血動物,在它們的感覺裏,你的尿跟沸湯一樣。走過這羊腸小道,你會發現右麵——也就是北麵有個林子,那林子遮天蔽日,陰窪裏就有麻籽兒一樣多的動物,那是狼。你也別怕,狼多不抬羊。你隻要不惹它們,它們是不會惹你的。要是萬一它們圍了上來,你就誦那個安土地咒,請土地爺來管他的狗。那咒你不可多念,隻能念七遍,要是念多了,土地爺會頭痛欲裂的。見了那狼群,你千萬不要打馬快跑,你隻管慢慢地行。你要是一逃,狼們就會追上來。你騎在馬上,不要東張西望,尤其不要望狼。你將它們當成石頭一樣。不過,為了壯你的膽,你帶上我的繩鏢,萬一……我說的是萬一……那狼圍了來,你就掄那繩鏢,一圈一圈地掄,也別去戳人家。狼既然是山神爺的狗,總是帶著狗性的。它們怕繩子,也怕土揚。你肯定能過那陰窪的。
過了陰窪,你會看到一棵被雷殛過的白楊樹。那兒曾住個狐子,成精了,一夜叫雷殛了。那樹很醒目,上半截全焦了,你別到跟前去。那樹洞裏現在又住了一頭野豬,不過你別怕它,那公野豬的眼睛瞎了,母野豬也很老了。你不惹它們,它們會叫一聲“祖宗有靈”的。你隻管繞過白楊樹沿南側的茅草叢前行。不過要小心,你必須尋那石頭上落腳——石頭很多的,你隻要不跳進旁邊的泥中就不要緊。不過,最當心的卻是馬,因為沼澤裏有一副馬骨頭。你要是怕你的馬驚,你先將馬拴了,再折棵小樹,將馬骨打散。尤其要打碎馬頭骨,那是最容易刺激馬的東西。你別到馬骨跟前去,你掄圓棍子,遠遠地打。
小心些,別用力過猛攝不住身子。馬骨裏也許有蛇,也許沒蛇,你小心些就是。要是你願意,你可以在棍子上也抹些煙屎,反正吳和尚的煙鍋裏有的是煙屎。對了,你索性把煙鍋也帶上。要是真有蛇,你就伸過煙鍋,有意叫它咬了煙鍋,然後你對著煙嘴一吹。你要用力吹,吹出煙屎,蛇就一下子醉了。你要是想吃蛇,就不妨倒提了它,狠狠抖幾下,你就會抖散它的骨頭。然後,你就褪下它的皮,小心別叫它咬了。有時,看起來死了的蛇也會咬人的。你最好用刀子砍下蛇頭,但也要小心,你最好將蛇頭扔遠些,用棍子挑,因為斷了的蛇頭也會咬人的。這樣,你就放心地牽過馬來。你也用不著當心,馬很聰明,它自己知道往石頭上踩的。
過了那沼澤,你就會發現你到了一處類似肚臍的地方,那兒很窪。你會看到有好多山頭向你鞠躬,有的像獾豬,有的像臥象,有的像巨蟒,那兒看起來有好多山道,但你千萬不可上去,那山道不知所終。你會在山道上遇到鬼打牆之類,你永遠也找不到下山的路。你隻選一個形似照壁的山,你不要上山,你沿那陽窪前行。陽窪裏盡是紅色的石頭,跟鐵鏽一樣。其實也真是鐵鏽,那石頭很重。聽神通俱足的久爺爺預測,多年之後,這兒會開一個鐵礦。那時的老山就跟城裏沒啥兩樣了。那時,狼也沒了,蛇也少了,山窪裏布滿了奇形怪狀的人。那些人生生不息一段歲月後,會在某一天跟這山一起消失。據說,他們是被他們自己造的一種炸彈消滅的。但那事,還是相對遙遠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