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太陽·七部書 (1986—1988) (23)
火光中心有雨雪
我的淚水
漫天飄落
獵人
在高山上
在天堂的
高山上
在高山中最高的山上
在高山中最高的山的頂子上
就是我們這個世界
就是我們這個世界最後一天
我們被一張火嘴收起
用黑暗蒙住我們的眼睛
用牛皮縫住
不讓眼淚流出
這是世界的最後一天
所有的人都要相見
相見在一張鐵砧上
周圍是火焰簇擁
05
吃和
吃的嘴
包圍母親
也包圍了
我的頭骨
神與母馬的頭骨
吃火吃鬼吃糧食
追著太陽和黑暗空虛
吃草草結籽
吃水水長流
吃果果吐樹
吃人人繁殖
生產我的頭骨
吃，在半坡埋下
多少饑餓
多少內心的空虛
長出一張嘴
聽南風說話
以玉米為牙
一二三四五
六七十
長成了土地
肉滾滾
巨日一輪
物象原始
之詩
命運讓我喜悅
割下我的頭顱
喂在嘴的腹部
白骨吱吱作響
星球殘缺
神與馬相似
生產我的頭骨
巨大獵人乘坐我的頭骨飛過了……
飛過了……
飛過了海水
飛過了崇山峻嶺
宇宙如巨馬寂靜
蒼茫而飽滿的馬
蒼茫而飽滿的馬
在黃昏在黎明
多像我的白頭骨
披上了金黃稻草
*原稿此處空了七行。——編者注。
在原野之上飛翔
嘴和頭骨
世界的洞穴
位於巨獸的尾部
繁殖力極強
風神十三姐妹十三
巨神三萬六千負地而行
……到此洞為止。
裝著獸油或傷藥
由白發蒼蒼的世紀老人
采自山澗、美學或毒龍的舌頭
那隻鷹抓過這位老人的頭顱
放在她自己的籃子裏
（第一段完）
（原稿如此。此處說明文字似記錄了海子的思維過程。——編者注。）
難道我已把你……
把……把更為淒苦的靈感
把黑夜，這巨大的唱歌的車輛
饑餓說，你劈開吧，你劈吧
……紫色的硫磺之火焙燒過的土地。
“嘴”說
那“食火的”說
我是火身上的一個洞。
此洞叫做人。
這人叫山頂洞人。
壘起鍋灶。
饑餓是男人
嘴是女人
他們結婚了
在昏暗的洞中
抱在一起。
有一天
鐵砧
夢見自己
走在一具屍體上
按住了這具屍體
坐在上麵變成頭
06鐵匠
天空。
射去的
天空
再不回頭
扔下孤兒寡母
手握笨重的弓
坐在北方
荒涼的盡頭
是在哪一個黑夜
伸出了岩石
又隨閃電逃走
此時此刻
在村子東頭
刀中睡入了第一位
鐵匠。
現在來說說那碎了的。
那破碎的雖然破碎了
卻是無法毀滅的。
他在本性上是一個歡樂的人。
是一個少年人。
我現在說的是人類。
他頂天立地地長著
很像一條道路
從大地走向天空。
現在來說說那根通天的柱子
雖然有人說長在須彌山上
支撐著天空，是虛無的光明的
一根火柱。但也有人說
那是赤著上身正在打鐵
村裏打鐵的李二
打出的一條金劍
當然也是立在山頂
的岩石之中。
07洞穴與屋子
黃昏嘴裏吐出一口血染紅了他的臉
染紅了他的槍
他的子宮
十三顆頭顱
排得像車輪
的輪輻一樣
在遠方無頭的人
喜悅地獲得了頭
把頭顱抱進山洞
一夜無話
嚐試了多少次
趕在日出之前
肩扛頭顱一顆鐵砧
喜悅地走出山洞
十三顆頭顱
排得像車輪
的輪輻一樣
詩被壓下去
黃昏的形式和芬芳被壓下去
在豹子出沒的峽穀
豹子之子，七個黑孩子
為了喜悅，為了末日
而哭泣。
……我頭顱潑血行進
我是末日之火的一位旅伴
我是末日的旅伴。我不是琴甚至也不是人
我可能就是末日
我很有可能
就是末日
豹子之子，十三個黑猩猩喜悅地哭著
我不能勸他止住哭泣
我就是他就是我自己
我說得夠清楚的了——嗚姆姆姆姆姆姆姆姆姆姆
我的鐵砧上
有萬物末日的聲音
夜歌
天梯上的夜歌，天堂的夜歌
天梯上的夜歌
天堂的夜歌
夜歌歌唱了我
弓箭放下，
我畫出山坡
大陽放下弓箭
夜晚畫出山坡
一群群啞巴
頭戴牢房
身穿鐵條和火
坐在黑夜山坡
一群群啞巴
高唱黑夜之歌
這是我的夜歌
這是我的夜歌
歌唱那些人
那些黑夜
那些秘密火柴
投入天堂之火
黑夜年輕而秘密
像苦難之火
像苦難的黑色之火
看不見自己的火焰
這是我的夜歌
黑夜抱著誰
坐在底部
燒得漆黑
黑夜抱著誰
坐在熱情中
坐在灰燼和深淵
他茫然地望著我
這是我的夜歌
坐在天堂
坐在天梯上
看著這一片草原
屬於哪一個國王
多少馬
多少羊
多少金頭箭壺
多少望不到邊的金帳
如此荒涼
將我的夜歌歌唱
天堂裏的流水聲
（合唱部分）
在天堂裏
大地隻是一片苦樹葉
珍藏在天堂
大海隻是燃燒的泉水
隻有一滴
而太陽是其中狩獵
和剝削的獵人
苦葉子
是那三千赤子之一
被那名為青春
的無頭英雄
領著殺下天空
的三千赤子之一
在天堂
在夜歌中
一片苦葉子
和半根豹骨
我造人
男人和女人
在天堂相遇
在天堂的黃昏
轉眼即是夜晚
在夜歌中相遇
扔下了開天斧子
住進了天堂歌聲
三個神明合上他的眼睛
住進一片苦樹葉
沒有他的樹
沒有他的樹枝和樹根
沒有他的種子
沒有他的父母
三個人扔下開天的斧子
住在其中
一片苦樹葉就是大地的全部內容
也是他的形式和全部重量
也是幸福也是地母也是深淵和空虛
歡樂女神住在其中
一片苦葉子的幸福
大地不能承受
大地必然傾斜
隻有一片苦葉子
珍藏大地的秘密
他的苦草根沒有經曆過死亡
沒有人能在大地上
找到這一片名叫大地的樹葉
這一片苦樹葉住在天堂
大地不能承受，大地必然傾斜
這一片苦樹葉住在天堂的合唱
左邊是大海這一滴的泉水燃燒
右邊是正在狩獵和剝皮的太陽
天梯上一位獵人的歌聲：小敘事
太陽中的獵人
射死了石頭
外表的獵人
點亮了石頭內部的獵手
這就是我和我們
都是他的狩獵儀式
都是他的獵物犧牲
太陽剝了我的皮
削尖了我的骨頭
砍成兩截
白為晝，黑為夜
一截是黑暗
另一截是光明
緊跟其後
太陽獵人
剝下我的皮
坐在我皮上唱歌
忽然又和我變成了一個
太陽也把他內髒之火光
照亮在我的皮上
我們的皮緊緊擁抱著火
和光明和火無內也無外
太陽削尖我的骨頭
從我的體內抽出
像抽出一把寶劍
像樹葉，插在大地
我從這根被太陽
剝皮、砍斷、削尖
的骨頭上重新感到
一個新的我自己
無限痛楚的新自我
他叫“二十一”
一個叫“二十一”的陌生人
或者叫“二十一”的新自我
坐在天梯上唱歌：
我叫“二十一”
我是陌生人
我對他是陌生人
我對你是陌生人
我對我是陌生人
無限痛楚的新自我
痛楚近乎一種光明
我隻是一根骨頭
在無邊寂靜中
分開日夜，四根燃燒的泉水
照亮泉水中新的他和我
珍藏一片苦葉子
珍藏我的秘密
我隻是我
新的我
隻是一根削尖剝皮
的新的骨頭
豎立在天梯之上
我豎立在我之上
我豎立在我頭頂
一根新的骨頭
豎在太陽那寂靜的山坡
風向我吹來
這是天堂的風
這是天空上的風
這是天堂的合唱聲
我參加在合唱隊中
歌唱一個新的自我
無邊寂靜中
風向我吹來
海浪和塵土裹住我
我像空氣中的寂靜在正在成長
化身為人
我被太陽砍斷
的兩截又長在一起
給世界唱了一隻新讚歌
我的夜歌
我開口歌唱我的夜歌
“心愛的火為我在天堂
在天堂的岩石上**著
在天堂我歌唱我的夜歌
饑餓成熟糧食就成熟”
“法官家族也終於進入了
沉默，進入了歡樂的曙光
還有黑暗之神也放著光芒”
小敘事：由天梯下層
一個舊我歌唱
刀剝開我
此刀剝開我
抱住我的內髒
刀抱著內髒
一同飛往天上
犬追著它們
憤怒而快樂
的女神之火
追著它們
女神之火
築向無底的藍天
追不上了
正在死亡的泥土摟抱住我
追不上了他和舊我
急得嚷起來
火追不上刀和內髒
這一對姐妹
坐在天堂
圍著弓箭
苦樹葉
和燃燒的泉水
刻劃在一根骨頭
追不上了他急得嚷起來
這位神仙遇見人類
在這一天回家告訴天堂
“這一天是好的”
我在火中·我在何方·告訴我
火追著一把抱住我內髒的刀
（像母親抱著女兒）
飛向天上
七隻星宿
……琴和馬
染紅了泉水
我的內髒在天堂
變成了琴和馬
染紅了泉水·染紅了
天堂的泉水不見那刀一把
琴的聲音就是那刀
馬也叫著馬也飛著
身下的天梯下的草原
像綠色的血海流淌
我還是它們的主人嗎？
我在何方？
琴和馬
又在草原頭頂
構築弧形天空
天空多麽高
又回到我的胸腔和腹部
我在火中·火·還沒有追上它們
我沒想到我在升向天空·我
新的我·現在·三張臉朝向三方
站在天空之上
我到達不應到達的高度
沒有傾聽但是聽見了
嗚姆姆姆姆姆姆姆姆姆——萬物的聲音。
石頭和天空
沒有內容
也沒有聲音
隻能為他取名
叫天空
石頭感到
自己的內髒
一下子
突然空了
能看見自己的頭頂了
越來越遠
自己腥臭的內髒
亮起來
空出來
越空越大
越大越空
被消滅了
被撕碎
被撒開
無邊無際地
變成我
居住在世界的邊緣
自我無數
不能沉默
不能躲開
一經走動
便無蹤影
是這樣的
天空這樣
直截了當
一陣大笑
一片虛無
我們置身其中
炎熱和寒冷
躲過他的一切：
閃電
風暴
雷霆
天堂
和太陽
我們必須
躲開這些
躲開這些
這第一次革命
大概不會是
最後一次革命
簡單的陳述中
它到底是什麽？
中間逃走的部分
主宰了我們
中間逃走的
有時回來
在深夜
坐著車子
大乘為火
小乘唯心
它到底是什麽呢？
有一天
這兩塊野蠻的石頭
突然意識到
內髒被消滅了
有一個
還這樣想
也許是逃走了
但肯定在逃走的路上
被消滅了
這種消滅
就是天空
消滅飛來
天空飛去
沒有固定內容
也沒有獲得內容
它到底是什麽？
兩塊野蠻的石頭
放走了它自己的飛鳥
它能理解嗎？
還能挽回嗎？
（人類）
改造兩塊石頭
使他成為人
內髒飛向天空
放心走上天梯
使兩塊石頭
站立
變形
自己形成
以自我為中心
石頭變人太可怕
同時擊殺野蠻
主人和獸兄
也不能與他相遇
它到底是什麽
它決不會
居住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