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已經受夠了

可是,他卻突然就說要搬走,說已經受夠了,不想再一直照顧她。

“你太不懂事了……太麻煩,我已經厭煩了。”他這麽說。

回想過去,發生在她身上的變故總是那麽突然——媽媽突然變得極討厭寧南,寧南突然就說受夠她了……都是一夕之間,整個世界就變樣了。

不,也許隻是她太過遲鈍,總是等到事情已經發生了還不肯相信,也想不明白是為什麽。

“不過,他現在和靜靜在一起,我想我有點明白了。”她自嘲般地笑笑,“像你說的,我又笨又麻煩,讓人厭煩也不奇怪。”

以前什麽都不懂,被細心地嗬護著,覺得一切都是理所當然的,可現實並不是如此。

“其實……你也不是很麻煩,也不笨的。”許風低聲說,然後握住了她的手,這一次見她沒躲,於是他也露出笑容來,“我不哄人的,你要相信我的話。”

“謝謝……”她再次垂下頭去。

從這個角度,他看不到她的臉,隻有濕潤的睫毛,還有很柔軟的頭發。小小的個子,小到讓人感到幾乎可以用手包起來的程度。

“你會這麽說,是因為你根本什麽也不了解。”思可的聲音帶著一點顫抖,“你能想象嗎?在寧南走後的第五天,我接到姑父打來的電話,他說媽媽一個人死在家裏了。是因為煤氣泄漏,她還掙紮著到窗口想開窗換氣,但那房子很老舊,窗都是鐵製的,生鏽了打不開……她又隻好跌跌撞撞地走回去打電話,卻摔倒在地上,失去意識前又爬了一段路,最後終於不能動了。”說到這裏,她停了下來,長長地吸了口氣,“那天晚上正好是除夕,家裏卻隻有她一個人,於是就這麽死了。”

許風瞪大了眼睛。他一時間無法消化思可的話,張了幾次嘴,卻過了好一會兒也沒說出話來。

地鐵已經進站,他們卻還是坐在那兒,誰也沒有站起來。

飛馳的列車擦破空氣,再嗚咽一般遠去。

他說:“我會對你好的,永遠隻對你一個人好。”

她明白,如果在這時推開他,也許這輩子也不會再有人如此視她若珍寶,對她承諾永遠了。哪怕這樣的愛不能天長地久,終究會消逝不見

“後來,當我回到家整理東西時,找到一些銀行回執單,原來家裏早就沒錢了。她身體不好,又帶著兩個孩子,其實是很辛苦的,所以我們才必須從以前的家搬走……而且這麽多年以來,寧南的姨父一直向媽媽勒索,威脅說不給錢就不放過我們。因為爸爸撞死了寧南的父母,他沒辦法才收養靜靜,但是他要我媽給他撫養靜靜的錢,如果不給,就要把靜靜也丟給她……我媽一個人的工資並不多,要支撐我們的生活已經夠不容易了,再折騰這些年家裏的積蓄早就花得一幹二淨,為了給我湊學費,才把房子賣掉的。最後連葬禮的錢都是親戚們湊的,我呢,我什麽也做不了……”

以為這輩子都不會向任何人提及的事情,就這樣在他的麵前毫無保留地說了出來。

很久以前,她在一本書上看到過這樣的話——“無知即是罪。”

她一個人的天真快樂,都是在媽媽的痛苦與煎熬之上的,所以這就是罪孽,怎樣也洗去不了。

她把所有的話一起說完,隨即抬起臉來問,“你說,我是不是很很笨?”

許風怔怔地看著她。

她沒有什麽表情,隻是一雙眼睛濕漉漉的,好像隨時都會哭出來。

他把手放在她的肩膀上,發現她正在輕輕顫抖,隨後,就像她敘述的那樣,學著寧南的樣子,伸手輕輕摸了她頭頂的頭發。

思可怔住了,有點無措地看著他。

“這都不是你的錯啊。”他聲音低沉地說道,“你不要責怪自己。”

她搖了搖頭,努力忍著沒有哭。

地鐵站裏響起了廣播聲,提示地鐵再次進站了,她把手抽出來,小步走到站台邊,然後回頭說了一句:“我要回去休息了。”

“我陪你吧!”

她又搖頭:“不用了,你也沒睡好。”

“反正我上午還有課,也睡不了覺的。”許風固執得不肯走,也站在她的身旁等車。

思可知道這隻是他的借口,卻沒有再趕他。

她徑直上了車,找個位子坐下,許風就站在旁邊,雖然說沒話,卻一步也沒離開她。

然後,直到下車,她除了打開手機,反複看著那些照片之外,就沒再動彈過。

一張一張地看著,漸漸變成了一種習慣性,深入她的血液裏。

那些花,那個陽台,還有那個人,都離她那麽的遙遠,是她生活中最美好的景象,隻要這樣看著就能止痛了。

就像站在黑暗的世界裏,仰望微微光中的天堂。是她的救贖。

現在想來,當初其實是有很多可疑的細節,隻是那時的思可根本沒去注意——媽媽偶爾會接到一些奇怪電話,然後憤怒地掛掉,接下來幾天都心情不佳;寧南在離開寧家時,曾對媽媽說什麽隻要他走了家裏就會好的;可在他走後,她們卻搬進了很老舊的巷子裏……

當時,她隻顧著自己生氣,總怪媽媽無情,媽媽也從來不解釋。直到最終就這樣離開了人世,連最後一麵都沒讓她見到,讓她連“對不起”都沒有機會再說了。

她還翻到了媽媽臨死前不久拍的證件照,每看一次都會流下淚來,她驚訝於媽媽那時竟然已經那麽陌生和消瘦了,歲月的辛酸如刀鋒在她臉上刻下痕跡,憔悴的臉上老態畢露,淨是疲倦。她曾是那麽漂亮,到最後卻瘦得隻剩一把骨頭。

現在想想,媽媽應該是真的不知道該怎樣麵對寧南,也許並沒有愛他,卻也在那些年裏,默默為他犧牲了很多很多。

為了贖罪,她已經把一切都奉獻出來了。

思可總會猜測媽媽在最後的時刻會想些什麽,會不會想到她和寧南?會想到那些曾經點綴在痛苦之中,一點點美好的卻再也回不去的時光嗎?曾經以為他們三人會永遠相互偎依,平淡地生活下去。可她又是怎樣在除夕的那天,在一個大家都團圓放著煙火的夜裏獨自死去的呢?那該有多麽孤獨啊。

手機相冊已經又一次翻到底,停留在最後一張。她這才回過神來,抬頭一看,已經坐過了好幾站。

許風卻還站在她的身邊,染過的發色像被陽光灑了碎邊,高挺的鼻梁,很帥氣的臉,有點孩子氣的表情。那雙被陽光所眷顧的雙眼,劃破黑暗,一直沒有離開她的身影。

他是在擔心她。

她感到有些恍惚,已經很久沒有被人這樣關心著,這樣被注視著。除了媽媽和寧南,再也沒有人對她這麽溫柔過。

此時此刻,這真的很奢侈。

許風見她終於肯抬起頭來,猶豫了一下,隨即伸手去摸她的頭發,對她揚起下巴道:“下車吧,晚上我帶你去吃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