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1)
第29章(1)
這個夢做到一半就被謝君昊拍醒了。
他很嚴肅地和我說:“要下雨了,上車跑路。”
我說:“哪啊,剛那麽大太陽,這地要是能下雨,我立馬裸奔一個給你看。”
話剛說完,雨就很有組織有計劃地下起來了。
這是一場大雨,劈頭又蓋臉。我扣上安全帽跳上車說:“開路。”
謝君昊發動了車子,開玩笑地說:“剛說什麽來著,大雨裏裸奔挺有情調,我開個小摩托在旁邊做陪跑的。”
我說:“趕緊撤,晚點一道天雷劈下來,劈死一個算一個。”
接著謝君昊就開著小摩托“咻”出了沙巴大學,“咻”在康莊大道上。我得承認他的飛車技術牛X的不行不行的,那就是一騎絕塵一泄千裏,千裏之內總覺得會一車兩命。
沙巴大學離市區不近,風裏來雨裏去的,我們馳騁了近一個小時才回到市區;眼見著要到旅館的拐角,謝君昊打了個大轉,換了個方向直挺挺地迎風而去。
此時我已經被完全澆透,開始鄭重地思考要不要用把前麵的謝君昊踢下去。
謝君昊雨中飛車的目的地是丹絨亞路海灘。
眼前的海上烏雲密布,漫長的海岸線找不到一個路人。
我和謝君昊在旁邊的公園找了塊地開始擰衣服裏的水。
我四處瞭望了一圈,不是很能理解謝君昊的深層用意:“你,帶我,來這裏,遊泳?”
“沒想到會下雨,原本是帶你來看日落。丹絨亞路的日落是世界最美十大日落之一。我們之後的兩天半行程都沒機會過來。”謝君昊略有點惋惜,他擦了擦濕發說:“現在離7點還有一個半小時,不如我等等看雨會不會停?”
“你在問我的意思?”
“嗯。”
我攤手說:“你覺得我有發言的餘地麽?這麽大的雨,我隻能指望你把我馱回去,當然大哥你說什麽是什麽。”
這一個半小時很漫長,尤其是對著前麵烏秧秧一片海天一色,我找不到任何娛樂活動,隻能和謝君昊甩開了頭發聊天,我們最開始討論的是一個國際話題:摩托車行老板適才和我對話的時候說的是英語還是馬來語?
討論了兩分鍾之後我果斷換了話題,這就好像你和一個毛裏求斯國際黑妹講成都話和上海話一樣,對黑妹毫無意義。
最後竟然發展到感情話題,互相切磋了一下我爸和我爸老婆,他爸和他爸老婆的欣酸往事。
我感慨上一輩的人感情都來得很純粹,隨隨便便一過就能白頭到老;就拿我爸和我媽來說,年輕的時候我那個號稱風流倜儻得沒邊沒邊最會跳拉手舞的親爹,就曾經在舞廳裏精神出軌過一回。我爸是大學是學中文的,偶爾舞文弄墨,文藝青年總有點不太著調。他那個時候精神出軌得非常低調,每天下了班不打牌不吹牛,在頭發上抹點油奔去舞廳蹲點。
蹲著蹲著就蹲出問題來了,我爸他蹲到了我媽。
我媽一眼就看出問題來了,問出來的問題真是太犀利太有深度太一針見血太焦點訪談了,她說:你的頭發怎麽這麽油亮?
後來他倆就大吵了一架,這一架從成都一直吵到成都東邊的鄉下我姥姥家,再原路折回來吵到成都西邊的另一個鄉下我奶奶家。
那個時候我還在小學五年級,隔三岔五就能看見我姥姥姥爺,爺爺奶奶坐長途汽車拎一籃子雞蛋提倆活雞來我家,並排坐在沙發上訓斥我爹地。
我爸也很淡定,擰著眉頭悶不吭聲,眼觀鼻鼻觀口口觀心,憂鬱地抽完一根煙,在罵聲中站起身,把那雞宰了。
再後來我爸他就轉型走“魅惑狂狷”路線,再不梳油亮的發型,整天頂著一頭亂發,大早起來上班跟上墳一樣的表情,下班就穿一大背心和一眾牌友抽煙打牌喝酒;家裏一片烏煙瘴氣。
我媽傷透了心,在傷心中把我從小學五年級拉扯了一年。
我年紀尚小,認為自己應該擔負起拯救“失足親爹”的重任,寫了封信擱在家裏客廳桌上。信上用水彩筆描了粗粗的四個字:爸爸必看。
這封信聲情並茂地描寫了父母不和家庭中的兒童迷惘而憂傷的心理狀態;現在我還記得信開頭的第一句話是:我的眼淚流成河,最後一句話是:我想離家出走,去一個你們找不到的地方。
等到我初中的時候,我家那個叫“老張”的男人突然有一天,把頭發梳得油亮,走進我房間和我說:“張揚,你找張紙出來,在上麵寫四個字:戒煙戒酒。”
我那個時候認為我的爹地腦袋可能便秘了,不能理解他的意思,從作業本上撕了張紙,寫著:借煙借酒。
我爸拿著這個紙就出去了。
後來他就把煙戒了,偶爾還會喝兩口小酒,但在我和我媽眼皮底下再沒喝高過。
再往後,我的老爸老媽雖然時不時還會吵架,還會從成都東邊的鄉下吵到西邊的鄉下。
但老張會時不時地帶著他老婆坐火車去趟重慶;和朋友一塊吃飯喝酒,吹牛吹累的時候,老張會低著頭低歎道:“張揚她媽是個好女人。”說完就招呼我媽上酒上菜再上盤西瓜。
我覺得老張在年輕的時候欠我媽一個說法。
我在主持家庭座談會的時候,當著他的麵問我媽:那時候憂傷嗎?
我媽說那肯定的了,就想著離了算了,但想想要是離婚張揚肯定要可憐了。
我轉頭對老張說:看到了吧,你看你平常還總吆喝我媽做這做那。
老張嗬嗬地笑了兩聲,很淡定地說:張揚,這個你不懂。結婚過日子,舒不舒坦自己最清楚,有些事吧,別人看著可能覺得我怎麽老欺負你媽啊,但你媽不一定這麽覺得,等你有主了就明白了。
他轉頭說:老婆,你說是吧?
我媽沒答話,抱著遙控器特別著迷地看中央八套的《金婚》。
我媽前段時間給我打電話,很憂心地說:張揚,我聽說現在二手市場比一手市場還大,你千萬當心點,二手的盡量不要;要是二手還搭售小孩的,你找回來,我就找根繩子去上吊。
我爸我媽那個時代的人,對愛情沒有那麽多想法,晃眼一下就走過了十年二十年,比我們這代人對婚姻對家庭要踏實得絕對不是一點半點。
謝君昊說:“和你認識這麽久,總算聽到句有點深度的話。“
我看了他一眼:“那是你沒好好挖掘,我這種發人深省的段子海了去了,隨便來一段就能幫助矯正你的三觀。”
他挺有興趣地說:“要是你爸媽來上海,我得請人吃飯,多虧他們培養得好,時不時地幫我端正態度。”
“謝君昊,那邊雲好像開始散了。”
海平線上的烏雲被晚霞暈開了,放出金色的光芒。
落日餘暉流淌在波瀾壯闊的海麵上,像一首鋼琴曲彈奏出蜿蜒波光。
眼前的風景好像湛藍底色的畫布,被人執了畫筆一筆一筆描成淺金色,添上一抹染成橘紅。適才還是烏雲波譎的大海醉在夕陽裏,一片安寧靜謐。
徐徐微風將幕色吹落,海灘旁的酒吧、咖啡屋和集市點起夜燈,攤主打開遮陽傘,店裏響起藍調,一天才真正開始。
我和謝君昊脫了鞋在白沙上飛奔,用腳趾在沙灘上寫字。
謝君昊寫了個巨大的Mark。
我蹲在海灘上想了挺久,不知道要寫什麽。
海灘的日落確實挺美,美得讓人一不小心就會悲傷暗湧,想起我那個暗著單戀、明著暗戀了很久很久,最後走開了的那個人。
最後,我挺豪邁地在沙灘上寫了一排大字:我餓了,想吃肉!
謝君昊站在遠處看著我笑了起來,走過來拍拍我的肩說:跟著我,有肉吃。
現在我們在珍珠海鮮酒樓裏,桌上擺著螃蟹、東風螺和老虎蝦。
價格很實惠,看上去很有食欲。
我埋頭吃了一口菠蘿飯,用小眼神盯著對麵的謝君昊,心如死灰。
我進來大刀闊斧地點了十隻螃蟹之後,謝君昊和我說:張揚,我記得第一次我們一塊吃飯的時候,你朋友說你海鮮過敏。
然後我的中國心就徹底死了。
掰著指頭往上數八輩,從祖宗開始,我們老張家就沒有出國的命。
我爸曾經作為我們家的積極分子遠赴黑龍江東至俄羅斯。
這裏順便提一下,我爸隸屬於成都市教育局,他去俄羅斯的原因是要考察學習莫斯科當地的教育管理經驗。
走之前,他帶了個箱子,裏麵裝了十包方便麵。
半個月之後,我爹地他滿載而歸了,箱子裏裝了三套套娃、一瓶伏特加、幾個盤子勺子碗還有三件短袖,每件短袖上印著:“我是列寧”。
那十包方便麵一包沒落下全給他吃了,從此給我奠定了“莫斯科沒有麵條”紮實的思想基礎。
後來我曾不隻一次地在成都的小商品市場裏看到過套娃,和我爸帶回來的完全看不出兩樣。再後來我從新聞聯播中得知俄羅斯官方語言是俄語,不是漢語。
從此終結了我以為“俄羅斯是中國一個省”的錯誤認識。
至於我爸帶回來的短袖為什麽會用中國字寫著“我是列寧”,他到現在也沒解釋清楚。
隻能看不能吃的滋味讓我這顆中國心又死了一遍。
吃完飯我再去夜市上補了點燒烤才算勉強裹腹,回到旅館窩在客廳裏的長沙發裏,今天放的電影很奔放,上來就有涉黃情節,我抱著考察“亞庇音像產業是否發達”的態度從頭到尾,兩個小時全看完了。
拋開我聽不懂的台詞和看不懂的字幕,這個片子除了開頭兩分鍾出現疑似涉黃鏡頭之外,後麵的一個小時58分鍾都仿佛被中國和諧春風掃過一遍,令人不得不驕傲我國廣電總局無比威武:普天之下,盡顯和諧。
我不知道土豆妹什麽時候回來的,第二天大早見到她,她的一雙眼睛又腫又大。
收拾好東西出門的時候,迎麵碰上土豆的眼睛是又大又腫。
我私底下問謝君昊:京那巴魯山的蚊子怎麽專撿人眼皮盯啊?
他點頭說:口味有點重。
我們幾個搭遊輪到旁邊的沙比島浮潛。
我跟管理員租救生衣的時候,獲得了大眾的一致鄙視。
我在大學時代學過遊泳,並順利通過該門課程。
那是大一剛入學,我爸不知道從哪聽說的小道消息,說大學裏遊泳課是必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