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十七載春秋看成敗 (2)

當年,還誕生了一樣寶貝,至今惹人喜愛,深入人心,可謂久經考驗而彌新。這就是全國人民極為熟悉的中國鐵路路徽。催生她的組織者,是早年中央軍委鐵道部。自1949年5月起向全國征得圖案3200多種,到1950年1月19日,經過層層選拔直至正式頒布。脫穎而出者的設計者是誰?是國家交通部業務處的一位才子,名叫陳永昶。他的設計方案呼聲最高,最後一舉奪魁。整個徽標為“Ω”字型,代表火車頭正麵和鋼軌橫斷麵;頂部冒尖為“人”,代表中國人民;中部“I”字代表鐵道工字鋼,寓意為“人民鐵路”。整個圖案簡潔、莊重、鮮明,不易雷同,便於記憶,特別好看。打那以後,上至鐵道部長,下至餐車師傅,無人不愛;大至機車建築,小至茶缸水桶,無處不鮮;乃至帽徽紐扣,亦成時尚。她不僅標誌著一種行業特征,而且象征了計劃經濟時代一種自豪優越和人群等級。想當年,能到鐵路係統工作生活,是多少人向往渴求的……這枚徽章,讓人高度認可,過目不忘,倘若評選建國以來“最具影響力行業標誌”,她定然名列前茅。火車不是推的,牛皮不是吹的,藝術生命力不是鬧的……

扯哪兒去了?還說川漢鐵路。西段成渝路開通,國際國內影響極大。那麽中段宜萬路有希望嗎?川東鄂西大武漢,父老鄉親望眼穿,何日開工接上下,好比二次把身翻。

大躍進教訓太沉重

執政幾年後,與滕代遠、呂正操兩位將軍在中南海有過一番談話。毛笑道:“說我修鐵路有癮?我看啊,我修鐵路的癮,還沒有你二位大呢!修那麽多鐵路,如果沒地方放啊,我就放到你們家裏去!”

呂正操便以濃厚的東北口音輕鬆回應:“俺們家沒有那麽大地方,要放鐵路,就放到你和周總理家去!因為整個中國都是你們的家啊!”這話說得真到位。

毛轉而正色道:“當年,四川保路運動,引發了一場革命。我們今天要進行社會主義革命,也必須掀起一場修建鐵路的運動。沒有鐵路,就沒有新中國的經濟革命,這是互為作用的一對兒因果。”

當然不會忘記那場保路運動,他年輕時,正是從這場事變中當兵吃糧走上社會的。

紅色中國的鐵路建設大規模發動起來了。不幸的是,隨之而來推動的一場大躍進,亂了章法。

上世紀50年代,鐵道部先後組建了四個鐵路勘察設計院:鐵一院先駐蘭州後遷西安,負責西北廣大地區;鐵二院駐成都,專管西南片;鐵三院駐天津,包片華北、東北;鐵四院駐武漢,承擔中南、華東和華南地區的鐵路勘察與設計。這條川漢鐵路包括宜萬段,即歸鐵四院統籌範圍。從地質條件說,應是最複雜最艱險的一片國土。要讓鐵路穿越其間,鐵四院使出了全部力氣,不間斷地奮戰了半個多世紀。

宜萬鐵路設計方案,在當年大躍進的激奮年代裏驟然升溫。鐵路工程技術人員,個個熱血沸騰,恨不得把自己的身軀拆下來,為國家鋪設新鐵道。隻可惜,全民族這難得的激情,這高漲的幹勁兒,卻在全國工程盲目上馬的一片慘敗中,白白燃燒掉大半。當時,鐵道部在躍進中提出口號“多修路,多造車,多拉快跑”,響徹雲霄。

向左,再向左,理想的車輪如果一味向左,便會轉回原地,或比轉回原地還要慘。

躍進到後期,躍不動了,鐵四院本身反而落到史上最不景氣的時刻。許多工程技術人員在這裏幹不下去了,全院編製壓縮再壓縮,大批人員被辭退回鄉而去,說是要減輕大漢口的城市負擔。宜萬鐵路施工設計方案,尚未來得及評論分析,便匆匆存到檔案室深處,留待將來再說吧。

川漢鐵路宜萬段,仍是一個無法實現的夢。

曆史教訓隻能記取,總結思考不容回避。大躍進運動,對中國鐵路建設雖然也有成果,但造成的損失更大。從1958年春季始,全國出現高指標、瞎指揮、浮誇風、放衛星等等脫離實際的做法,導致鐵路係統一場盲目的機構大調整:各大管理分局,一陣子下調為運輸分局,一陣子重新改回管理分局,一陣子又幹脆撤銷了管理分局;新建的工程總局、設計總局和基建局搞起大合並,商務局和貨運局、計劃局和統計局也來了一個大合並,人事局和教育局加上勞資局同時動蕩一回。緊接著,車務局、貨運局和旅客局三家大合並。

還有技術局、行車安監室、職工生活局、監察局乃至政治部,統統變動了一次甚至多次,上中下權限不清,人心躁亂。更躁亂的是,對各大單位突然實行鐵路與地方雙重領導,全國搞起了所謂工企大下放,說是要發揮中央和地方兩個積極性。而在全國計劃經濟體製下,這種大調整實際上仍在一口大鍋裏攪粥,原來是“條條”管,現在與“塊塊”一起管,一個司令變成倆,欲速則不達。所謂調整、合並、撤銷、下放隻能增加混亂,譬如,鐵路局由原來的17個局猛增到28個局,出現“一省一局或者一省多局”的態勢,於是在一條幹線路上人為地增加了限製關口,上海周邊大量卸空貨車不能及時向華北、東北排送。運輸組織反而陷入被動。

鐵路工程局和鐵路管理局兩家,在大躍進期間合並為“工管合一”的一大家,加上鐵路局兼屬地方了,於是,便隻在咱家地盤上修鐵路吧!整個資金體係全變了,鐵道部首次向下實行投資大包幹,說不清這算什麽體製。大銀砣子變成了散碎銀兩,優越性也就看不見了。

本來,鐵道部於1957年4月編製了第二個五年計劃綱要,要建成兩萬公裏新鐵路。盡管這已是建國前全國鐵路的總和,但還是比較符合當時實際,是實事求是的。到1958年再看,指標太低了嘛!兩萬公裏還叫大躍進嗎?於是迅猛提高,改為15年內建8萬公裏!你們還是低嘛,膽子再大些嘛,看看鋼鐵指標,再看看你們,想當白旗嗎?經過層層加碼,4月會議加,9月會議再加,最後把“二五”計劃提高為3萬公裏進而提到5萬公裏,把15年計劃由8萬公裏提高到12萬公裏,同時喊出“全黨辦鐵路,全民辦鐵路”的口號。可歎直到2009年,我們全中國的鐵路運營總長度還不到9萬公裏呢。

1958年,鐵路運輸壓力已達極限,突然,又要急劇承擔全民大煉鋼鐵的巨大運量。鐵道部隻好拚命加速製造機車車輛。要在一個冬季和第二年當中,造出4200台蒸汽機車外加13萬輛貨車車皮,這是完全不可能實現的。結果在1958年至1960年的三年裏,拚了老命,僅造出機車1678台,新造車皮僅57097餘輛。造車時沒有鋼材,自己蠻煉,後果更加嚴重。一度還提倡“以木代鐵”、“以鐵代鋼”的幹法,解救燃眉。

僅在1959年,鐵路計劃就曆經了七次提高變動,高喊著“縣縣通火車,社社修鐵路”等嚴重脫離實際的口號。在中國,不但根本實現不了,更沒有“縣縣社社上火車”這個必要。而口號一喊,外加一句“書記掛帥”,各地還真來勁了,轉眼間,條條土鐵路瘋狂上馬。最早以山西盂縣為先鋒,向全國喜,特別是要向報喜,稱一舉修成了土鐵路。隻不過一問長度,方知僅僅修了1?郾5公裏,也就是一去二三裏,四五六朵花,並不知欲從何處開往何處,火車頭和車皮又如何調度擺放?仔細一問才弄清楚,那火車頭竟是用舊汽車改造的代用品,造成一則十足的笑話,敢以汽車拉火車。

從1958年春季始,鐵道部和全國各行各業一樣,在全路上下反保守,誓要破除迷信,廢除一切不合理的規章製度,大放衛星。結果事與願違。舉例說,上海附近常州站,貨場被嚴重堵塞,重車大量積壓,隻好大規模調動4萬勞力前來突擊搬運。此舉被譽為“螞蟻搬泰山”,省部兩級竟然聯合召開現場會,號召以此為例,解決全國各大鐵路樞紐“卸不下,裝不上,運不了,排不走”的嚴重局麵。

9月,鐵路戰線經過全路準備,要專門放一顆“運輸大衛星”,創造一項日裝車新紀錄。誰不放衛星,誰就會落在後邊,就有可能被指責為“白旗”進而拔掉。9月28日,“衛星上天”,全路創造了日裝車52132車新紀錄。這個概念說的是:在當年大躍進日均裝車25000車前提下,又翻了一番多。此前放過一顆衛星,為日裝車35000車,現在恭喜實現了大幅度突破。在創造此項新紀錄之前,全路上下總動員,做了多日準備,到正日子那天,以短途運輸倒騰法增加裝車數,例如一日之內,不妨在兩個小站之間集中兵力,兩裝兩卸或者三裝三卸,拉他幾個來回,數字不就上去了!在資源短缺的地方,不妨組織灰渣或者土方,有啥算啥,能裝上車就行。一切為了“52132”這顆大衛星。此後,鐵道部要求10月上旬全國日裝車水平力保40000車以上,實際根本堅持不下去,末了還是跌回到日裝28459車。

為了挺近高指標,貨運部門急火攻心,幹脆采取“平車加幫,棚車揭頂”的辦法,實行突擊戰,結果,有3000多輛棚車被盲目揭去頂蓋,大批機車原有法定結構遭到破壞;由於人手不夠,裝卸設備落後,便有唐山站等地,首創“高站台、低貨位”裝車法,竟然利用貨物重力下墜的原始力量加速裝車,對貨物對貨車造成極大的破壞。而唐山裝車法卻大開現場會,一再推廣,全路很快建成高站台達到241處並悍然投入使用。

人們頭腦發熱,不僅野蠻裝卸,而且野馬行車。許多機車日夜冒險奔馳,不惜強行超軸超速,各類事故頻繁發生。重貨超載後,往往壓斷貨車彈簧,鋼梁折斷壓彎,燃軸切軸,機車受損。到1958年底,9萬輛保有貨車竟有2萬輛破損停駛,占五分之一以上,另有大批車輛帶病運行。12月份貨車誤點超過三分之一,四季度事故大增,比上年同期翻了一倍。

說到大躍進時期的鐵路事故,自是驚心動魄。1959年1月6日,蘇家屯機務段5006號機車“白水表”行車,致鍋爐爆炸,一死三傷,機車大破,鋼軌損壞近200根,中斷行車幾十個小時。這一年發生事故之多,完全超過了我們的想象,已成為一樁曆史秘密;隻看第二年事故記載,也足夠人們聯想:1960年,全國鐵路行車事故高達46487件,其中大事故和重大事故達到612件,遠遠高於平常年份。而在1965年,大事故和重大事故的發生不過88件,對比一下,你看相差有多大。

修建新鐵路,更是前熱後冷。鐵道部被逼加地方黨政發燒,造成戰線過長、投資分散、兵力不足、材料短缺等一係列大問題。1958年到1960年連續三年躍進,投資上馬171個較大鐵路項目,結果勉強完成42項,複被下馬四分之三,造成極大浪費。突出者有六大幹線,即內昆線、成昆線、滇黔線、川黔線、湘黔線、川豫線,都在火熱開工之後最終停敗,京廣線和津浦線也遭同樣命運。還有哈爾濱客站、裕國編組站、武昌客站、廣州客站等大型工程也被迫停工,很長時間無法恢複重建。令人無比痛心的是,三年間半廢工程的資金,為三年新建鐵路總投資的62?郾8%,竟將17?郾6億元人民幣付之東流了!這在積貧積弱的中國來說,這些錢能辦多少事,能給饑餓中的同胞們換回多少糧食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