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的中東
中東是我們的嗎?讀者沒有人會同意,但換一個方法敘述,你可能會驚訝那個我們從不熟悉也不同情的阿拉伯世界,如何決定我們的未來。我們的經濟及電力依賴的石油及其相關生活品,如塑料袋、尼龍衣等,台灣一項也無法生產;台灣主婦每天打開的垃圾袋,它的源頭88.5%全來自中東。
根據經濟部能源局的資料,台灣每年從沙特阿拉伯進口1億577萬9千桶石油,占總石油進口的33.4%;科威特占22.4%,目前動亂中的阿曼占台灣進口石油的4.4%;我們的媒體常常跟進老美妖魔化的伊朗,每年也賣2294萬2千桶石油至台灣,占台灣石油進口量的7.2%。如果阿曼憤怒的街頭,最終走向利比亞的狀態,不隻我們的原油會少了4.4%;凡從波斯灣國家進口至亞洲的石油,包括日本、中國大陸及台灣海路運輸都經過阿曼,這是一條亞洲進口石油最短的海路通道。若阿曼垮了,我們可能會發生石油危機。
這兩天我看台灣callin節目,都在談女人胸部的“事業線”;我啼笑皆非,台灣的事業線不在任何女人如林誌玲或瑤瑤的胸部,我們的事業線在中東,尤其是在阿曼與沙特阿拉伯。阿曼二○一○年第四季通膨僅3.5%,遠低於埃及革命前的10%;但動亂的利比亞與突尼斯通膨也一樣很低,隻有3.5%。青年失業率,是此次半島革命的核心議題,第一個發生茉莉花革命的突尼斯,它的經濟曾是北非模範生。過去此地風光明媚,後倚著“浪漫”想象的撒哈拉沙漠,前瀕臨藍色媚惑的地中海,它的建築風格融合著地中海與清真兩大美學,向為歐洲人最喜愛的度假勝地。但二○○八年金融海嘯至二○一○年歐債危機後,這裏的豪華旅館突然門可羅雀。自二○○七年起,大批大學青年畢業後立即失業;突尼斯革命前青年失業率高達30.7%。於是從一個大學學曆的水果販與警察衝突、、搶救十三天後不治死亡開始的街頭暴動,野火燎原,改變了突尼斯,改變了阿拉伯,也改變了世界。
阿曼的青年失業率,聯合國裏找不到資料,但它的鄰國,也在暴動的巴林,青年失業率24%,也門49%;隻有阿聯酋少一些,16%,因此相對平靜。上周原本在摩洛哥度假養病已三個月的沙特阿拉伯國王,眼看北非情勢不妙趕緊回國坐鎮。沙特國王阿卜杜拉年高八十六歲,雖然他備受子民愛戴,但深知此波革命浪潮洶猛,一回國即宣布發放失業津貼、就學與購房補助等高達350億美元,等於台幣近一兆的分配大禮,化解民怨。沙特年輕人失業率事實上高達25%,皇室的奢華也違背遜尼派教義;美國在一九九一年海灣戰爭後即派五十萬大軍鎮守此地油田,因為它的產油量占全球12%;中東其他地區出事,沙特還有好幾百萬桶的閑置產能可隨時補充,沙特若變成當年的科威特、或今日的利比亞,世界就完了。
中東沙漠之地,在古代為控製中國與歐洲貿易的絲路。工業革命後,歐洲海權興起,沙漠上的騎士成了歐洲霸權殺戮征服藉以爭奪石油的首屈對象。除了兩次世界大戰之外,世界史過去一個世紀以來,所有發生在此的戰爭,沒有一場戰役,不是為了石油。
黑色的石油,先致富了西方石油公司;後來OPEC在一九七○年展開產油國與西方談判的實力,黑色的石油財富才開始回饋沙漠子民。但石油既是真主安拉的祝福,也是地獄的詛咒。它來自數百萬年前地殼變動埋葬的生物,養殖今日貪婪的人類。在接近上帝或安拉的天空,我們以耗能無數的石油製造了宇宙未曾存在龐大的二氧化碳;在地球的表麵,我們也為了石油殺紅了眼。
每一個人都知道石油有一天,終必離我們而去。可是那個可能僅四十年不遠的事實,卻被當成幻象,illusion;在人類群體中,瘋狂,也就是所謂“unbalanced”(美國駐聯合國大使評卡紮菲用語),豈止是卡紮菲而已。
北非與中東的革命狂潮,以民主之名,以社交網站Facebook串聯,但它不會有民主的結果。事實上全球主要領袖沒有人期待民主在沙漠中實踐,他們要的隻是石油。對全球各國而言,給我石油,其餘免談!於是奧巴馬盛讚軍隊鎮壓、殺人上百的巴林國王,因為他適時向在野多數的什葉派釋出了善意,使巴林情勢沒有再惡化。
薩義德曾以“遮蔽的伊斯蘭”書寫西方媒體眼中被扭曲的穆斯林世界;伊斯蘭在地球上屬於東方大地,但我們卻誤以為它比紐約還遠。一百五十年來它忍受無盡的殺戮,提供石油,供養全球工業發展,每一個人家裏的燈泡,主婦的垃圾袋,夜間的美景。沙漠上原本虔誠跪拜的背影,如今轉為憤怒的身影;但沒有人想知道沙漠的答案,每個人隻想快點得到沙漠底下黑滾滾的石油。
二○一一年三月四日
中東,地理上離我們最近,心靈上卻最遠。(東方IC提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