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大膽地試 (2)

裘耀和得知省衛生廳調查組突然來到高樓鎮衛生院,他已經猜出分,省衛生廳的調查多數是衝著沂州市鄉鎮衛生院醫療體製改革而來的,而且他們一定是帶著反對的觀點來的。

裘耀和在電話裏要求葛以建一定要以積極的態度配合省衛生廳的調查,而且還要確保高樓鎮衛生院的正常工作不受影響。縣衛生局要派專人坐鎮高樓鎮衛生院,穩定職工情緒,更不能出任何醫療事故。

與此同時,川楊縣紀委經過對原院長侍文華的調查,審計部門的審計結果證明侍文華除了貪汙公款五十多萬元,還用各種假發票報銷公款二十多萬元,挪用公款三十多萬元。

這天夜裏,侍文華從床上被縣紀委帶走了。

當時,侍文華的老婆又哭又鬧,說縣裏報複他丈夫,侍文華是向省衛生廳反映了高樓鎮衛生院的問題,但是省衛生廳為什麽派人調查與他們沒有任何關係,並說市委書記裘耀和和市衛生局局長葛以建打擊報複侍文華。

第二天下午,省衛生廳紀檢組組長韋世民給葛以建打電話。葛以建一接電話,韋世民便自報家門。葛以建心想,韋世民作為省衛生廳的紀檢組組長,雖然也算副廳級領導幹部,從職務上來說高於葛以建這個正處級,但是從工作範圍來說,省衛生廳的紀檢組組長隻負責衛生廳的機關和直屬單位職工的紀檢工作。所以在每次召開全省市衛生局局長的大小會議時紀檢組組長也坐在主席台上,但具體工作上沒有多少交道要打。韋世民的這個電話顯得有些唐突了。

“喂,是葛局長嗎?我是省衛生廳老韋呀!”

“喲,是韋組長啊!”葛以建說,“領導怎麽想起給我打電話啦?”

“葛局長,你如今占裘耀和的光了,馬上也要成為改革家了。”韋世民笑了起來。

葛以建並不在意韋世民帶有幾分不友好的語言。但是他感覺到了,省衛生廳對沂州市的醫療衛生改革是不支持的,或者說是持反對態度的。不過葛以建設想,這樣大的事也輪不到紀檢組組長拋頭露麵啊!

“領導有什麽指示,盡管批評,我們作為下級,而且沂州市是全省的經濟窪地,我甘心接受批評啊!”葛以建依然態度謙和地說。

“葛局長啊!”韋世民壓低聲音說,“你知道嗎,省衛生廳派出了調查組,專門去調查你們鄉鎮衛生院的醫療衛生改革的。”

“這麽大的事我能不知道嗎?”葛以建說,“就算省衛生廳派下來調查組不通過市衛生局,但是鄉裏也會通報給我的呀!”

“葛局長,我是好心給你透點兒信息呀!”韋世民說,“你是沂州市衛生部門的主管領導,你的責任重大啊!你可不能和裘耀和比,他如今成了改革的風雲人物,他不懂業務,打著改革的旗號,胡幹蠻幹,可你……”

“韋組長,”葛以建打斷了韋世民的話,“你不了解裘耀和書記,最好不要隨便發表意見。至於我……”葛以建沒有說下去。

“你知道嗎,沂州市把醫院賣光的事已經被捅到國家衛生部了。”韋世民說,“恐怕有大麻煩了!”

“是嗎?”葛以建笑笑,“說來我聽聽,會有什麽樣的麻煩?”

“好了,葛局長,我知道你有你的為難之處,你這個衛生局局長屬市委管,好,不說這個了,我是出於好心,出於朋友的關心,沒別的意思。”

“好,那我得謝謝韋組長了!”

“葛局長,”韋世民停了一會兒,說,“還有一個小事,順便問一下。”

“什麽事?”葛以建說,“請領導指示。”

“葛局長,你別多心,我隻是隨便問問的。”韋世民猶豫了片刻,“怎麽高樓鎮的侍文華院長突然被縣紀委叫走了?”

葛以建一愣,他不知道韋世民是什麽意思。

“是嗎?”葛以建說,“果真有這事那也是縣裏的事,按照業務隸屬關係,省、市衛生部門和縣紀委沒有什麽直接的隸屬關係吧!”

“對對對!”韋世民說,“隻是這事那麽巧,侍文華剛剛到省衛生廳反映了高樓鎮衛生院的問題,省衛生廳又剛剛派出調查組,怎麽會在這關鍵時刻縣紀委突然把侍文華帶走呢?”

“韋組長,你們如果懷疑這其中有什麽問題或者認為有什麽不妥的話,可以直接找縣紀委或者省紀委。”

“不不不,我……我隻是和你隨便說說而已!”

“韋組長,謝謝你對我們的關心。”葛以建說,“歡迎你到沂州來指導工作,沂州雖然窮,但是沂州人還是熱情好客的,你還沒到沂州來過吧!沂州的酒名揚中外呀!”

半個月後,由省衛生廳四位正副廳長共同簽發的洋洋六千多字的對沂州市鄉鎮衛生院醫療衛生改革的調查報告送到了裘耀和手裏。

省衛生廳是全省六千多萬人民的醫療衛生主管部門,這份沉重的調查報告不僅給沂州市鄉鎮衛生院的醫療衛生改革定了性,還對沂州市鄉鎮醫療衛生製度改革歸納出了五條罪狀。

這天夜裏,裘耀和一個人坐在辦公桌前,閱讀這份調查報告,在每條“罪狀”旁邊都加上批注。名為批注,實際上是裘耀和對省衛生廳的長篇調查報告的反擊,有些地方文稿的空白處不夠寫的,他就用附加紙。

隨後,沂州市召開了全市醫療衛生製度改革動員大會,參加會議的有市委、市人大、市政府、市政協四套班子領導,市直機關各單位一把手,縣區黨委負責人,縣區衛生局局長,鄉鎮黨委書記、鎮長。

裘耀和讓宣傳部通知媒體,歡迎各種媒體參加大會。

會上,裘耀和說:“沂州市委、市政府把衛生事業當做經濟工作來看待,當做產業來辦、項目來抓、實體來運作。”

“改革的思路是先易後難,全市公立醫院產權製度的改革先從鄉鎮衛生院破題,拍賣將成為點睛之筆。”

裘耀和在最後的總結講話中說:“沂州市醫療衛生製度改革的口號是:強勢發動、強行入軌、強製規範、強力推進。”

這次會議之後,僅僅一夜之間,沂州市的醫療衛生改革被炒得熱火朝天,許多報道把沂州市大踏步向前邁進的步伐說成是和省衛生廳對著幹。

一時間,從市級報紙到各種小報、省報,甚至外省大小報刊,直到國家級各類報紙幾乎是一個腔調地指責沂州市的醫療了衛生製度改革。

與此同時,告狀信如雪片一樣飛到各級領導手裏。這些告狀信的內容大都大同小異,無論怎麽寫,都離不開省衛生廳調查報告中所列的五大罪狀。

葛以建終於坐不住了,他花了三天時間,實地考察了改製後的具有代表性的十家鄉鎮衛生院,連夜寫了五千多字的反駁文章。為慎重起見,他把文章交給裘耀和,裘耀和看後說:“文章寫得不錯,有理有據,隻是改革不是一時發泄心中的不快,媒體也好,省衛生廳也好,他們有他們的看法、觀點,他們也是對事不對人,總之,大家都在關心改革,是好事,不是針對哪個個人,有什麽不能理解的呢?”

“但是,”裘耀和說,“對於需要解釋和說明的問題,也要通過適當的方式、適當的渠道,以擺事實、講道理的方式,把我們要說的話說出去,當然也是必要的。”

就在這關鍵時刻,沂州市委、市政府頂著風浪,把醫療衛生體製改革又向前推進一步,那就是改革沂州市人民醫院。這一舉動不僅牽動了全市五百多萬群眾的心,也觸動了省衛生廳領導及相關部門人的神經。

市人民醫院在沂州市不僅是全市一所大型綜合性醫院,而且是一所已經具有百年曆史的“老字號”醫院,全院近千名職工,五百多張病床,在全市享有一定的威信。改革大會那天下午,除市委書記裘耀和因參加省裏重要會議沒到會之外,市委、市人大、市政府、市政協四套班子成員都提前趕到市人民醫院會堂,出席這個令全市人民矚目的改製動員大會。

可是,開會時間到了,近千人的會場隻到了十來個退休職工。而醫院全體職工、家屬卻擠在會堂大門外喊著口號,抗議醫院的改製。

這時,葛以建慌了手腳,帶著衛生局的同誌站在桌子上,喊破喉嚨,還是沒有人進場。幾十名市級領導坐在主席台上,麵對空空的座椅。

這樣僵持了半個多小時,葛以建給裘耀和打了電話。這時的葛以建嗓子早已喊啞了,他把現場的情況簡單作了匯報,裘耀和在電話裏說:“開,哪怕隻有一個人,這個會也要開下去!”

隨後,葛以建決定,打開會堂大門,任憑圍在會堂外麵的近千名職工抗議、喊口號,市長章誠施就像麵對坐滿會堂的職工一樣,認認真真、一絲不苟地作了一個多小時的改製動員報告。

動員大會一結束,葛以建就立即召開了醫院黨委會,九名委員參加了會議。大家七嘴八舌,歸根結底,是因為改革觸動了有些人的既得利益。在人們的慣性思維裏,一個堂堂的市人民醫院,職工近千人,平日大權在握、高高在上的院領導們,要突然間要把這樣一所醫院拱手讓給別人,領導當不成了不說,還要砸了自己的鐵飯碗,他們說什麽也接受不了這個現實。

這時,葛以建才恍然大悟,這場抗議改革動員大會的根子就在醫院領導層。

緊張了一天的葛以建,已是筋疲力盡,回到家時已經是淩晨一點多。這時,他的手機響了。

“老葛啊,為什麽我們一心為大家著想,職工反而不理解呢?”裘耀和感歎道。

葛以建說:“我們不僅召開了醫院領導班子會議,還了解了群眾的思想,主要原因有兩個方麵,一是想要大家理解、支持改革,卻不讓他們知道內情,工作沒有做到位;二是想要大家參與改革,卻沒有保障醫務人員的利益,所以他們不支持這場改革。”

“是啊!”裘耀和說,“本來是好事情,為什麽搞得神神秘秘的!現在什麽事都講究公開透明,你一神秘,大家自然就以為這其中一定有什麽見不得人的地方,我的意見是,把方案如實公開,必要時還可以搞一個新聞發布會。”

第二天上午,再次召開了人民醫院黨委會,葛以建向九名委員傳達了裘耀和的指示,在征得黨委成員的同意後,將會議擴大到中層幹部。

葛以建說:“人民醫院的改製,是讓醫院從計劃經濟變為市場經濟的一次嚐試,大力吸收社會資本投入醫院建設,以彌補欠發達地區衛生資源的嚴重不足,從而提高辦醫水平,打破公立醫院的壟斷狀況,激活整個醫療市場,降低服務價格,改善服務態度。”

“我認為,把醫療衛生事業推向市場,這隻是遲早的事。”葛以建顯得幾分興奮,“多少年以來,公立醫院壟斷服務,質次價高,唯我獨大,缺乏競爭,動力不足,效力低下。正因為公立醫院在原有的醫療體製中處於絕對壟斷地位,不可能形成競爭機製。而沒有競爭,就沒有比較與差別;沒有比較與差別,就沒有發展動力與活力。所以說,壟斷之下的醫療服務對消費者是不公平的,發展也肯定是緩慢的。”

五十多人的會場上鴉雀無聲,其實,葛以建說的這些道理一點兒也不深奧,改革開放以來公平競爭的事例比比皆是,而市場經濟代替計劃經濟的優越性也是隨處可見。其實參加會議的中層以上幹部們的內心正在進行激烈的思想鬥爭,他們從報考醫學院校那天起,就認定自己這輩子都將端的是鐵飯碗。當真的要把他們手裏端了十幾年、幾十年的鐵飯碗給砸了,他們自然無法接受!

這個特殊會議,隻是葛以建一個人唱的獨角戲。他原本沒準備講這麽多道理,因為這些太普通的道理,對於眼前的這些知識分子來說沒有半點兒新意。

“我要實事求是地告訴大家,”葛以建說,“市裏並不是刻意要把醫療改製的真實情況瞞著大家,更沒有什麽見不得人的東西,大家知道,這麽大的事,誰敢瞞天過海?我們確實是把烏紗帽拿在手裏,提心吊膽來進行這場改革的呀!”

“決定收購市人民醫院的是省裏一家著名的國有企業,是實力雄厚的上市公司。”葛以建說,“他們將出資八千萬元,占百分之七十的股份,而市政府占百分之三十的股份。”

葛以建的話一落音,會場上就有人低聲議論開了。

這時,小會議室悄悄地進來一個人。

葛以建一抬頭,見是裘耀和書記。葛以建急忙站起來,裘耀和擺擺手,來到葛以建身邊。

“我從各位的臉上猜到了大家的心裏在想什麽。”裘耀和說,“最近一段時間,針對我們市的醫療衛生體製改革,各種議論都有,有的簡單地把我們的改革歸納為兩個字——‘賣光’,這結論是何等的片麵,何等的輕率!我們改革所要達到的目的不僅僅是為了解決窮變富的困境,更要解決一個效率問題。”裘耀和看著麵前一張張嚴肅而認真的麵孔,“我給大家說一個簡單的道理。一是花自己的錢給自己辦事,一定是既講節約又講效果。比如大家上街買菜,經常要討價還價。還有,在座的各位一定自己花錢到飯館裏請過客,因為花的是自己的錢,都要反複研究,精打細算,既要少花錢,又要吃得好,還要麵子上過得去。二是花自己的錢給別人辦事,隻講節約不講效果,如到醫院看病人、買禮品,其實那個果籃子裏是什麽東西,誰去過問過。三是花別人的錢給自己辦事,隻講效果不講節約,比如過去的公費醫療看病,往往開的藥不吃就扔掉。四是花別人的錢給別人辦事,不講節約也不講效果,如過去的國有企業采購原料,現在的所謂政府采購也屬於這種,同樣一台電腦,私人購買和政府采購,價格往往相差百分之三四十,那些賣東西的人說,某某產品留給政府采購,私人購買我們絕對保證質量,價廉物美。”

裘耀和言辭激昂地說:“大家知道嗎,這個簡單的道理是世界著名的諾貝爾經濟學獎獲得者弗裏德曼創造的花錢辦事四種模式理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