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思冰令人老
公元1956年的冬天在台北,第一次去看白雪溜冰團的表演,興奮極了,因為自從1949年底離開北平以後,已經八年沒有看見大片的冰場了!
那晚的天氣很冷,可以說配合得正好。在三軍球場搭成的冰場裏,我穿著厚大衣,擠在人群中,一陣陣的冷風從場外吹進來,也還是寒縮縮的。散場後冒著雨回來,在暗黃的街燈下,我看見身邊人的臉上,浮著滿意的笑容,顯得年輕多了。他的鏡片上蒙著一層雨絲。我縮著頭,把手插進他的臂彎裏,不知怎麽,忽然使我非常懷念北方的日子,北方冰上的日子。
後來,台灣決定參加冬季世運會,便借信義路小美製冰廠開辟了一個臨時小冰場,以供選手們練習用,我們也有機會在冰上溜了幾次。那時心情也是興奮的,不知道十年這個長時間,是否還能在冰上站著?但上去了還不錯,他固然寶刀未老,我的磕膝蓋也倒還沒有彎下來。
我是一個勤勞的人,但是卻不勤於運動。歲數一年年大了,身體也越發地蠢胖起來。他勸我跟著他打打乒乓球也是好的,我卻找出許多理由來拒絕。我說,如果台灣有一個人造冰場,我一定參加運動健身減胖的行列,可惜日子一年年的過去,台灣的許多運動都不斷的發展和進步,隻缺一個人造冰場。每年到了冬季,就更使我想念北方了。甚至連看見一張聖誕卡,看見“雪”這個字,都會立刻在我腦海浮起一片白皚皚的景色來。
我很記得,落雪的夜晚,我們踏雪歸來的情景。肩上扛著冰鞋,腳下的毛窩踏著厚厚、鬆鬆、輕輕的積雪,發出噗吱噗吱的聲音。臉上迎著飄來的雪花,並不寒冷,卻很舒服。有時雪花飄到嘴唇上了,便趕忙伸出舌頭來把它舔進嘴裏。或者一張嘴說話,雪花就鑽進嘴裏了!快到家的胡同裏,不太亮,因為街燈不多,偶然在昏暗的電線杆下麵,可以遇見賣蘿卜的,他提著燈,背著木筐子,在雪的靜的胡同裏喊著:
“蘿卜啊!賽梨啊!”
我們停下來,買一個回去。聽見切蘿卜的清脆聲,就知道我們趕上的是一個綠皮紅瓤,脆甜賽梨的“心兒裏美”了!(這種蘿卜的可愛的名字!)
回到我們的小樓上,推開屋門,迎接我們的是一爐熊熊的火,和上麵的一壺嗡嗡滾開的水。他一進門,眼鏡被熱氣一蒸,像是下了霧,趕快摘下來!他很愛護他那CCM牌的冰刀,回到了家,總要自己拿幹布再仔細地擦一遍,不留一點汙漬在上麵。擦完後還要舉起來,用手指試試刀鋒,看看溜圓了沒有?是不是該磨了?然後,我們吃著蘿卜,喝著熱茶,談著冰場上的人物、故事。
有些朋友成年不見麵,但是進了陽曆12月以後,在冰上倒常常會到。如果到時候,還沒有出現,大家不免互相詢問:“綠姑娘呢?架鷹的呢?小高麗呢?……”如果這一年冷得早,西北風多刮幾場,冰迷們就要提早到北海去探問冰的消息,因為人工的冰場,總要到近聖誕節時才開幕,北海漪漣常背陰的地方,有時在12月上旬就可以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