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英子對英子——東京小住劄記
去年的7月24日,日本的漢文教授藤井榮三郎、小林康則、衫野元子等三位,陪我到神戶一遊後,就乘新幹線直奔東京了。藤井和小林二位住在神戶和大阪,他們和我握手互道珍重而別,我也謝謝他們幾日陪伴我的辛苦。我們很談得來,幽默又情趣。到東京則是由杉野元子小姐陪我一道,她在東京慶應大學文學部任教職,正在翻譯《城南舊事》為日文,今年三四月即可出版。
關西幾天的經過,以及我那粗枝大葉的“我的京味兒”講演,現在我另起爐灶,一談我的東京之行。
到東京,本無所事事,是早約好專為叫我“林奶奶”的小英子沈潔見麵的。不過為了既到東京,中山時子教授就要我26號在東京再加一場“林海音談京味兒”,給在東京來不及趕到大阪的“老舍研究會”的會員聽。中山教授說,我在大阪講後,許多會員給她打電話,說是很欣賞,既然受歡迎,就再講一場吧,好在是老詞兒,駕輕就熟嘛!
到了東京,住在文京區的日中友好會館的後樂賓館,也是中國人開的,抵步時中山教授已在門口等待了。沈潔到上海去還沒回來,希望她能及時趕回。我先進了六樓的房間放下行李,然後中山請我們在樓下的豫園晚餐。正在擔心沈潔不知返日否,她的電話就來了,原來她急著回上海是有一個她要做的中日合作的節目,她趕著去商洽。待她問清地址,說馬上就過來。果然半小時就來了,我們這“祖孫英子”二人見了麵摟抱一番,我就給她介紹中山、杉野二位中文教授前輩。我們又打電話給北京現代文學館研究員來日本留學的董炳月先生,原來杉野和他認識,便在電話裏告訴他到豫園怎麽走。又過了將近一小時,他才來。這樣,該來的都來了。大家一邊吃一邊談,非常愉快。飯後已經九點多,大家都辭去,說好了明天的節目,我是明天要去洗發,而沈潔明天是學校最後一次考試,她就托董炳月陪我。中山和杉野就等後天26日來會場,會場設在禦茶水女子大學。一切談好,我和沈潔就回房間休息。我本就多訂了一個房間給沈潔,她就不必回在新宿區的宿舍了。
我們祖孫倆單獨見麵,非常高興談別後情況。我還是1991年和她在上海見麵的,轉眼之間兩三年過去了,她也日有進展地到日本來留學、就業。這個八歲演《城南舊事》小英子一舉成名的童星沈潔,現在二十二歲,是日本東洋大學法律係的學生了。當初在上海見到她時,她就已經在補習日文,準備到日本留學。原來她1990年在上海複興中學(是有名的重點中學)畢業,從事拍電視劇,1992年3月便辦留學手續到日本留學,先專學日文二年,到1992年底報名投考NHK電視台的中國語會話的主持人,一共考了四次:麵談、朗讀、表演、鏡頭前,一道道都通過了才算正式進入。這是多麽不容易,NHK是日本著名的大電視台,一經進入,成就的機會就很大了。節目是一周一次,沈潔上鏡頭本就非常美麗,現在更是亭亭玉立的大姑娘了。她這時又報名投考大學,結果是考取了東洋大學的法律係。
我倒是很好奇,便問她說:“法律係是你願意學的嗎?東洋大學難道沒有藝術方麵的科係?表演或節目主持人才是你的本行呀!”
小英子笑笑說:“林奶奶,法律係是我自願投考的呀!您不知道,留學生隻有我一個人考取呢,正式成了法律係一年級生。”
“你為什麽要念法律,怎麽對法律有興趣呢?”
“我是個女孩子,出門在外做的是電影方麵的工作,我認為我實在應當有法律常識,自我保護是必要的,所以就投考了。”
“那麽你就改行啦?”我又問。
“不,我對電影仍有興趣,想要今後做些製作節目的工作。所以最近我跑了一趟上海,想要和上海的電視台合作,策劃介紹日本、東南亞各地。您看看如何,給我些意見。”
“喝!小英子你可真了不起呀,我這老英子雖然新聞界出身,但對你所策劃的,說實話,很外行哪!”
才二十二歲初入學的留學生,已經處處表現出她的獨立了。而且她告訴我,年底也要出版一本中文教科書,是和一位老師合編的,配合著錄音帶,用中日文誦讀。
小英子沈潔是上海人,五歲從影,最初是演滬劇,當她歲時去投考演員,正好吳貽弓導演要給《城南舊事》找英子演員,他無意中在那一長排投考其他戲的小演員中,發現了這個眉清目秀、貝齒整齊、笑意盎然的小姑娘,便把她拉出來試鏡,沒想到一試而中,其實沈潔那次是去投考其他四出戲,都考中了!看這小姑娘是有兩下子呀!這麽一來決定了她的前途,一舉成名了哪!
我們祖孫“英子”兩人談得太晚了,梳洗完畢後各回屋就寢,以便明日早起。
次日是25日,說好董炳月來陪我,待我在附近一家美容室洗發做發完畢以後,便呆坐等董炳月,小英子陪著我。但左等右等都不見炳月人影,我便和小英子看一個禿頭男客人在被理發師戴假發的情形,我和小英子不住地捂嘴笑,都快笑出聲了!還好炳月這時已來到,他仍像昨天一樣,從宿舍不知繞了多少冤枉路才到。這時沈潔趕快到學校去應考,炳月則和我一道回旅館,仍在樓下豫園用餐畢,便在房中聊天。我們談得很暢快,因為在北京時,我和現代文學館諸青年學者群都不熟,很少這麽談的。他是評選鄭清文作品的人,給予很高的評價,因為評論文寫得太長,直到最近才在《幼獅文藝》分上下兩期刊出。
到了六時餘,沈潔才考畢回來,她先回自己的宿舍換了衣服,又給“林奶奶”我帶些餅幹、果子等零食。這孩子可真是惦記我啊!我們三人一同到附近的小料理店吃壽司,又到對麵的一家小麵店吃湯麵,做得都不錯。晚餐時閑聊中,沈潔問炳月每天都做些什麽?都到什麽地方去過,炳月回答說,我隻是每天在屋裏讀書。誰知沈潔竟批評他說,要讀書在北京也一樣讀,何必來日本讀?小嘴巴真厲害,炳月沒想到小小年紀的沈潔那麽能聊,而且說得頭頭是道,是前途有望也,炳月隻有自歎弗如了。一邊吃一邊聊,吃完已經很晚,大家便約定明天會場見。
26日的講談會場是在禦茶水女子大學的櫻蔭會館舉行。本說是下午二時開始,但中山教授性子急,十二點半就派她的學生杉野來接了。沈潔也約了她的好友,北京來的留日學生於前同去。於前像我們台灣的王信一樣,在日本專習攝影,已經去五年了,炳月則約了三位女生,也是教華文的,大家幫著搬桌椅,擺點心。
二時開始,約到場三十多人,在大阪的研究員平鬆女士也來了,她做主持人。本來中山教授認為大概隻會有十幾個人,沒想到又加桌子加椅地竟出席三十多人。開場仍是由中山時子介紹我,總是先把我的服裝讚美一番。我知道她自己也很喜歡中國服裝,我幾次見她無論在台灣在日本,都是一派地道中國打扮,非常雍容大度的。我也介紹沈潔和於前,沈潔起來講話,非常得體,大家都讚賞。於前則持機拍照。
好了,我開始貼地圖,擺道具,仍是講我那“林海音談京味兒”,駕輕就熟,說起來也就輕鬆多了。我主要談了一個多小時結束,便隨意談,彼此發問題,四點多就結束了。中山興猶未盡,約了二十多人到隔壁的咖啡屋座談,大家更熟識談論自由自在了。到六時多大家才依依不舍地惜別,中山還約定我希望下次有機會再到日本來談講。我說可以,而且講起北京,我倒還有得談,不要再談三宗寶,四合院,小吃風味那些了。
我和沈潔返回旅社有些累了,便先小眠一番到七點半才下樓吃些東西,再上樓換衣要睡了。到九點多,中山教授又來了電話,她說明天又約了些人,六時來接去吃壽司,壽司我之最愛,中山對我實在很好。可惜沈潔不能去,因為她和友人有約,是談定到大陸去拍片和製片之事,她實在夠勁兒,前途未可限量也。我們倆再約上於前小妹便在晚飯前去新宿的三越百貨公司購買一些要帶回台灣的東西,許多年沒買日本貨了,無非是陽傘、手帕、襪褲等等,倒是有一樣東西是臨來時陳之藩建議我買的——毛筆。我也找到了,買了十數枝。然後我們三人又到餐館吃了鰻魚飯。我在日本吃了不少次鰻魚,每次我都會心裏念叨著:“這是我們台灣的產物!”很得意。我也托於前給我買一架最高級、最新迷你型的傻瓜相機,她果然給我買來一架理光牌的,可以握在掌中,可以丟入小錢袋中,可愛極了,雖然不便宜,那也值得。
次日我是自己應邀,在一家名“福助”的日本料理店,中山先預定座位,到時見許多人都在外排隊等呢!我們吃了後,又在“福助”門前合影,才愉快而不舍地分手了。還是由中山送我返旅社。
明日賦歸矣!
至此,日本全程告一段落了。次日是由沈潔和於前送我到機場。登上飛機,天空仍是那麽晴朗,順著風兒送我到台北。台北氣溫雖相同,但出了中正機場,空氣中就顯得不太對勁兒——汙濁罷了,好在習慣了。多日不見,還想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