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傑夫·彼德斯的神秘功夫 (4)

阿澤麗婭·阿戴爾道:“我也是一個喜歡周遊世界的人,當然不是真的踏出家門,而是乘著書本和想象支撐的金色飛船遨遊世界的。我知道很多其他國家和城市的事情,當然是通過看書本,然後想象到的。我見過土耳其國王的殘暴,因為一名妃子當眾摘下了麵紗,就親手把她勒死。在納什維爾,我見過有人為莫須有的原因,把戲票撕得粉碎,究其原因,竟然是因為妻子把米粉當美白用品抹在了臉上,跟他出門而使他丟了人。我還知道,芝加哥的唐人街,一個叫章兒的女孩被主人強迫下油鍋,就是要逼她永遠不見她的美國男友。當時杏仁油在鍋裏翻滾著,當那女孩的膝蓋被油浸沒時,堅強的她最終屈服了。就在前天夜裏,納什維爾城東舉行了一個同學聚會,大概有七八個人,一個叫茜迪·摩根的人備受冷落,大家一個個好像不認識她似的。因為大家認為她不應該嫁給一個油漆匠。當時,她非常難過,像在火上煎熬一樣,可是她仍然麵帶笑容,到不同的桌前與其他人打招呼。你要是見到她的笑臉,你也會感動的。沒錯,我們這兒看起來是一個不會起什麽大風大浪的地方,更不會創造什麽傳奇,一眼望去,方圓幾英裏,除了紅磚房、泥土、商店、木場,其他的什麽也沒有。”

她正說著,這時,屋後傳來幾聲敲門聲。阿澤麗婭·阿戴爾對我說對不起,然後過去看看誰來了。不一會兒,她就回來了,眼睛比剛才亮了許多,臉上還泛著紅暈,好像一下年輕了十歲。

她說:“你再坐會兒吧,我給你準備一些茶和糖,一定吃了再走。”

她伸手拿起旁邊一個小巧的鐵鈴,然後搖了搖。一個十一二歲的黑人小姑娘應聲走了進來。她雙腳沒有穿鞋,身上看起來也不幹淨,還把大拇指含在嘴裏,睜著大眼睛看著我,表情不太友好。

阿澤麗婭·阿戴爾掏出一個錢包,又小又破,摸索半天,她才掏出一張一元的鈔票交給那個小女孩。我看得很清楚,那張一元的鈔票與剛才我給那個黑人大叔的鈔票一模一樣,一個右角不見了,而且是從正中撕成兩半,然後用一條藍色的棉紙粘上了。

她對那個小女孩說:“小家夥,去,到貝柯先生店裏幫我買點東西,我要招待客人。四分之一磅的茶葉,要平常他送到我這兒的那種。再買一角錢的糖。抓緊時間,不要耽誤客人的時間。”然後她轉身對我說:“抱歉,剛好家裏沒茶了。”

那女孩剛從後門出去,因為我聽到她的腳重重踩在後房的地板上的聲音。這時,又聽見一聲尖叫,聲音大得讓這座空屋子都有些搖晃。一定是那小女孩發出的聲音。接著,是那小女孩在和誰說話,仔細一聽是一個成年男人的聲音,雖然嗓音低沉,還有些沙啞,卻能夠肯定他很生氣,而且還在罵人。

阿澤麗婭·阿戴爾臉色平靜,她很有風度地站起身走了出去。之後,就是那男人沙啞著嗓子不停地嘮叨,足足有兩分鍾左右,後麵又夾進一些罵人和拽人的聲音。

當阿澤麗婭·阿戴爾回到客廳的時候,她的表情仍然很平靜,看不出有任何不一樣。然後她對我說:“先生,抱歉,今天不能請你喝茶了,貝柯先生的茶賣完了。因為這屋子房間多,我一個人住不完,所以租出去了一些。”

我知道其實那小女孩根本連屋後門都沒出。我什麽也沒說,隻是問我怎麽坐電車回去,就向阿澤麗婭·阿戴爾告辭了。我出門以後,走了很長時間的路,才突然想起忘記問阿澤麗婭·阿戴爾姓什麽了,轉念又想,明天不是還來談文章的事嗎,到時再問也不遲。

就在那天,我幹了一件這座平淡無奇的城市逼我幹的最不應該幹的事情。我來這兒前後才兩天,但就在這短短的時間裏,我通過電話撒了彌天大謊,而且在這件凶殺案事發之後,用法律術語說,就是成了凶殺犯的“同謀”。

我到賓館的那條馬路,一個渾身穿得花裏胡哨的黑人一把拽住了我,一看那衣服,就知道是黑人大叔。他打開棺材板似的車門,好像惡鬼拽我進地獄一樣,揮動羽毛撣對我說:“老爺,請上車,車裏幹淨得很,剛送過葬。五角錢,不管到達城裏任何地方……”

他突然認出是我,然後咧開大嘴笑著說:“對不起,老爺。是的,今天早上,我剛送去一個地方。多謝老爺照顧。”

我說:“好說,明天下午三點,我還要到八六一號去辦事。如果你明天還在,我還照顧你生意。”我想起了那張缺角的鈔票,又問了一句:“對了,你與阿戴爾小姐認識吧?”

他說:“我是她爸爸的一個下人,他爸爸就是阿戴爾法官。”

“看她的樣子,好像非常的貧窮,估計家裏也沒有什麽生活來源吧?”我接著問。

那黑人強盜的臉色“唰”地變了,不過,很快又恢複了那張漫天要價的厚臉皮。

他說:“餓不著她的,老爺。她有收入,有自己的經濟來源。”

“這次就算了,明天我隻出五角。”我說。

“好,不會再多要你一分錢的,老爺。今天早上特殊情況,我等著錢用。”

我回賓館,給雜誌社發電報撒謊說:“談不下來,阿澤麗婭·阿戴爾一定要每字八分。”

“八分就八分,快簽呀,笨蛋!”

吃飯時,我倒黴得很,又遇見了討厭的卡斯威爾少校。他親切地跟我打招呼,猶如久別重逢的老朋友一般,因為在酒吧裏,我沒有當眾駁他的麵子,更何況他又是那樣難纏的人,一般人很難從他身邊脫身的。為了盡早離開他,我寧願自己付全部的酒錢。可是,這酒鬼真是難纏,偏偏喜歡湊熱鬧,喜歡和人一起喝,每花費一文酒錢,他就要認為放鞭炮和請樂隊演奏,生怕別人不知道他兜裏有錢。

這時,他摸著衣兜,從裏麵掏出兩張一元的鈔票,抽出其中的一張摔在櫃台上,儼然是一個闊少爺或貴族後裔的派頭。我一看那鈔票,驚奇得沒差點叫起來,又是右腳缺失,中間用藍色棉紙粘在一起來的。肯定還是我的那張一元的鈔票,絕對不會錯的。

回到房間,我顯得有氣無力。這南方的毛毛細雨下個不停,加上城市的了無生趣,我極其煩悶,坐立不安。隻是在臨睡時,我突然想起了那張神奇的鈔票,這才覺得有趣起來。我想,是不是可以以它為題材,寫一篇奇異的舊金山偵探小說呢?我又琢磨:“是不是這裏的人都是租車公司的股東,隻要掙到錢,大家就分紅呢?怎麽回事呢……”想著想著,我迷迷糊糊睡著了。

第二天,當我走出賓館,準備尋找能送我去八六一號的馬車時,凱奇懷歐王走過來,讓我坐他的車。我按照昨天的約定上了他的車,他一路顛簸地把我送到目的地,把我的骨頭都震散架了。他說,他等我,等我把事辦好再把我拉回去。

今天,我看到阿澤麗婭·阿戴爾明顯沒有昨天精神,臉色更加蒼白,衣服卻更幹淨了,這樣反而使她顯得孱弱不堪,仿佛風一吹就會倒下去。

這次我和她談了我的用意,說會以每字八分的價格買下她的文章。她同意了,在合同上簽過字以後,她的臉更加蒼白,一不留神沒有坐住,從椅子上滑了下來。我趕緊走過去扶住她,把她扶到那個老掉牙的沙發上。然後又飛快跑步到大街上去找黑人大叔,叫他快去請個醫生來。他果然聰明,聽到我這麽說,馬上飛也似地跑去找醫生,他非常清楚發生了什麽事。不到十分鍾,他請來了一位醫術高超的老醫生,那老先生一臉的嚴肅,頭發花白。

我對那老先生簡單地說了這兩天發生在這所神秘的房子裏的事情,(我還告訴他,關於她的文字每字賣八分的事情)。他對我彎腰鞠了一躬,說他明白了,然後用一種管用的口氣對黑人大叔說:

“凱撒大叔,你趕快到我家找露葸小姐,讓她裝一奶酪罐的牛奶和大半杯葡萄酒給你。你一定要抓緊時間,不要駕車了,跑步就行。這一次,你不會用去一星期的時間吧?”

從交代的語氣和話語來看,這位老大夫不怎麽相信這個強要高價的強盜,而且擔心他走了彎路。

這一次,凱撒大叔真的沒有讓老大夫失望,他撒開腿就跑,而且速度還真不慢。看著他走遠了,老大夫這才放心地審視我這個外地人。盡管外表看不出他對我有什麽不滿,可我知道他充滿疑慮,等他判斷我還是個不錯的人,便對我說:“她沒什麽大問題,隻是營養不良導致了暈厥。也就是說貧窮、自尊和饑餓,讓她成了現在的樣子。其實,以卡斯威爾太太的為人和品質,不至於貧窮到這個地步,願意真心幫助她的朋友很多,但是她自尊心很強,不願意接受任何人的贈與。不過有一個人的幫助,她卻願意接受,就是凱撒大叔。你也許不知道,他曾經是她家的黑奴。”

“她是卡斯威爾太太!”聽到這個名字,我大吃了一驚。我趕緊拿起書稿轉讓合同看了她的簽名,合同上確實簽著“阿澤麗婭·阿戴爾·卡斯威爾。”

老大夫惋惜地說:“真是可惜,這麽好的人卻偏偏遇見了一個酒鬼丈夫,那是一個浪蕩江湖的社會渣子。我聽說,那個酒鬼連老黑奴給她的哪怕是一分錢也不放過。”

黑人大叔很快把牛奶和葡萄酒拿了回來。老大夫吩咐倒在碗裏趕快端來。果真見效,幾口喝下去,阿澤麗婭·阿戴爾就有了力氣。她坐起身子,隻是很簡單地說心髒有毛病,屬於舊病複發,便開始發表對秋天的讚美之詞。那個季節正值秋色最濃,各色的樹葉層林盡染。接著,她又躺到沙發上,那黑人小女孩便過來給她扇扇子。醫生說別處還有病人等著他,不能久留。我代阿澤麗婭·阿戴爾送他到門口,對他說,我可以先預付阿澤麗婭·阿戴爾一半的稿酬,我有這樣的權力。老大夫非常高興,說謝謝我。

他又說:“你坐的是車王的馬車,你還不知道吧?凱撒大叔的祖父當年是剛果有名的車王。你看凱撒的架勢,是不是派頭十足。”

大夫剛走沒多遠,屋裏就傳出凱撒大叔和阿澤麗婭·阿戴爾的對話。先是凱撒不服氣地說:“阿澤麗婭小姐,難道就這樣白白地被他搶走兩元錢嗎?”

阿澤麗婭·阿戴爾有氣無力地說:“凱撒,沒有辦法的事情。”

我重新走進屋去,沒有繼續談稿件的事情,而是預付了她五十元錢,告訴她出版後付另一半。後來,凱撒大叔又把我送回了賓館。

如果哪天法庭要我出庭作證,這一段時間,阿澤麗婭·阿戴爾身上發生的事情,我會義無反顧。但如果要我為以後的事作證,因為自己沒有親眼所見,就不能瞎說了。

大約傍晚六點鍾的時候,我到賓館外去散步。

我看見凱撒大叔仍然站在街口揮著羽毛撣,指著打開的車門說:“老爺,請上車。我的車幹淨得很,沒半點灰的,剛送過葬。不管到城裏的哪個角落都隻收五角錢——”

他認出了我,不好意思笑了笑。我見他的衣服又多了些斑駁的花點,似乎是褪色所致,那些盤繞在一起的細麻繩也起毛了,原來剩下唯一能見證這件衣服曆史的那顆黃色紐扣也不見了。他真有負世代車王的美名!

兩個小時後,我發現一個藥房前一大堆人圍在那裏看什麽,真是太奇怪了,在這個平淡無奇、索然無味的地方,能發生什麽稀奇事呢?我抱著好奇心往人堆裏硬擠。我看見幾把椅子和空箱子搭起來的台子上停著一具屍體,走進一看原來是溫特沃斯·卡斯威爾少校。醫生正在檢查是不是還有救活的希望。

這位人人討厭的少校被人發現死在一條漆黑的街上。幾個好事的無聊之人將他抬到了藥房前,希望能還他一次生命。這位仁兄身上的種種跡象表明,他死前與人進行了一場搏鬥。雖然他平時好吃懶做、遊手好閑,名聲也不好,但畢竟曾經是一名戰士,隻是這一次他敗了,而且一敗到底,徹底輸了。此時,他兩手緊握,任人怎麽用勁也扳不開。

幾個和他認識的心地善良的人圍著他,絞盡腦汁想說幾句好聽的話。隻聽一個看起來還算慈眉善目的人說:“十四歲時,他是學校裏能夠將單詞拚得最好的學生之一。”

當我完全擠到死者身邊,正巧死者垂下的右手鬆開了,一件東西滾到了我的腳邊。我裝著什麽也沒看見的樣子,抬起一隻腳把它踩住。過了一會兒,當人們不注意的時候,我趕緊撿起來塞進口袋裏。我想,在與對手搏鬥時,死者一定是緊緊抓住了它,直到斷氣也沒有鬆手。

當天晚上,賓館裏的話題,除了時政和政府的一些禁令,大家談論的主題就是卡斯威爾少校的事情。

我聽見有人在發表自己的高論:

“我估計是一樁謀財凶殺案,凶手就是他家那個黑奴。因為今天下午,我和賓館的好多人都看見卡斯威爾少校身上有五十元,現在那錢不見了。”

我於第二天上午九點坐火車離開了納什維爾。經過坎伯蘭河橋時,我掏出那枚約五角硬幣大小的黃色衣扣,把它扔進流淌著的有些發黃的河水裏。我記得,那紐扣上留著一個毛頭細麻繩頭。

至於,現在布法羅市正在發生什麽事,我不敢妄下結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