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鐵皮樵夫

多蘿茜醒了，看見陽光透過樹叢灑在地上。托托老早就出去了，在外邊追小鳥。她爬起來，看看周圍，稻草人還是站在角落裏等著她醒來。

“我們得先去找點水。”她對稻草人說。

“要水幹什麽呢？”他問。

“洗臉呀，臉上全是土，多髒啊；再說還得喝，吃幹麵包很容易把嗓子堵住的。”

“你們的血肉身體真是麻煩，你們必須吃飯、睡覺、喝水，這多麻煩呀！”稻草人想了想，很關心地說，“但你們有一副腦子，能思考，不管怎麽麻煩還是劃得來。”

於是他們離開小木屋去找水。在樹林中走了一會兒，離小屋不遠的地方就有一小股泉水，十分清澈。多蘿茜用手捧了些水洗臉，梳理了頭發，然後又拿出麵包，就著清水吃了早餐。她發現籃子裏的麵包越來越少了，幸虧稻草人是不用吃麵包的，否則他們肯定要挨餓，因為剩下的麵包隻能維持一天了。

多蘿茜吃完了，捧了些清水漱了口，想回到黃磚路上繼續前進。忽然，一個低低的呻吟聲從附近傳來，嚇了她一跳。

“那是什麽聲音？”她有點兒害怕。

“我也不知道，我們可以過去看看。”稻草人說。

這時又傳來一聲呻吟，這一下，他們聽出來了，這聲音似乎是在背後。於是，他們掉頭朝樹林裏走了幾步，這時多蘿茜發現樹叢裏有什麽東西在陽光底下閃光。她就朝那個方向奔過去，突然又停住腳步，發出一聲驚叫——

一棵大樹已經被砍了半截，但還沒有倒，旁邊站著一個用鐵皮做成的人，雙手高舉著一把斧頭。他的腦袋、手、腳都連接在他身上，但是他站在那兒紋絲不動，好像是個木頭人一樣。

多蘿茜很驚奇，稻草人也很驚訝，嘴巴張得大大的，托托在旁邊拚命叫著，還凶狠地咬了一口那個人的鐵腳，但是把牙齒硌疼了。

“剛才是你在叫嗎？”多蘿茜問這個鐵皮做的人。

“是的。”鐵皮人回答她，“是我，這一年多來我一直都是這樣，但是從沒有人聽見過，也沒人來幫過我。”

“那我能幫你嗎？”多蘿茜關切地問道，這個可憐的人語氣悲哀，她很感動。

“你去找些油來，在我身上各個關節部位都滴一點油。”他說，“它們都生鏽了，我根本動不了，隻要在這些關節上滴上一點油，我就可以動了。我的小屋的架子上可以找到一桶油。”

多蘿茜立刻跑回昨晚住的那個小屋，在鐵皮人說的那個架子上，果真有一個油桶，她拎起它就跑了回來，急忙問：“你的關節都在哪兒啊？”

“先朝我的頸關節上滴一些油。”鐵皮人說。多蘿茜就按照他的話，在他脖子上加了些油，但是脖子鏽得太厲害了，加了油之後還是不能活動，稻草人就抓住他的鐵皮腦袋輕輕搖了搖，一會兒就非常靈活了，然後鐵皮人就能靈活地轉動腦袋了。

“現在，往我手臂上的關節裏滴油。”鐵皮人說。多蘿茜又朝他的手臂關節裏倒了些油，稻草人跟著就小心地把它們彎下伸開了幾次，直到手臂完全鬆動，就像換上了新手臂一樣靈活。

鐵皮人終於能夠放下舉了一年多的斧頭，輕鬆地吐出一口長氣。

“真舒服，自從關節鏽上了之後，我就這樣一直高高舉著斧頭，現在終於能放下來了，我太高興了。”鐵皮人說，“來，請給我的腳關節也上上油吧，這樣我就可以像原來一樣地靈活了。”

於是他們趕緊給鐵皮人的腳關節也上了些油，直到他能在地上輕快地走來走去。鐵皮人太高興了，他反複地對他們表示感謝，感謝他們救了他的命。他很善良，而且有禮貌，似乎知道受了別人的恩惠，就必須謝謝別人。

“如果沒有遇到你們，我大概就得在這兒站一輩子，直到全身的鐵都上鏽爛光了。”他說，“真是非常感謝你們，是你們救了我，你們怎麽跑到這兒來的呢？”

“我們要去翡翠城，去見偉大的奧芝。”多蘿茜回答道，“昨晚我們就是在你的小屋裏度過的。”

“你們為什麽要去拜見奧芝？”鐵皮人又問。

“我想請他送我回堪薩斯，稻草人想從他那兒得到一副腦子。”她答道。

鐵皮人低下他那鐵皮做的頭，想了一會兒，說：“你覺得奧芝會給我一顆心嗎？”

“我想他會的，”多蘿茜回答說，“因為這件事情就和他給稻草人一副腦子一樣簡單。”

“是嗎？”鐵皮人高興地說，“那我和你們一起去翡翠城，請奧芝給我一顆心，好嗎？”

“好啊，”稻草人真誠地說。多蘿茜幾乎和他同時說出了這句話。她非常高興又多了一個夥伴。於是鐵皮人扛起他的斧頭，跟著稻草人和小女孩兒一起來到黃磚路上。

鐵皮人請求多蘿茜把那油桶放在她的籃子裏：“因為要是下雨了，我又會生鏽，”他說，“所以必須帶油桶。”

幸虧有了這麽一位能砍樹的新夥伴，他們在黃磚路上走了不久，有一片茂密的樹林把路擋住了，人根本沒法通過。但是鐵皮樵夫用他鋒利的斧頭猛砍，很快就開辟了一條路，他們輕鬆地走了過去。

因為多蘿茜一邊走一邊在專心地想些什麽，結果稻草人掉進了一個小坑，又滾到路邊去了，她也沒發現，一直到稻草人大聲叫喊，她才注意到發生的事。

“為什麽你不繞過那個坑走呢？”鐵皮樵夫問。

“我自己也不明白。”稻草人回答，“我的腦袋裏塞的都是稻草，這就是我要去找奧芝，請他給我一副腦子的原因。”

“噢，原來是這樣啊，我知道了。”鐵皮樵夫說，“不過，實際上腦子並不是世界上最珍貴的東西。”

“你有腦子嗎？”稻草人問。

“我沒有，我的鐵皮腦袋是空的。”鐵皮樵夫說，“但是，即使我有了一副腦子，我還是得需要一顆心，所以，如果奧芝讓我在這兩個中選一個，我寧願選擇一顆心。”

“心是什麽？”稻草人很茫然。

“我告訴你我的故事，你就會明白了。”

於是，在這段穿過森林的路途上，鐵皮樵夫講了這樣的一個故事：

“我的父親是個樵夫，他每天出去砍柴，然後把這些木柴換回錢來生活，養活我們全家。我長大之後，也成了一名樵夫。父親去世之後，我就留在媽媽身邊服侍她，一直到她去世為止。然後，我就決定要結婚了，這樣我就不會覺得特別孤單了。

“我喜歡上了一個漂亮的孟奇金姑娘，我真的很愛她。她說隻要我能賺一些錢，給她造一棟還湊合的房子就和我結婚。於是，我更加努力地幹活。但是，有一個老太婆和這姑娘住在一起，她可不願意姑娘嫁給別人，離開她。因為這是一個懶惰的老太婆，她隻想要姑娘留在她身邊照顧她，為她做飯和做家務，直到她死。於是，老太婆就去找東方惡女巫，說如果可以阻止姑娘和我結婚，就給她一頭牛和兩隻羊。惡女巫答應了她，在我的斧頭上施了魔法，有一天，當我正在專心幹活的時候——我是多想趕快造好房子和那個姑娘結婚——斧頭突然滑落下來，把我的左腿砍斷了。

“開始我覺得很傷心，因為獨腿的人肯定做不成一個好樵夫。於是，我找到一位白鐵工匠，請他用鐵皮為我做了一條新腿。裝上鐵皮腿後，過了一段時間，我覺得我能隨心所欲地使用它了，簡直就像是用我自己的腿一樣。但是東方惡女巫知道後，非常憤怒，因為她曾經向老太婆保證過絕不會讓我和那位漂亮的孟奇金姑娘結婚。

“當我再去砍柴時，斧頭又滑落下來砍斷了我的右腿，於是我隻好又去找白鐵工匠為我裝一條鐵皮的右腿。後來，惡女巫讓斧頭砍下了我的兩條手臂，但是我一點兒都不害怕，又裝上了鐵皮手臂。東方惡女巫很憤怒，就讓斧頭砍下了我的腦袋。這時候我開始有點兒泄氣了，心想這下徹底完了，但是那位白鐵工匠正好來到這裏，就為我裝上了一個鐵皮腦袋。

“從此，我覺得自己再也不用怕東方惡女巫了，我已經完全戰勝了她，但是，我根本不知道我的對手多麽陰險和凶狠。她又想了一個毒辣的辦法，想要消滅我對姑娘的愛——我的斧頭又滑落下來把我的身體劈開。白鐵工匠又給我做了一個鐵皮身體，再將我的鐵皮腿、鐵皮手臂、鐵皮腦袋全部裝在身體上，非常靈活，就像以前一樣。但是，我的心不見了，所以我再也不愛孟奇金姑娘了，至於能不能娶她，我也無所謂了，也許她現在還和老太婆住在一起，等著我和她結婚呢。

“我的全身都在陽光裏閃亮，我很驕傲，現在沒有什麽東西可以傷害我，斧頭也傷不了我了，它即使從手裏滑落下來也沒有關係了。但是，有一點對我有危險，就是生鏽，我身體的關節如果生鏽，就不能動，所以我在自己的小木屋裏放了一隻油桶，這樣我任何時候都能朝關節上上油。但是有一天出去的時候，我忘了給自己上油，又下雨了，當我意識到有危險的時候，關節已經開始生鏽了。我就隻好孤單地待在森林裏，已經過了一年多，直到你們來了。這件事實在太可怕了。但是，在這一年多時間裏，我可以認真地想一些問題，我明白了，失去了心是我最大的損失。當我戀愛的時候，我覺得自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但是一個沒有心的人又怎麽能懂得愛是什麽呢？所以我決定跟你們一起去翡翠城，請奧芝給我一顆心。如果我得到了，我就回到這裏來，找到那個孟奇金姑娘，和她結婚。”

多蘿茜和稻草人聽得很入迷，現在，他們終於理解鐵皮樵夫為什麽一定要獲得一顆心了。

“盡管這樣，”稻草人說，“我還是希望能得到腦子，因為一個蠢貨即使有心也不知道怎麽用。”

“我隻想要一顆心。”樵夫堅持說，“能思考的腦子並不能給人帶來幸福，而幸福是世上任何東西都無法替代的。”

多蘿茜沉默不語，她也不知道這兩個朋友究竟誰說得對，但是她明白自己隻想回到堪薩斯，回到愛姆嬸嬸和亨利叔叔身邊，至於稻草人沒有腦子，鐵皮樵夫沒有心，或者他們都得到了他們想要的東西，她不怎麽在乎。現在，她最擔心的事情是麵包快要吃完了，籃子裏剩下的麵包隻夠她和托托吃一頓了，鐵皮樵夫和稻草人倒是什麽都不需要吃，可她既不是鐵皮也不是稻草做的，沒飯吃就會餓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