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奧瑪:撤回阿富汗 (1)

我們伸展著酸痛的四肢,從飛機上走下來。父親的老朋友諾瓦拉赫毛拉(意為“神之光”)已經在機場等著我們了。他跑到父親身邊,非常熱情地歡迎父親回來,好像父親是他久未歸家的兒子一樣。我突然想起來很久以前父親曾告訴過我們普什圖族是世界上最熱情好客的民族之一。如果諾瓦拉赫毛拉隻是表達了普通普什圖族人的熱情好客,那倒沒什麽了。

諾瓦拉赫毛拉身體強壯有力,邁著自信的步伐,看起來就像是一位勇士。他留著黑色長須,不過上麵染上了一點灰色。和往常一樣,我站在父親身後,冷眼旁觀。沒人注意到我,父親也沒有向他們介紹。

很快我就知道諾瓦拉赫毛拉是父親關係最好的老朋友之一,在打蘇聯戰爭的時候他就已經是父親的朋友了,那時候他們倆經常並肩作戰。蘇聯戰爭結束後,諾瓦拉赫毛拉成為了賈拉拉巴德的主要領導人之一。賈拉拉巴德是阿富汗楠格哈爾省的首府,也是該省最重要的城市,這裏是普什圖族的聚居地。在阿富汗,楠格哈爾省是一個非常重要的地區,該地和開伯爾山口相連,而開伯爾山口是阿富汗通往巴基斯坦最重要的通道。

普什圖族是世界上最大的部落群體,大約由六個主要部落組成。巴基斯坦是世界上普什圖族人數最多的國家,有兩千八百萬。阿富汗的普什圖族人數僅次於巴基斯坦,有一千三百萬普什圖人。普什圖族講普什圖語,遵循古老的道德行為規範,即Pashtunwali[該詞有“好客、報複和榮譽”三層意思。

]。

一年前,諾瓦拉赫毛拉負責審判一個作惡多端的土匪惡霸,把那個人判了死刑。從那以後,諾瓦拉赫毛拉的地位得到了很大提升,但是他的處境也非常危險,那個土匪的兄弟發誓說要給死去的兄弟報仇。在部落裏麵,以牙還牙、以命抵命的現象相當常見。大家都勸諾瓦拉赫毛拉小心一點,但他毫不在意,他堅信自己的生命掌握在神的手中,如果神認為他應該死在那個土匪的兄弟手中,那也隨它去吧。

諾瓦拉赫毛拉充滿自信地帶著我們穿過人群。我們很快就通過了機場安檢,走到了一隊雙層車隊旁邊,車上已經有司機已經在等著我們了。諾瓦拉赫毛拉的車是鮮紅色的,在我看來,這種鮮豔的顏色簡直就是在指引那個土匪兄弟來複仇。

但是看起來好像沒人想過這種顏色的危險性,諾瓦拉赫毛拉很自在地坐在了前排,他的司機也很放鬆,嘴裏還在哼著小調、抽著煙。父親坐在諾瓦拉赫毛拉後麵,我坐在父親和阿布·哈弗斯中間。

我們都坐好之後,諾瓦拉赫毛拉似乎才開始注意到我,他邊看著我邊問父親:“這個男孩是誰?是你兒子嗎?”

“是的。是我的第四個兒子,叫奧瑪。”

諾瓦拉赫毛拉點了點頭,笑了,讚賞地摸了摸我的鼻梁。“鼻子長得不錯,又長又挺,”他大笑著宣布,“奧瑪,你長了一個強者的鼻子。”

我不知道該說什麽。真的,我從沒覺得我的鼻子長得長,而且我也不知道自己喜不喜歡長鼻子。

我一邊聽著他們的談話一邊觀察周圍的環境。賈拉拉巴德平原被白山山脈環繞,而我原以為普什圖市是棕色的。不過,讓我感到非常高興的是,這個城市是一個綠洲,市區被喀布爾河環繞。

除此之外其他的事情都很讓人失望。這裏的人和建築看起來都老舊不堪。我們的車穿過市區時,我被目之所及的貧窮震驚了。周圍很多人乘坐的都是平板馬車或驢車,很少有開汽車的。我看到很多年輕人穿著破舊的衣服,騎著瘦馬或驢子,而且馬背上沒有馬鞍,驢子的眼神也顯得淒楚可憐。我覺得自己好像是穿越了時空,僅僅幾個小時就倒退到一百年前。

我迷迷糊糊地聽到諾瓦拉赫毛拉對父親說:“當然你們要住我家裏。等你們安頓好以後,歡迎來宮殿做客。”諾瓦拉赫毛拉解釋說:“賈拉拉巴德的宮殿現在歸政府所有,那裏曾經是皇宮。”

宮殿聽起來不錯。

在看了賈拉拉巴德無數房屋、商鋪之後,我們的車隊開到了諾瓦拉赫毛拉公館的車道上。我被眼前的景象驚呆了:這所房子太漂亮了,誰能想到在破敗的賈拉拉巴德還會有這樣的豪宅。這個公館全部被漆成了耀眼的白色,麵積之大遠遠超過我的預期。我們下了車,在諾瓦拉赫毛拉的引領下向他家中走去。

公館裏麵非常寬敞,有二十五個房間,每個房間都打掃得十分幹淨整潔。我希望能自己單獨住一個房間,因為我一直都是一個不太合群的人,而且因為兄弟眾多,我難得能有自己的私人空間。我的希望很快就落空了,父親和諾瓦拉赫毛拉商量後認為,在他們弄清任何我父親可能麵臨的危險之前,我們都要住在地下室,而我發現地下室裏又黑又冷。

諾瓦拉赫毛拉的人在地下室裏給我們安了兩張單人床,我和父親各睡一張;另外房間裏還有一個小洗手間。父親的手下也住在這個昏暗的地方,就住在旁邊的屋子裏。他們還給我們派了一個廚師。我聽到父親教廚師怎樣做一些最簡單的飯菜,我很失望——不過這也在預料之中。

雖然我很想出去看看這個城市,但是出於安全考慮,父親和我以及父親的親信在諾瓦拉赫毛拉的公館裏,或者說在一個有圍牆的花園裏自願做了兩周的囚犯。雖然我們出不去,但是諾瓦拉赫毛拉再次顯示了阿富汗人有名的熱情好客,他每天都會來看我們,一直想說服父親接受他安排的筵席,不過父親當然是不會接受的。

諾瓦拉赫毛拉的一言一行裏一直都顯示出了對父親的關愛。他們倆共同經曆的戰爭年代讓他們建立起了一種異常堅固的關係,誰也無法撼動,他們的對話也讓我增加了對父親以前生活的了解。

很顯然,在情感上父親覺得和諾瓦拉赫毛拉非常親近,他對待諾瓦拉赫毛拉的態度也是我從未見過的坦誠。父親簡要敘述了他被迫離開蘇丹的經過,用沮喪的口氣說自己把所有資源、所有力量都投入到了那些能讓蘇丹這個國家和所有蘇丹人民受益的項目上。那是我第一次聽到父親談起自己的憂心事:“朋友,我很擔心未來的歲月。我已經失去太多了。我有一個大家庭,有很多追隨者,他們也有妻子兒女。他們都要靠我呀!”

父親有三個妻子,無數個孩子,再加上要進行各種宗教政治活動,確實需要很多錢。而我從沒認真考慮過父親麵臨的問題,這主要是因為我發現我很難克服自己個人的一些問題。

諾瓦拉赫毛拉宣誓效忠父親。“奧薩瑪,多年以來阿富汗曆經磨難,你是唯一一個一直對這個國家保持忠誠的非阿富汗人,”諾瓦拉赫毛拉停下來笑了笑,“讓你的擔憂隨風而去吧!奧薩瑪,在你的餘生中,阿富汗永遠有你的一個家。你上了天堂之後,你家裏所有人仍然可以把阿富汗當做自己的家。我會確保你的安全,確保你家人和你的追隨者的安全。你需要在宮殿裏住多久就住多久。”

為了表示敬愛之情,諾瓦拉赫毛拉隨後把賈拉拉巴德的一大塊土地送給了父親,並建議說:“我希望你擁有這片土地,在上麵建你自己的房子。把你的家人和朋友都帶到這個宮殿裏來吧,你是普什圖人的貴賓。”

最後,作為禮物,諾瓦拉赫毛拉甚至把托拉博拉山脈上的一整座山都送給了父親。

父親非常高興,也很感謝諾瓦拉赫毛拉,因為他從來沒有忘記自己為阿富汗人民爭取自由的事業作出的貢獻。

諾瓦拉赫毛拉覺得我們的安全沒有什麽問題之後,我們搬到了舊宮殿去住。那時候我已經厭倦了諾瓦拉赫毛拉公館裏的美景,因為我們一直都隻能待在公館的高牆之內。因此能嚐試一些新東西讓我很高興,而且我發現宮殿裏非常不錯。那座宮殿的位置絕佳,比鄰喀布爾河,宮殿四周綠樹環繞。宮殿裏麵很寬敞,四周有無數異常美麗的花園,每個角落裏都種滿了各種顏色的鮮花。

那座舊宮殿並不是很破敗,但也絕不是人們想象中的皇室宮殿。不過我很滿意,因為和賈拉拉巴德其他的屋子相比,我們住的地方已經是極盡奢華了。

那座宮殿呈矩形,約有兩層樓高,宮殿上斑駁的顏色說明很久以前工匠曾把那裏刷成過耀眼的白色。在賈拉拉巴德多數豪宅的主人都喜歡把自己的房子刷成明亮的白色。宮殿的屋頂是平的,和沙特阿拉伯、蘇丹的屋子類似,這種平屋頂很實用,父親就喜歡到屋頂上觀察周圍的情況。

宮殿進門的地方是一個很寬的走廊,走廊上鋪著紅地毯。門廳裏擺滿了椅子,那些椅子都很漂亮。沿著走廊有十個房間,其中九間裝飾有古典、優雅的家具,看起來都很貴,不過也很古老。我覺得這些東西以前可能都是供皇室使用的。剩下的一個房間變成了廚房。有意思的是,這十個房間的每一間裏都有一個洗手間,這種情況在修建這座宮殿的時候是比較少見的。

大概地看了一下第一層之後,我們爬上室內樓梯,去到了第二層。第二層的布局和第一層基本一樣,隻是沒有廚房。所有房間都被刷成了白色,所有地板都鋪著和走廊裏一樣的紅地毯。在我看來最好的是這裏的水和電可以正常使用,雖然我知道父親更希望我們能夠從喀布爾河裏取水來用,能夠在汽油燈搖曳的燈光中走動。父親那時候已經越來越相信穆斯林不應該使用所有方便、現代的東西了。而我則我希望母親、阿姨們,還有父親的孩子們都能生活得方便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