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奧瑪:喀土穆的流金歲月 (1)
誰能知道我一直尋求的快樂竟是在非洲的蘇丹?當我踏上喀土穆的塵土地時,我才十歲,但很快就十一歲了。和往常一樣,父親在機場迎接我們,跟著一大群隨從。我很快發現他們中很多人是阿戰中的穆斯林遊擊隊員,其他則是對我父親的信念充滿熱情的追隨者,所有這些人都很尊崇他。
做他的兒子也不錯,這些人對我們也很尊敬。在他們眼中,父親就是王子。事實上,在我們穆斯林世界外很少有人能夠明白阿拉伯民眾對我父親的深愛。雖然他不得不離開沙特,但他的流放是由於和沙特王室的爭執,而非沙特的普通民眾。
我們將住在一個叫阿爾·利雅德的地方。我們的家是一棟米黃色的混凝土房子,外牆也是米黃色的,和我們沙特的房子差不多。房子有一扇大的米色金屬門,父親的幾個手下爭相把門打開讓我們一家進去。
我和哥哥弟弟們對望了幾眼,我知道他們和我想的一樣。我們望著的是母親新的牢籠,她身居深閨,完全與外界隔絕,隻和家人接觸,足不出戶。婚後我母親隻有去拜訪親戚時才被允許離開家,或者搬到另外一處房子,像是我們在吉達市郊的農場。我相信這所大房子也將是我的牢籠。奧薩瑪·本·拉登的孩子失去了許多應有的自由,雖然跟家裏的女人相比,我們已經如同鳥兒一般自由自在了。
我端詳著房子的外觀,認識到奧薩瑪·本·拉登家族正在走下坡路。我們的新家無疑要比我們沙特的豪宅麵積小,也更簡樸,但卻是從機場一路開來,我看到的最大的房子。看上去房子有三層,我希望它能容納得下四位妻子和這麽多孩子。
父親在前麵帶路。
我和哥哥們默默地跟在他身後,因為我們知道我們必須表現得像個成人,不然就是在考驗他的耐心。即使是最小的孩子也安靜地跟著。母親和阿姨們跟在我們後麵,因為我們的習慣是女人跟在男人後麵。
我們走進院子,父親穿過一扇深褐色的雙層木門。他早就決定好每個人要住的房間。一層右邊的房間是客房,留給來看我們的親戚住。左邊留給阿姨哈麗雅,哈姆紮的母親。因為她隻有一個孩子,她的空間最小,但還是很寬敞,配有客廳、浴室、廚房還有兩個臥室。那一層剩下的房間是父親的書房和私人辦公室。
我們踏上大理石台階來到二樓,阿姨赫蒂徹和西哈姆都被安排了寬敞的房間。
我們又上了一層,到了三樓,無論在哪個家,頂樓一直是母親最愛住的地方。在我們即將入住的地方,我們看到四間臥室、一個客廳、浴室、第三個廚房,還有通往屋頂的樓梯。和沙特一樣,蘇丹的房子屋頂也是平的,這樣就能多一個活動空間。
這座房子很不對我們的口味,但是除了安頓下來,希望一切變好,我們也做不了什麽。毫無疑問我們很淘氣,父母一關上他們的房門,我們就鬧騰開了,急切地查看不同的房間,為各自的睡房爭來吵去。盡管如此,我們還是很小心地壓低嗓門,以免把父親惹毛了,他的壞脾氣可是出了名的。
房子裝修很簡單,我們並不感到意外。父親總是不屑在家中擺放任何精美的東西,常常強調不要把我們寵壞,我們當然也沒有被寵壞。地上鋪著廉價的波斯地毯,窗戶上掛著米色的窗簾。像很多阿拉伯人的家裏一樣,沿牆擺著藍色的坐墊。屋裏沒有任何裝飾,除了父親書房牆上下方釘著他工作的資料,牆上一幅畫也沒有。我們試圖弄明白一些他正建造的公路和工廠的地圖和計劃材料,但是做不到。和往常一樣,他的書房裏塞滿了上百本書,有英文也有阿拉伯文,主要關於宗教和軍事。父親能說、寫流利的英文,因為爺爺覺得他的兒子應該接受良好的教育。
等到我們感到困乏想睡覺時,發現地方太小,擺不下那麽多床,我們隻好睡在床墊上,於是每個房間的地板都鋪滿了床墊。清晨我們再把床墊卷起來收好,方便在房間裏活動。
連著的花園很大,足夠一大群男孩子玩。沙特的花園裏沒有多少植被,而這兒種著些樹,還有茂密的灌木叢,花園邊上還點綴著花圃。事實上,阿爾·利雅德的不少東西都很對我們胃口,包括離家不遠的一大塊場地,我們想著把它當做足球場。
事情正往好的方向發展。
除了剛開始的這些好兆頭,我心裏也有著種種擔憂。我們留下的母馬怎麽樣了?公馬什麽時候才能到喀土穆?父親在蘇丹還會再買馬嗎?在這個新環境裏我能不能交到朋友?我得去上公立學校嗎?
學校是最讓我煩心的事。蘇丹的學校不會比沙特的還要可怕吧?我祈求父親忙於生意,沒時間給我們找學校。
可是沒過幾天,父親的一位司機慎重地告訴我們,我們已經被安排入學了。但得知我們將在這裏最好的私立學校上學時,我們都精神振奮起來了。
量身訂做校服時,我發現校服和蘇丹軍裝差不多一個風格。後來我知道蘇丹政府規定,男孩子要被訓練成為士兵。
聽說會有校車來這接我們上學時,我們都激動不已。和我一塊上學的是我的六個兄弟,親兄弟阿卜杜拉、阿卜杜勒·拉赫曼、薩阿德、奧斯曼,還有7歲的小弟穆罕默德,此外阿姨赫蒂徹的大兒子——八歲的阿裏也跟我們同上一所學校。
上學的第一天,我們既緊張又興奮。祈禱完後,我們衝回家,穿上校服,然後跑到站台等待校車。六點半一輛很長的白色公車準時出現。氣候炎熱的地區,學校上學和放學都很早,早上7點上課,下午1點就放學了。我們鬧哄哄地登上車,看到了讓我們生平最震驚的事——車上居然有女生。
我們覺得肯定是上錯車了。幾乎同時我們看到車上也有男生,一律穿著和我們一樣的校服。我們不知道該怎麽辦,隻好跌跌撞撞地往前走,很快發現女生和男生並不坐在一起。
即便如此,這樣的事情在沙特也是絕對不允許的。在沙特,所有的公共場所,兩性都被隔離開來,像婚禮、聚會、飯館和學校等。沙特有女子學校和男子學校。如果女生要上男老師的課,她隻被允許利用衛星通訊或是觀看事先錄製的視頻。我聽說有些極度保守的女學生即使是看視頻,也戴著麵紗。
許多穆斯林相信,非親屬關係的一男一女共處一室時,其實屋內有三個人,第三個是魔鬼。在這種情況下,絕不會有什麽好事發生,或者說我們沙特人就是被這麽教導的。
在蘇丹,女生被要求坐在校車的左邊,男生坐在右邊。我們匆忙地找到座位,環視了一下車內,幾乎什麽都沒說。我承認我不止一次望向女生區,但發現大多數女生都小心翼翼地轉移目光,貞潔地不看男生。有時某個大膽的女生會抬起雙眼,臉上露出害羞的微笑,不過大多時候,女生隻和女生說說笑笑。我從來沒有鼓足勇氣和女生聊天。而我也很快發現司機似乎背後長了眼睛,隻要有學生試圖與異性聊天,他就會立即大聲訓斥。父親嚴厲的樣子在我腦中一閃而過。我相信,一旦他發現我們和家庭成員以外的女生近距離接觸,我們會被他毫不客氣地拽出學校。
第一天會不會也是最後一天?
父親不讚成女性接受正式教育。他自己的女兒也不準上學,而是在家裏由哈麗雅阿姨教授一些基本知識,哈麗雅阿姨自己接受過教育。
我猜想男女生會不會在一間教室裏上課,如果那樣的話,我們注定會被拽出學校。謝天謝地,我們沒有一起上課。雖然女生換教室時,我們還是能飛快地瞥幾眼。在操場上氣氛就輕鬆多了,所以有的女生會從她們的活動區域溜到我們這兒來。奇怪的是居然沒有老師把她們趕回去。要是有男生試著溜進女生區,就會遭到老師訓斥,然後乖乖回到男生區。
我們的世界真的很奇怪。
讓人欣慰的是,學生和老師都很友好,也尊重他人。蘇丹學校的日常安排既簡單又愉快。因為來得早,我們一到學校就吃早餐,早餐很簡單,有煮雞蛋、奶酪和麵包片。吃完後,我們再做一次禱告,因為蘇丹政府是伊斯蘭政權。接著我們上課,老師都很嚴厲,但說話溫和,也很友善。在這裏,沒有老師會輕蔑地告訴我們,即便是我們應得的,我們也不會拿到高分。沒有老師會用一頓鞭打來威脅我們幾兄弟,也沒有老師會慫恿其他男生戲弄我們。
每天早上過了九點,就到了休息時間,我們男生可以自由活動,去學校小賣部買些零食吃。因為父親對美國軟飲料下了禁令,我們幾兄弟每次必買一罐百事可樂,再加一袋薯片。
我們學校是城裏最貴的私立學校之一,很多學生都家境富裕。不過也有一些學生來自職員階層,還有一些來自更窮的工薪階層。即便意味著要省吃儉用,這些蘇丹的父母們還是竭力要使孩子得到好的教育。所以我們學校各類學生處在一塊,學校生活就變得更加有趣,至少我這麽覺得。
放學前我們會運動一下,做點遊戲。我們兄弟幾個通常都很願意和蘇丹同學玩,他們都很友好。有一個遊戲我一直記得,主要因為與其他活動不同,這個遊戲要求我們要野蠻殘忍。
男生們被分成兩組,站成一列,前方有一塊指定的安全區。隊員們要求比另一隊的隊員搶先跑到安全區,要是哪一位不幸落敗,他就會遭到一頓毒打。這些鞭打可不是一般的學校體罰,這種重擊會非常疼。那些腳步稍慢的人往往被打得眼睛發紫,鼻青臉腫。
從我和父親玩“帽子遊戲”開始,我的目標就是跑得比腿長的父親快。在沙特被學校惡棍追打時,我就學會了跑得和風一樣快。當我明白這個新遊戲的殘忍程度,研究了需要全速衝刺的路程之後,我意識到我必須跑得比以往更快。輪到我時,我快得都能有資格跑奧林匹克預選賽了。我的雙腿幾乎是飛過了操場,我比他們誰都快。
我常常問那些男生為什麽要參加這樣殘暴的遊戲,他們隻是和善地衝我笑笑,告訴我這個遊戲已經滲入了他們的文化,我相信他們所說的。蘇丹人認為男孩不僅要受教育,還要強壯有力,沒有什麽比一頓痛打更能磨煉身體了。大人們和學生顯然想法一致,因為老師們隻是站著觀看,並不出手幹預,即便一個男孩已經被打得血淋淋。沒有父母到學校抱怨他們的孩子受傷。多年後當我聽說蘇丹野蠻的戰爭,還有部落之爭時,我認識到蘇丹男孩子們真的需要學習獲得身體上的忍耐力。現實中,蘇丹的成年戰士像饑餓的獅子一樣撲向對手,凶猛至極。
這些累人的活動結束之後,下午一點我們會登上校車,愉快地開回阿爾·利雅德村。我驚訝地看到那些剛剛還在操場上毆打對方的男孩們,現在仍相處得很好。在阿拉伯世界,這樣的毒打會被永遠銘記,使整個家族甚至部落在接下來的數年裏,凶狠殘暴地互相報複。在我出生的地方,更小的事都曾引發過殘忍的部落之爭。
這個成為我們新家的國家很迷人。我很喜歡看著窗外熱鬧的大街小巷。穿的五顏六色的男男女女們像是在慶賀一般,不僅僅是男女混在一起,即使是男人之間,這樣熱鬧的公共集會在沙特也是聞所未聞。在沙特,生活的方方麵麵都藏在高牆之中。
除了上學,較大的男孩們在家裏還要上別的課。父親為我們請了三位老師,每個老師都博學多才,擅長不少科目,像是國際大事、數學、地理、曆史和阿拉伯文。有位老師是摩洛哥人,專攻宗教培訓。這三位老師都和藹可親、待人平易,我們都很尊敬他們。
我們在“來賓屋”裏上課。“來賓屋”是父親的一棟別墅,主要用來招待來自穆斯林世界和歐洲的訪客。這棟別墅有三層,非常寬敞,有22個大房間,麵積比我們家要大得多。房子被漆成了淡粉色,閃亮的黑色大門很有特色。
屋內一間房間專門用作教室,我們幾個每天下午要在那上三個小時的課。我厭倦了無休止的課程,幾乎不記得讀了什麽,心裏盼著自由自在地看看日落或是玩會兒足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