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聖經學者們和曆史學家們是怎麽描述耶穌的家庭的?”我問,盡量讓我自己的聲音保持平靜。

“曆史學家們的看法是:耶穌有四個兄弟:雅各、約瑟夫,西門和猶大;他還有兩個姐妹:瑪麗和薩樂美,他們都是約瑟夫和瑪利亞的親生孩子。新教徒們則認為耶穌沒有凡間的父親,但是瑪利亞和約瑟夫生下了其他的孩子。”

“這樣耶穌就是幾個兄弟姐妹中最大的那個了。”賴安說。

“是的。”傑克說。

“羅馬教廷認為瑪利亞應該永遠是處女。”我說。

“不允許有孩子。”賴安補充道。

傑克點點頭。“西方的天主教認為其他的孩子都是第一代堂兄妹,是約瑟夫的兄弟科洛帕斯的後代,科洛帕斯也和一位叫瑪利亞的女子結了婚。東正教的說法是:神就是耶穌的父親,瑪利亞還是處女身,耶穌之兄弟姐妹是約瑟夫前一次結婚留下來的孩子,約瑟夫是一個鰥夫。”

“這樣說來,耶穌就是最年輕的那個孩子了。”賴安被他們之間先後出生的順序搞得昏頭昏腦。

“是這樣的。”傑克說。

我在心裏進行了一個歸類整理。

有兩個瑪利亞。西門、猶大、約瑟夫。還有某個叫做馬太的人。

我心裏有個東西猛然一亮。

“這些名字在當時難道不是很普遍嗎?就像是現在的喬或者是湯姆?”我問。

“非常正確。”傑克說,“有人餓了嗎?”

“不餓。”我說。

“我餓了。”賴安說。棒槌學堂·出品

我們走到廚房裏。賴安拿出冷牛肉、奶酪、切片麵包、橘子、泡菜和橄欖肉來。我們在做飯的時候這群貓一直在旁邊看著。賴安沒往裏麵放橄欖肉。

我們把這些東西做成三明治以後,回到了用餐間的野餐餐桌旁。我們一邊吃一邊討論著:“瑪利亞在一世紀的羅馬巴勒斯坦地區是最最常見的一個女性名字。”傑克說,“在男性的名字裏,首先是西門,然後是約瑟夫比較常見。發現了刻有這些名字的藏屍罐也不是什麽大不了的事情。但是真正值得一提的是,這些名字在同一個墳墓裏麵同時出現。這簡直太讓人興奮了。”

“但是,傑克……”

“我研究過公開發布的猶太藏屍罐的名字目錄。在以色列境內存放著的幾千口藏屍罐裏麵,隻有四具上麵刻著耶穌的名字。在那六具裏麵,又隻有一具上麵刻著‘耶穌,約瑟夫之子’。這具罐子就是我們說的雅各藏屍罐。”

傑克“噓”地一聲趕走了一隻貓。

“你們曾經聽說過專有名詞分類或者拚寫法嗎?”

賴安和我搖了搖頭。

“也就是名字的統計分析。”傑克拿起一顆橄欖放到嘴裏一邊嚼一邊說,“比如,一位叫拉馬尼的以色列考古學家在他已經發布的藏屍罐目錄中一共找到了19個約瑟夫,10個喬舒亞,5個雅各(Jacobs或James)。”

傑克吐出橄欖核,又拿起另外一顆橄欖。

“另外一位考古學家在研究一世紀登記在案的名字目錄時,發現其中有14%的人叫約瑟夫,9%的人叫耶穌,2%的人叫做雅各。在這些統計數字的基礎上,一位叫安德魯·勒馬尼的古生態學家計算出隻有0.14%的耶路撒冷男性有可能被稱為‘雅各,約瑟夫之子。”

他吐出核,又吃了一個。

“在這種假設前提下:每個男子大約有兩個兄弟,勒馬尼計算出大約有18%可以被稱為‘雅各,約瑟夫之子’的男人有可能會有一個兄弟叫做耶穌。所以在這兩種前提下,隻有0.05%的人可能被稱為‘雅各,約瑟夫之子,耶穌兄弟’。”

“一世紀的耶路撒冷有多少居民?”我問。

“勒馬尼統計的數字是8000。”

“在這些人當中大約有4000人是男性。”賴安說。

傑克點了點頭,“勒馬尼推斷說,公元前70年住在耶路撒冷的兩代人裏麵。最多不過有20個人有可能符合在雅各藏屍罐上題刻的名字。”

“但並不是每一個人都會被放在那個藏屍罐裏。”我說。

“不會的。”

“而且並不是每一個藏屍罐上麵都會有題字。”

“很精明的見解,布倫南博士。但是提到兄弟的情況卻很少見。有多少個約瑟夫的兒子雅各,會有一個兄弟叫耶穌,而這個兄弟又是如此的出名,以至於能夠被刻在別人的藏屍罐上?”

我也找不到答案,所以我用一個問題來回答他:“其他的姓名專家是不是也同意勒馬尼的估計呢?”

傑克輕蔑地用鼻子出了一口氣:“當然不是了。有些人說這個數字太大了,其他人則說這個數字過小。但是這一堆名字出現在同一個墳墓裏的幾率有多大呢?瑪利亞、約瑟夫、耶穌、猶大、薩樂美。這種可能性一定會非常非常小。”

“這個勒馬尼與奧德·葛蘭第一次將雅各藏屍罐的消息透露給的那個勒馬尼是不是同一個人?”我問。

“是的。”

我的眼睛移到了那塊被損壞的腳跟骨上。我想起多諾萬·喬伊斯和他奇怪的理論:耶穌活了下來,並且死在馬撒大。我想起約西·蘭納和他的奇怪理論:耶穌的骸骨存放在基督耶穌博物館。

蘭納堅信那具骸骨就是耶穌,他從博物館偷走那具被我們稱做馬克斯的骸骨。但是馬克斯死亡時的年齡證明蘭納想錯了。我對那具骸骨的時間測定。把他的死亡年齡界定在40到60歲之間。比起格羅賽特在耶穌羊皮卷裏所描寫的那位80多歲的老人來說,我的推測又表明馬克斯比他要年輕得多。

現在傑克又提出了另外一個奇怪的理論:這具骸骨可能是另外一個人的。耶穌死於十字架的刑罰,但是他的屍體並沒有升到天堂,而是留在了墳墓裏。這座墳墓就成為耶穌家族最後安息的地方。而這座墳墓就在汲淪穀。盜墓者們發現了它,從裏麵偷走了雅各的藏屍罐。傑克也發現了它,並且發現了藏屍罐的殘留碎片和盜墓者留下的殘骸。我誤打誤撞地闖進那座墳墓裏一個隱蔽的墓槽中,無意中發現了一個不曾被人發現過的埋葬物,找到了耶穌被裹屍布裹起來的骨頭。

我突然沒有胃口了。

我放下三明治。一隻公貓慢慢朝著它爬過去。

“雅各在他那個時代很有名嗎?”賴安問道。

“你最好這麽認為。讓我們往前追溯一段。曆史上有證據可以證明耶穌出生時有戴維家族的血統,而那個家族就是基督元年前10世紀的以色列國王戴維的直係後代,根據希伯來先知的論斷,彌賽亞,以色列的最後一位複國救主,也都是出自這一皇族血統。戴維家族,向來具有激進的革命傾向,這一點為當時耶路撒冷的統治者希律家族所熟知,而且也被高高在上當皇帝的羅馬人所熟知。這支所謂的‘皇族’當時被嚴密監控著,並且被四處逮捕和追殺。

“當耶穌因為他猶太人救世主的身份而被釘死在十字架上以後,他的兄弟雅各,就成了耶路撒冷地區基督運動的領導者。”

“不是彼得嗎?”賴安問道。

“不是彼得,也不是保羅,就是雅各。這個事實並非是路人皆知的,而且也很少被人所接受。當雅各和耶穌一樣因為打著救世主旗號,在紀元前62年被石頭砸死之後,他的兄弟西門就成了繼任者。在西門逃亡長達45年以後,圖拉真(羅馬皇帝)把他釘死在十字架上,而他的死因也是由於他有皇族的血統。猜猜下一個上位的是誰?”

賴安和我都搖了搖頭。

“第三個親戚,猶大,接手了耶路撒冷的基督運動。”

我思索著傑克的話。耶穌和他的兄弟想要坐回猶太國王的寶座?好的,我可以接受另外一種視角的政治觀點。但除此之外,傑克還有什麽別的意思嗎?耶穌還呆在他的墳墓裏嗎?

“你怎麽可以確定汲淪穀的墳墓正好可以追溯到那個年代?”我的聲音聽起來有些緊。我突然感到很急躁。

“藏屍罐隻在紀元前70年至紀元後13年間被用來進行墓葬。”

“其中一個題詞用的是希臘文,”我用手撫弄著平放在工作台上的塔帕家用塑料製品,說,“也許這些人甚至都不是猶太人呢。”

“希臘文和希伯來文的混用在一世紀的墓葬中很常見。而且藏屍罐隻有在安葬猶太人時才使用。”傑克好像已經猜出我的下一個問題,接著說,“而且隻在耶路撒冷及其附近才能找到藏屍罐。”

“我原以為基督耶穌的墳墓位於舊城外的聖塞珀克教堂下麵。”賴安一邊說著,一邊把一片門斯特幹酪卷在一根泡菜的外麵。

“許多人都這麽認為。”

“你不是。”

“我不這樣想。”棒槌學堂·出品

“耶穌來自拿撒勒城,”我說,“為什麽他的家人沒有葬在那裏呢?”

“《新約聖經》表明,在耶穌被釘死在十字架上以後,瑪麗和她的孩子在耶路撒冷定居下來。從傳統習慣來講,瑪麗應該在這裏逝世並埋葬,而不是人們所說的加利裏北部。”

接下來是很長時間的沉默,那隻公貓也溜到了離我雙腳隻有幾英吋的地方。

“我可以這樣理解,”聽到我的聲音之後,那隻貓往後跳了一下,“你已經確信雅各藏屍罐上的題詞是真的了。”

“我確信。”傑克說。

“而且那口罐子被盜墓者從我們到過的那個墳墓中盜走了。”

“很久以來就有小道消息說藏屍罐是從那個墳墓裏被偷出來的了。”

“而且那個墓穴是耶穌家人最後被安葬的地方。”

“是的。”

“裹屍布裏那塊跟骨上的損傷也表明墓穴裏麵的一位死者是被釘死在十字架上的。”

傑克默默地點點頭。

我的目光和賴安的相遇了,我們都發現彼此的眼中沒有一絲笑容。

“你把你在墓穴方麵的理論告訴過布羅特尼克嗎?”

“我告訴過。盡管我認為這具骸骨的跟骨上並沒有被釘過的痕跡。但是你竟然找到了。我到現在都還是不敢相信這一切。”

“你告訴他之後呢?”

“他對我不屑一顧。那家夥真是個豬頭白癡。”

“傑克?”

“你遇見他就知道了。”

我沒有理會這些,又換了個問題問他。

“你拿了一些夾雜在那些被摔碎了的藏屍罐中的骸骨,還有傾倒在墓穴地麵上的骸骨,把它們作為樣本拿去做DNA測試。這些是什麽時候的事情?”

“在我把那些收集起來的的骸骨送去做分析,並重新進行埋葬的時候,留下了一些樣本。我們在電話裏的談話一結束,我就立即把骸骨拿去做了檢驗。你的話讓我更加確信了我所希望看到的情況。mtDNA可以顯示墓穴中死者之間的父子關係,aDNA則至少可以顯示出他們的性別來。”

我的眼睛又一次瞟了瞟工作台上的骸骨。我的腦中冒出了一個問題。但我現在不打算把它說出來。

“通常來說,屍體一年之內就會腐爛,然後骸骨被收集起來並封裝在藏屍罐中,對嗎?”賴安問道,“那麽為什麽被裹屍布包裹著的死者會被留在那個密室裏呢?”

“根據希伯來的法律,死者的骸骨必須由他的兒子來收集,或許這個人沒有兒子。或許這和他的死法有關。或許發生了某種變故,讓那一家人的屍骨沒能放在一起。”

變故?就好比把與自己持不同意見的人鎮壓並處死之後,還把他的家人和屬下一同埋葬了?傑克的意思很明了。

賴安看起來好像有什麽話要說,但是卻沒有張口。

我站起身來,把有足骨照片的那篇文章放回去。剛把它放到桌麵上,我就注意到上麵每一頁都有一個標題。

N·哈斯。希伯來大學-哈達薩醫學院,解剖係。

我的腦中閃過一個念頭。想想馬撒大的馬克斯,想想關於它的一切,除了那根跟骨和那些煩人的損傷處。

“這和在馬撒大工作的哈斯是同一個人嗎?”

“是的,美女。”

我瀏覽著那篇文章,看著上麵的年齡、性別、頭骨結構、外傷和病理學、插圖、表格。

“它十分詳細。”

“它有些不足之處,但還算詳細。”傑克讚同道。

“然而哈斯對2001號墓穴的骸骨卻隻字未提。”

“一個字也沒寫。”

馬撒大的骸骨從來都沒有被報導過,被偷運出以色列,又從博物館被盜走,然後走私到加拿大。根據卡普蘭的說法,弗瑞斯宣稱那是曆史上一個非常重要的人物,在馬撒大被發現。傑克也承認曾經聽過關於那具骸骨的傳聞。一個在考古現場工作的誌願者見證了那具骸骨的出土。卡普蘭提供的照片使得傑克從以色列飛到了蒙特利爾,然後又到了巴黎。也是因為馬克斯,我被傑克說服,來到了以色列。

蘭納原以為那具骸骨就是耶穌的,但是他錯了。因為那具骸骨死亡時的年齡和耶穌的情況不符。傑克正在告訴我說,真正的東西就擱在我身後的工作台上。

那麽幾十年來關於馬撒大骸骨的一切陰謀又都是為了什麽呢?被我們稱做馬克斯的那個人究竟是誰?我回想起馬克斯,它已經被偷走了,而且可能永遠找不回來。

我回想起在傑克的卡車上瘋狂的行駛。

我回想起被洗劫過的房間。

我開始有些憤怒了。

很好。趁現在我有激情,把注意力集中在馬克斯上。不要去想那些不可能是因為巧合而在汲淪穀墳墓裏發現的東西了。不要去想櫥櫃上那些盛放在塔帕家用塑料製品裏的東西了。

“馬撒大骸骨丟失了是件好事,不是嗎?”我問道。

“我也無能為力,”傑克的表情起了變化,我說不出是什麽。“我今天要和布羅特尼克談談。”

“布羅特尼克對那些考古阻礙者們有影響力嗎?”賴安問道。

傑克沒有回答。屋外,一隻山羊在叫著。

“你在想什麽?”我問道。

傑克皺著眉頭。

“在想什麽?”我催問道。棒槌學堂·出品

“會有很危險的事情發生。”傑克用手中的跟骨蹭了蹭眼睛。

我張大了嘴。賴安幾乎察覺不到地搖了搖頭示意我不要無禮。我又閉上了嘴。

傑克把手放下,胳膊掃過桌麵。

“這可不是一般的什麽狗屁的重新埋葬。那幫考古阻礙者裏麵一定有一個足智多謀的人物。他們之所以跟蹤我們到汲淪穀,就是因為那具馬撒大骸骨。”

他長長的手指開始撕麵包屑。“我想,布羅特尼克一定是知道了一些能讓他嚇得尿褲子的事情。”

“那是什麽樣的事情?”

“我還不確定。要不怎麽會派一個密使從以色列到加拿大去?到酒店的房間裏去搞破壞?甚至還可能殺過一個人?這比考古阻礙者的行為要過分多了。”

我看著傑克把一堆麵包屑擺成一條細長的直線。我想起約西·蘭納、艾弗拉姆·弗瑞斯,還有塞維·莫瑞斯紐。

我想起了傑默·哈森·阿不嘉若和穆罕默德·哈茲門·沙萊德斯——那兩個把車子停在聖瑪麗·內吉修道院外的巴勒斯坦人。

我不知道參賽的隊員是誰,也不知道這場比賽的賽場在哪兒。但是我的本能和直覺告訴我,傑克是對的。這場比賽生死攸關,大家的目標是馬克斯,而且對手下定決心要贏得比賽。

一直圍繞著同一個問題,馬克斯是誰?

“傑克,聽著。”

傑克把腳伸出來,懶散地向後靠著,雙臂交叉,先是看了看賴安,然後又看了看我。

“你會看到DNA測試結果,也會看到那座墓穴的分析報告,這一切的意義非同小可。但是現在,我們把注意力集中在馬撒大骸骨上吧。”

就在這時,賴安的手機響了起來。他查看了一下,然後大步朝屋外走去。

我轉過身去對著傑克。

“哈斯從來沒有報導過墓穴中的骸骨,對嗎?”

“沒錯。”

“發掘現場的記錄呢?”

傑克搖搖頭,“有些發掘人員寫過日記,但是你和我所能想到的發掘記錄並沒有在馬撒大寫成草稿。”

我想我當時看起來一定相當震驚。

“耶丁每天晚上都和他的高級助手碰麵,討論一天來的發掘進展。這些會議記錄當時就被錄成磁帶,而且之後會被翻錄下來。”

“那些被翻錄的資料在哪兒?”

“希伯來大學考古學院。”

“那裏可以允許外人進入嗎?”

“我會打電話問問的。”

“你現在感覺如何?”我問道。

“非常之好。”

“我們先到那所大學去查看一下那些古老的文檔,怎麽樣?”

“我們先把裹屍布送到以斯帖·蓋特茲那裏然後再到那所大學去怎麽樣?”

“蓋特茲的實驗室在哪兒?”

“在洛克菲勒博物館裏。”

“以色列古文物局是不是也在那裏?”

“是的。”他有些誇張地大聲說道。

“太好了,”我說,“該是我把自己介紹給托維亞·布羅特尼克的時候了。”

“你不會喜歡他的。”

我清理桌麵的時候,傑克起身去打電話了。賴安重新出現在我麵前的時候,我正在擰緊泡菜壇子的蓋子。他的表情說明他沒有收到預期中所有可能的好消息。

“卡普蘭改口了。”

我等著傑克繼續說。

“他說有人雇傭他去殺害弗瑞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