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襲擊我們的那些人戴著黑色寬邊帽子,一身黑色的衣服,上衣很長。他們留著胡子,胡子的尖端是卷曲的,他們看起來一個比一個狂熱,一個比一個憤怒。

很好。我看清楚了他們的模樣。但是我沒有弄清具體的數目。

傑克再一次想要讓這些男人安靜下來,進行開放式的談判,趁這個時候,我迅速地數了數。

42,包括兩個年齡在12歲以下的孩子和另外六個看起來隻有十多歲的年輕人。很顯然,極端的猶太教分子是一個正在發展成長的組織。

我耳邊飛來飛去的全是希伯來語。根據最新學到的希伯來詞匯表,我能夠大概領會傑克說的意思,並且我還聽懂了我被指責為:已經拿走了古物,或者是做了不合法的事情,有的人還認為我們是魔鬼撒旦的孩子。我猜傑克否認了他們的兩項“指控”。

男人們和孩子們大聲叫喊著,眼鏡和衣服上覆著一層土。有些人暴跳如雷,他們下巴上卷曲翹起的胡子抖動著,就像是某種時髦的飄帶。

在進行了幾分鍾吵吵嚷嚷的對話之後,傑克把注意力集中到了一個灰色頭發、看上去像是領導者的人身上,那人也許是個猶太教神父。傑克和他開始對話的時候,其他人就安靜下來了。

這個猶太神父咆哮著,臉成了暗紅色,尖尖的手指在陽光裏不停地搖動著。我聽懂了一個詞語“asbem”,即羞恥。

傑克聽著,鎮定地回答著,聲音充滿了理性。

到了最後,這些猶太教“步兵”們變得煩躁不安。有的人又開始大喊大叫了。有的人朝我們晃起了拳頭。那幾個年輕一點的男孩子,很有可能是猶太初等學校的學生,撿起了石頭。

我把目光緊緊停留在那個老者的身上。棒槌學堂·出品

毫無結果的談判進行了十分鍾以後,傑克抬起了他的手,做了一個“我——放——棄”的手勢。他轉過身麵朝我,說:“毫無作用,我們出去吧。”

我和他一起向左邊走去。

那個猶太神父大聲下了一個命令。這一隊人馬被分成兩半。右邊的那一支留在墳墓邊,左邊的一支跟在我和傑克身後。

走了很久以後,傑克馬上就要爬出汲淪穀了。我緊跟了上去。和他前後保持著兩步的距離。

一碼又一碼,我攀爬著,氣喘籲籲,大汗淋漓,拖著我的身軀爬上了岩石,爬過了藤蔓,穿過了灌木叢。我的臀部被刺痛了。我的腿變得很沉重。

我時不時地朝山下看看,十二頂黑帽子頑固地跟在我們後麵。我的脖子和後背一直都很僵硬,時刻準備著接受鵝卵石對顱骨的襲擊。

很幸運的是,我們的追隨者每天是在廟宇和猶太學校度過,而非在體育館鍛煉。傑克和我趕在他們前麵離開了山穀。

六輛車子現在停在了西皖背後的空地上。傑克的卡車還在我們當初停靠的地方,但是駕駛室的邊窗可不是這樣了。

破碎成小立方體的玻璃渣在地上反射著太陽光。卡車的兩扇車門都被打開了,紙張、書本和衣服亂七八糟地扔在地上。

“糟透了!”傑克跑完了最後的幾碼,迅速抓起被扔在地上的東西,然後把它們胡亂扔到車廂裏。

我也跑過去幫忙。在幾秒的時間裏,我們收起了所有的東西,然後“砰”一聲把我們自己關到了車子裏,扭上了車門鎖。

傑克轉動了車子鑰匙,握住操縱杆,點燃了油門,就在這個時候,第一頂黑帽子衝到了山頂上。車輪飛轉起來,我們猛地向前一衝,兩團塵土隨著我們的離去飛揚起來。

我向後看過去。

這些男人們正在上竄下跳,做鬼臉,把頭上的帽子拿下來,朝著我們揮舞拳頭。他們看上去就像是一群狂躁的木偶,吊線一時糾結起來了,但是他們堅定地相信神會拉緊上麵的繩子。

傑克一個左轉彎,然後又向右轉,駛出了村莊。我一直把眼睛盯在後視鏡上。

把車子開到柏油路上以後,傑克減速了,把一隻手放在我的胳膊上,想要讓我平靜下來。

“你想他們會跟上來嗎?”我問。

傑克的手指緊緊抓著我,就像一把老虎鉗一樣。

我轉過頭看著傑克。

我感覺到另一種恐懼衝上了心頭。

傑克的左手正在緊緊抓住方向盤。抓得有點太緊了。他的手指關節突了出來,就像是骨狀的白色門把手。他的臉很蒼白,他的呼吸也變得很急促,氣也開始喘得更微弱了。

“你還好吧?”

卡車在減速,傑克好像沒有把注意力集中在加速和駕駛上。

傑克轉過頭來對著我。他的一隻瞳孔上有了斑點,另外一隻簡直就是一個空洞的黑孔。

我抓住了方向盤,這個時候,傑克向前倒在了方向盤上,他腳的重量全部落在了油門上。

車子突然加速了。速度指示盤一路飆升,20邁、22邁、25邁。

我的第一個反應就是極度的驚恐。當然了,這也不會讓車子的加速有所放緩。

我的腦子終於反應過來了。

我一隻手把傑克撥到座位後麵,然後抓住了方向盤。

車子繼續在加速。

我用左手操縱著方向盤,右手用力地想要移開傑克的腿。他的腿卻死沉死沉的。我既不能舉起他的腿,又不能把它推到一邊去。

卡車正在下坡,車子的加速度越來越快了,27邁,30邁。

我試著猛推傑克的腿,用我的腳後跟踢開它。

我的舉動讓車輪猛地一歪,卡車偏離了正道,一隻輪胎已經擦到了路邊。我把它調整了回來。路邊飛起一片塵煙,卡車又重新駛回了柏油路上。

路兩旁的樹往後退得越來越快了。車子的速度達到了35邁。

我左手邊的橄欖山現在看起來就是一整塊大石頭。在距我們20碼遠的地方,有一個山凹,前麵有一小塊空地,長滿了荊棘。

我拚命地設法抑製住輪子的轉動。車子還是沒有停下來。

求求你了,上帝!停住車子吧!

現在就停下來!我把方向盤轉到了左邊。卡車偏離了路中線,車子傾向一邊了,現在用一邊的輪子在地上飛駛。我放棄了試圖駕駛車子的努力,我把兩隻手擠進傑克的大腿底下,用力地往上抬。他的靴子被我稍稍抬起了幾毫米。我猛地一拉引擎,退到了空擋。

車子撞壞了一個木頭護欄,傾斜到了一邊,又往前滑了幾米,帶出了很多的塵土和沙礫。荊棘和冷風,還有寒武紀的大岩石一起朝我們撞了過來。

我猛地把傑克拉到我身邊,把他壓在下麵,然後我撲到了他身上,手臂護住了我們倆的頭。

樹枝刮到了車門上。有些什麽東西打在防風玻璃上“砰砰”作響。

我還聽到了很刺耳的嘎吱嘎吱的金屬聲,然後車子開始搖搖晃晃,傑克和我摔落到了方向盤下麵。

引擎熄火了。

沒有再發出什麽聲音。沒有了嗡嗡聲。沒有了車開過時的“嗖嗖”聲。隻有山的沉寂聲和我自己狂亂的呼吸聲。

我的心狂跳了一陣,我呆呆地躺著,感覺到我的腎上腺素正順著血管流動。

最後,一隻鳥停落在車門口試探性地往前伸出了一隻爪子。

我坐了起來,看了看傑克。他的前額有一個腫塊,有一個藍蠔那樣大。他的眼睛呈紫紅色。他的皮膚摸起來又粘又冷。他需要一位醫生。他現在立即需要一位醫生。

我能搬得動他嗎?

發動機會不會翻轉過來?棒槌學堂·出品

打開門,我抵住了伸進來的荊棘,我滑到了地上,費勁地在卡車旁邊繞了一圈。

把傑克拉出來?把他推到一邊去?

傑克已經66了,重170磅。我已經55了,而且重量達……嗯,不太重。

這些難纏的植物。我猛地拉開駕駛室的門,坐了進去。我慢慢扭動著把一隻胳膊擠進傑克後背下的空隙裏,就在這個時候,一輛車子減速了,同時離開了我身後的柏油路朝我們駛過來。它在我們身後停下的時候,沙礫地被軋出了嘎吱嘎吱的聲音。

一個撒馬利亞人?一個狂熱分子?我抽出了壓在傑克身下的手,轉過身來。

白色的科洛那車。兩個男人坐在前麵。

這兩個男人透過防風玻璃看著我。我也看了過去。

這兩個男人交換了一下意見。

我的眼神向下看了看他們的車牌。白字,紅底。

一種如釋重負的感覺如同洪水一般淹沒了我。

兩個男人都從車裏走了出來。一個人穿著運動夾克和卡其布褲子。另外一個穿著淺藍色的襯衫,戴著黑色的肩章,黑色的肩章墊,黑色的編成麻花狀的繩子一端拴到腋窩下麵,繩子的另一端垂進了左邊胸前的口袋裏。一枚銀色的別針別在右胸前的口袋裏,上麵寫著希伯來文,我猜想上麵是這個警察的名字。

“Shalom(希伯來語的‘你好’)。”這位警察前額很高,理著一個平頭。頭發是淡淡的亞麻色。他看上去有30歲左右。看到他發際的皺紋的時候,我又給他加上了兩歲。

“Shalom。”我回答了他。

“Geveret,HaKolbeseder?(這位女士,你還好吧?)”

“我的朋友需要醫療救助。”我用英語回答說。

這個平頭走了過來。他的拍檔站在他們打開的車門後麵,右手叉著,放在臀部。

抓掉擋住我的荊棘,我跨出了卡車駕駛室,不再驚惶失措。

“請問您是……”

“特普倫斯·布倫南。我是一個法理學人類學家。美國人。”

“嗯。嗯。”

“那位司機是雅各·卓姆博士。他是一位美國的考古學家,就在以色列工作。”

傑克從喉嚨裏發出一種奇怪的“汩汩”聲。平頭的目光轉到了傑克身上,然後又轉到了傑克旁邊的駕駛室邊窗上。

傑克就在那個時候重新恢複了意識。或許他一直醒著,聽著我們的談話。

他向前彎下了腰,從卡車踏板上拾起他的太陽鏡,戴上,然後調正。

他看了看那個警察,又看了看我,之後又看回那個警察身上,傑克挪到乘客車位上,這樣就比較方便和警察說話了。

警察繞到了他的麵前。

兩人又交換了幾個“Shalom(您好)”。

“您受傷了嗎,先生?”

“就是一點碰傷而已。”傑克的笑聲很讓人信服。他前額上的青腫卻不那麽有說服力。

“我應該叫一輛救護車來嗎?”

“不用了。”

平頭的臉上出現了懷疑的神色。也許他覺得傑克受的傷和車子上玻璃受到的損壞似乎不能匹配起來。也許他總是處於一種懷疑狀態。

“真的,”傑克說,“我很好。”

我本來應該反駁傑克的說法。但是我沒有。

“我一定是撞到了路麵的坑洞上,或者是掉了一隻輪子,還是發生了其他什麽事情。”傑克自嘲地笑了笑,“這下動不了了。”

平頭看了看柏油路麵,然後又看了看傑克。

“我正在泰爾皮特附近挖掘一個遺址。我和洛克菲勒博物館的全體工作人員一起工作。”

我現在知道傑克聽到我和那個警察的談話了。

“我正開車帶著這位小女士到處看一看。”

小女士?平頭的嘴動了動,說了些什麽,又想了想,結果隻是要求看看傑克的證件。

傑克亮出了他的美國護照,以色列的駕駛執照,還有卡車的登記證件。我也把我的護照遞了過去。

平頭仔細地“研究”了每一個證件,然後說:“等一會兒。”他對傑克說,“請你呆在車裏。”

“你介不介意我看看這輛破車還能不能啟動?”

“不要把車子開走。”

在平頭去核實我們的名字時,傑克試著點燃車子的引擎,點了一次又一次,但是都沒有成功。這個受傷了的“垃圾”今天已經徹底壞掉了。

一輛拖車隆隆地開了過去。然後又是一輛公共汽車、一輛軍用吉普車。我看著每一輛車子開遠,兩隻尾燈變得越來越小,也離得越來越近。

傑克失望地向後倒在椅子上,同時還咽了好幾次唾沫。我懷疑他現在感覺到反胃了。

平頭返回到我們旁邊,把證件還給了我們。我檢查了一下車子旁邊的側視鏡。那個穿著便服的警察現在正懶洋洋地站在我們的輪子後麵。

“我們能用車子把你們帶回去嗎,卓姆博士?”

“太好了,”傑克不再逞能了,他說,“多謝了。”

我們從車子裏麵走了出來。傑克多此一舉地鎖上了車門,然後我們跟著平頭先生爬進了科洛那的後座。

那個便服警察朝我們點了點頭。他疲憊的臉上戴著一副銀邊眼鏡。平頭介紹說他是斯臣克警官。

“到哪裏去?”斯臣克問我們。

傑克把他在貝爾特·哈尼那的公寓位置告訴了他。我打斷了他。

“到醫院去。”

“我沒事。”傑克抗議道,但是聲音很虛弱。

“帶我們到醫院去。”我的語氣表明,沒有一絲商量的餘地。

“布倫南博士,您現在是住在美國僑居酒店嗎?”斯臣克問。

這兩個警察檢查得還真是仔細。

“對。”

斯臣克在柏油路上轉了一個U形的彎。

在他們駕駛的過程中,傑克一直醒著,但是卻變得越來越虛弱。在我的要求下,斯臣克用無線電通話機接通了醫院的電話。

斯臣克把車子開進醫院以後,這兩名警察把傑克從車子上挪了下來,用帶子把他固定在金屬擔架上,然後飛快地抬著他去拍CT或者是去做核磁共振成像,要不就是去做其他什麽針對頭部外傷進行的醫療技術檢查了。

斯臣克和平頭遞給我一份表格。我簽了字,他們就離開了。

一位護士向我詢問了一些關於傑克傷情的問題。我提供了我所能提供的所有信息。我又簽了幾份其他的表格。我還得知我現在正在哈達薩醫院裏,這個醫院就位於希伯來大學斯科普司山校區裏,這個地方離以色列國家警署總部的北門隻有幾分鍾的路程。

填完兩份手續表格以後,我在等候區找個位子坐了下來,準備好好待上一陣。在那裏坐了十分鍾後,隻見一個穿著飛行員服裝的高個男子穿過兩扇門,走了過來。

我當時是什麽感覺?鬆了口氣?感激?困窘?

賴安走近了一些後,向我敬了一個飛行員禮。

“你好,士兵?”他充滿磁性的聲音裏充滿了關切。

“我很好。”

“有些東西在你臉上打了一仗嗎?”

“我到一個墳墓裏去了。”

“我討厭發生這樣的事情。”賴安的嘴唇開始有些緊繃,當我看上去很可怕的時候它就會這樣。

“別說這個。”我警告他。

我的頭發上全是汗水,那是在汲淪穀爬進爬出的時候流下的。我的臉被擦破了,還在摔到地道裏的時候碰腫了。我的外套上全是在地上爬行時留下的汙痕。我全身都是汙點和荊棘的刮痕,我的牛仔褲和指甲縫裏全部糊滿了地窖裏的汙泥,足夠用來粉刷一個小屋。

賴安一屁股坐在我旁邊的椅子上。

“在墳墓裏發生了些什麽?”

我告訴了他那座墳墓、那隻豺,還有我們引來的一群考古阻礙者。

“傑克後來就失去意識了?”

“差不多吧。”我沒有把我們開著卡車逃跑的那一段告訴他。

“他可能是受了一點輕度的撞擊。”

“有可能。”

“那具骷髏呢?”

我告訴了他。

“隻能希望那些家夥遵照他們自己的禁令,不要打擾墳墓裏的死人了。”

我還向他解釋了傑克的想法,也就是雅各藏屍罐是從這座墳墓裏麵盜出來的,這就說明那個地方是耶穌家人的墳墓。

“他的理論是基於那個舊盒子上刻著的文字嗎?”

“傑克聲稱在他的實驗室裏還有更多的證據。他說那都是些很具新聞爆炸性的東西。”

一個女人抱著一個嬰兒走了進來。孩子正在大哭。那個女人看了看我,繼續往這邊走,坐在離我最遠的那一排椅子上。

“我看到了一些東西,賴安,”我摳著指甲縫裏的汙泥,說,“當我困在地下那個墓穴裏的時候。”

“一些東西?”

我向他描述了那個因為掉出一塊石頭而露出的窟窿,還有我在窟窿口看到的東西。

“你確定嗎?”

我點了點頭。棒槌學堂·出品

在等候區的那頭,孩子還在大哭。那位母親站了起來,開始抱著他在地上踱著步子。

我想起了卡蒂。我想起了那個晚上她發燒發到華氏105度,我和皮特一起抱著她跑向急診室的情景。突然間,我很想念我的女兒。

“你是怎麽知道我們在這裏的?”我把我的思緒拖回了現實,問道。

“是斯臣克的功勞。他知道弗裏德曼正在查卡普蘭的案子,並且知道我已經和某位美國女法理學家來到了以色列。斯臣克把兩件事情放在一起,就得出了結論,通知了弗裏德曼。”

“你們的案子有什麽消息嗎?”

“卡普蘭否認他偷了項鏈。”

“就那麽多啊?”

“不止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