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在我猛烈的心跳聲中,一雙長筒靴的影子投進了墳墓,一個身子跟了進來,一個巨大的身體。

我向後摸索著,爬到牆邊把身子緊緊貼住了牆麵。破碎了的罐頭瓶刺進我的膝蓋,易拉罐的拉環圈割破了我的手掌。

我的腦中重新閃現出那個在山穀邊緣行走的男人來。我的心髒重重地跳動起來。親愛的聖母瑪利亞啊!我還能活過這一天嗎?握緊了手中的手電筒,我揚起手來,準備襲擊。

這個身體緩慢地向下弓成了90度,背對著我。手電筒橢圓形的光束停落在和懷基基海灘一樣的藍色曲棍球包上。

我看到這雙腿的時候屏住了呼吸。我能夠聽見他在外麵大喊大叫。

“到底發生了什麽見鬼的事情?”

“HevratKadisha。”傑克偏著頭說了一句話,但是沒有把目光從入口處移開。

“我不會說希伯來話。”

“討厭的考古阻礙者。”傑克喘著氣說。

我等著他解釋給我聽。

“Da-ataim。”

“就是整理屍骨的人。”

“過激的正統猶太教分子。”

“他們在這裏?”我腦中想起了那個穿著黑色毛皮在汲淪穀邊緣處行走的男子來。

“他們有很多人。”

“為什麽?”

“他們認為我們在這裏藏有人體骸骨。”

“我們這裏確實有。”

“他們想要拿走它們。”

“我們該怎麽辦?”

“等他們走掉。”

“他們會走掉嗎?”

“總會走的。”

這並不能讓人安下心來。棒槌學堂·出品

“這樣很愚蠢。”我聽了一會兒外麵的大喊大叫聲,說。

“這些白癡每次都在考古挖掘的時候出現。”

“為什麽?”

“搗亂唄。該死,我們在做自己的考古工作時經常需要警察的幫助。”

“難道進入考古遺址考古是不合法的嗎?”

“這些豬頭可不管這些。他們無論如何都反對出土人類遺骸,而且他們為了阻止挖掘的進行,還會鬧事。”

“他們的觀點代表大多數人嗎?”在我想象中,這個留著胡子的男人手裏拿著海報和張貼物。

“天哪,怎麽可能。”

在墳墓外麵,喧鬧聲終於消失了。不知為何,我發現這種安靜比喧鬧聲還要讓人驚惶失措。

我把關於那隻豺的事情告訴了傑克。

“你確定那是一隻豺嗎?”

“我確定。”我說。

“我沒有看到它從墳墓裏跑出來。”

“它跑得很快。”我說。

“而且我的注意力一直集中在外麵那些低能兒的身上。你在裏麵還好吧?”

“我很好。”

“對不起,”傑克說道,“我們下去之前我應該先檢查一下的。”

我完完全全同意他的說法。

在墳墓外麵,還是一片沉寂。

“以色列關於人類遺骸出土的法律是怎麽樣的?”我問道,我當時是用一種較大的耳語聲在說話。

“如果人類遺骸即將遭到土地開發或者是盜墓者的破壞,就可以把這些骨頭挖出來。一旦它們被出土進行研究,就必須移交給宗教事務部門,以便進行重新埋葬。”

我們談話的時候,傑克一直把他的眼神停留在他剛才爬過來的那個墓槽洞口上。

“聽起來合情合理。在北美也有類似的保護本土埋葬物的法律。”

“這些狂熱者幾乎不近情理。他們固守哈拉卡,也就是猶太法典,這部法典禁止人們打擾任何埋在地下的猶太死者。”

“那麽如果某片遺址即將被推土機鏟平呢?”

“他們不在意這些。”傑克拍拍墳墓出口處,“他們認為修建一座橋梁、挖一個地道、重修路線,是往這些血腥的墳墓灌入水泥。”

“他們還在外麵嗎?”

“很有可能。”

“那麽如果遺骸是猶太人的,又由誰來決定呢?”我的胃還因為見到了那隻豺而扭作一團。我想要用說話的方式來讓我自己鎮定下來。

“正統猶太教監管者,由他們自己來決定。這樣很順其自然,不是嗎?”

“如果骸骨的血統不明呢?”我正想著我後麵那個袋子裏的骸骨。

傑克用鼻子哼了一聲:“宗教事務部為每一次重新埋葬支付1000謝克爾(以色列的貨幣單位)。你覺得那些被認為是非猶太種族的骸骨的埋葬價格是多少?”

“但是……”

“哈烏萊特·卡迪沙說,人們對著骸骨念禱文,而且,那就是說,這樣一來死者就皈依成了猶太教徒。”

我沒有聽懂,但是我也不願意多想了。

一種帶著惡兆的寂靜從外麵傳了進來。我再一次看看我的表。9點22了。

“我們還要等多久?”我問。

“直到整個山坡上都沒有人了為止。”傑克說。

傑克和我陷入了沉默。時不時地,我們之中的一個人會動一動,找一個能坐得更舒服的姿勢。傑克已經66歲了,他動得比我頻繁。

我的臀部受傷了。我的肩也受傷了。我身上又冷又濕。我坐在這個地穴裏的一堆垃圾上,等著外麵搗亂的人走掉。

而且現在還不到早上10點。

彷佛過了一萬年,我再一次照了照我的手表。又過去了20分鍾。我正要建議去檢查外麵的山坡有沒有被“清空”,這時候,一個男人大叫起來。

“Asur!”

另外一個人接著大喊起來:“Asur!”

我的胃又扭緊了。這個男人好像離得很近,就在墳墓外麵的山邊上。

我看了看傑克。

“不準。”他翻譯給我聽。

“Chilul!”

“褻瀆神聖。”

有什麽東西撞到了墳墓入口處**的岩石上。

“那是個什麽該死的東西?”

“很可能是一塊石頭。”

“他們朝我們扔石頭?”如果耳語也可以尖聲的話,我此刻的聲音正是這樣。

我聽到某種東西擦著入口處的岩石滑過去的聲音。

“B’neiBelial!”

“他們說我們是魔鬼的孩子。”傑克解釋說。

“外麵有多少人?”我問。

“幾貨車的人。”

一塊拳頭大小的石頭撞到了洞口的邊緣處。

“Asur!Asurla-asotetzeb!”現在外麵的喊聲幾乎變成了一種旋律,“Asur!Asur!”

傑克朝我揚起了眉毛,在黑暗中,它們看起來就像是浮在額頭上的一條實心的黑色籬笆一般。作為響應,我也抬起了我的眉頭。

“我去看看。”他說。

“小心點。”我說,我也作不出更好的貢獻了。

傑克蹲著往前走,走到了出口處。跪下一隻膝蓋,把一隻手放在膝蓋上撐著,站了起來。

接下來的一切發生得太快。

外麵這種呼喊的旋律被打亂了,變成了一堆人的喊叫聲。

“Shalomalaicbem。”傑克希望這些人平靜下來。

憤怒的聲音又叫開來了。

“Lo!”傑克喊道。我所知道的一點點希伯來語言讓我知道這意味著“不!”

呼喊聲更大了。

“Reik——”棒槌學堂·出品

響起了一聲令人發毛的“劈啪”聲,聽起來像是一塊石頭撞到了骨頭上。

傑克的脊梁彎了下來,一隻腿朝後一蹬,撲倒在地上。

“傑克!”

我掙紮著爬到他旁邊。

傑克的頭在洞口外麵,他的肩膀和身體在墳墓裏麵。

“傑克!”

沒有回答。

我伸出手,把顫抖的手指放到傑克的喉嚨上。

我感覺到了脈搏的跳動,微弱但是穩定。

我慢慢地站起身來,向洞口處伸了伸脖子,這樣可以更清楚地看到傑克的頭。

傑克的臉埋在地上,但是我可以看到他的後腦和側腦。

血濺在他的耳朵上,斑駁一片,濺到日光照耀下的草地上,閃著紅色的光芒。已經有蒼蠅在周圍嗡嗡地飛來飛去。

一種冷冰冰的恐懼感灌入我的血管。

一開始是一隻豺,現在又發生了這種事情!怎麽辦?冒著會讓傑克受傷加劇的危險把他拖進來?把他留在這裏然後去尋求幫助?

我一個人挪動他,肯定會有把他頭骨弄碎的危險。

外麵,這種有旋律的叫喊聲又開始了。

讓這些畜生養的人拿走他們想要的東西?

他們會埋掉莫瑞斯紐的那具骸骨。這樣關於馬克斯的真相就會永遠無從知曉了。

另外一塊石頭擦著墳墓的邊緣處飛了過去。

狗娘養的!

自古以來就沒有一種奇跡能夠抵償失去生命的痛苦。傑克需要醫療救治。

把手電筒放在墳墓的地板上,我往後爬,同時抓住傑克的靴子,費勁地往後拉。

他沒有動。我又拉了一下,更用力了一些。

我一寸一寸地拽著傑克,把他拖進了墳墓的保護之中。然後我又圍著他的身體爬了一圈,把他的腦袋扭到一邊。不知道傑克會不會嘔吐,我不想讓他被自己的嘔吐物哽住。

然後我想起來一些事情。

傑克的手機!在他身上嗎?我能拿得到嗎?

我摸了下去,翻了翻傑克的襯衫口袋,他牛仔褲的左前方和後麵的口袋,還有他迷彩夾克服上所有我可以摸得到的開口處。

沒有電話。

該死!是不是在曲棍球袋子裏?

我向著北邊那個墓槽爬了過去。在爬向那個袋子的時候,我的雙手看起來蒼白得可怕。這種感覺就好像是我正在看著另外一個人的手一樣。我看著自己的手費勁地拉開拉鏈,消失到曲棍球袋上一個又一個的小口袋裏。

我終於重新感受到了那個熟悉的小東西的形狀。

我急忙把手機從包裏拉了出來,打開手機翻蓋。小小的屏幕閃著歡迎接口的藍色熒光。

撥打哪個號碼呢?911?

我根本不知道在以色列遇到緊急事件的時候,應該撥打哪一個號碼。

我翻著傑克手機上的電話本,選了一個當地的電話項,摁了“發送”鍵。

屏幕上出現了這個號碼和一個詞:“呼叫中”。我聽到了一連串的“嘟嘟”聲,然後是一個很長的撥號音,之後,屏幕上再次出現了歡迎接口。

我又試了一次。還是一樣。

該死!岩洞裏麵太深,都沒有信號了。

我正要再試一次的時候,傑克發出了呻吟聲。我把手機放回包裏,爬向傑克。

當我爬到他身邊的時候,傑克已經把身體蜷作了一團,把手掌放在了自己的胸口下邊。

“放鬆點。”我一邊說著,一邊從地上撿起了手電筒。

傑克非常小心地挪了挪,努力坐了起來。一絲彎彎曲曲的血從他前額上一道又長又深的傷口中淌了下來。他抹了一把,在他的鼻子和右臉頰上留下了一道黑色的血汙。

“發生了什麽?”他昏昏沉沉地問。

“你用頭擋住了扔過來的一塊石頭。”

“我們在哪裏?”

“在汲淪穀的一個墳墓裏。”

傑克似乎很費勁地想了一會兒,然後說:“是那些考古阻礙者。”

“他們之中,至少有一位可以在一流的棒球聯隊裏麵混出個不錯的未來。”

“我們必須離開這個地方。”

“如果那不是我們這輩子做的最後一件事情的話,我們走。”

“那個包還在墓槽裏?”

“是的。”

傑克猛地坐了起來,身子歪歪斜斜地,頭低著,手臂直直地支在地上支撐著他的身體。

我伸出手扶穩了他。

“你能爬上山去?”棒槌學堂·出品

“有點困難。”他全身的肌肉都拉緊了,然後傑克掉了下來,“照著我,親愛的。”

在我用手電筒照著他的時候,傑克並沒有爬向出口處,而是朝著北邊的那麵牆爬了過去,把一塊大石頭朝著藏有馬撒大骸骨的那個壁龕滾了過去,然後把它推進了壁龕的開口處。

“我們走吧。”返回到我身邊,他說。

“他們會進到這裏來嗎?”

“也許吧。但是我們不可能拿著骸骨經過他們身邊,然後把骸骨放回卡車裏。”

“他們會注意到那個曲棍球袋子嗎?”

“我可以把它放到地下的那個墓室裏去。”

自從爬到上麵這個墓室以來,我還是第一次想起我在下麵那個墓室裏發現的東西。我並不希望這些考古阻礙者們下到那裏麵去,然後發現那個窟窿。失去莫瑞斯紐的骸骨已經夠糟了。要是他們發現了下麵墓穴裏的那個窟窿,那就是雙重的災難了。

“我們就把這個袋子放在壁龕裏吧,希望他們不要發現。如果他們真的進到這裏來,我不希望他們跑到下麵那個墓穴裏到處亂翻。我一會兒到了車裏再和你解釋這是為什麽。我們現在怎麽出去?”

“我們走出去。”

“就像剛才那樣?”

“當他們看到我受傷了,他們也許就會停手了。”

“他們還會注意到我們兩手空空。”

“他們會注意到的。”

“你覺得他們會看到那個曲棍球袋子嗎?”

“我也不知道。你準備好了嗎?”

我點了點頭,關掉手電筒。傑克把他的頭伸出洞口,並且大喊了幾聲。

被我們嚇壞了?警覺了?戒備?這些考古阻礙者們安靜下來了。

傑克伸出雙手,把他的腿彎曲起來,然後扭著身子攀到洞口外麵,走了出去。

當傑克的靴子踏上洞口的時候,我也跟著往上爬。半途中我感覺到一隻手放在我的腰間往上拉,然後我就跪在了小丘上。

猛然出現在我眼前的陽光讓我頭暈眼花。我的瞳孔幾乎要縮成一個小點。

我的眼睛使勁地閉了起來。

我又睜開了眼睛,看到了我見到過的最奇怪的景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