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米裏亞姆·弗瑞斯和哈希爾·卡普蘭有關係?”
“姻親關係。”
“姻親?”我費勁地想著賴安說的這個詞。
“這是一個血統關係的術語。和婚姻的意思差不多。”賴安孩子氣地笑了。
“我用它來為你的人類學知識做點貢獻。”
我想象了一下他剛才告訴我的話:“米裏亞姆·弗瑞斯曾嫁給哈希爾·卡普蘭妻子的兄弟?”
“他前妻的兄弟。”
“但是米裏亞姆不承認她認識卡普蘭。”我說。
“我們當時問的是她是否認識凱斯勒先生。”
“那是卡普蘭的一個化名。”
“很讓人迷惑。是不是?”
“如果卡普蘭真的和米裏亞姆是親戚,那麽米裏亞姆肯定認識他。”
“大概是這樣。”賴安同意道。
“她在驗屍的時候就已經認出他來了。”
“如果她見到了他的話。”
“你真的認為卡普蘭就是凱斯勒?”我問。
“如果你能確認照片上的人就是凱斯勒的話。”賴安看著我桌上的箱子說。
“卡普蘭妻子的兄弟現在還活著?”
“不是妻子,是前妻。卡普蘭離婚之前,米裏亞姆的丈夫是卡普蘭的大舅子。無論怎麽樣,這個家夥在1995年就死於糖尿病並發症了。”
“所以卡普蘭和他的妻子離婚了,他變成了單身漢。米裏亞姆的丈夫死了,她也單身了。”
“是這樣的。弗瑞斯的死亡對於那個悲痛的寡婦來說,是又一次打擊。你是不是認為她很善於應付這種事情?箱子裏麵是什麽?”
“我正要把莫瑞斯紐給的頭骨拿到貝格倫那裏去,問問他對頭骨上這顆臼齒的看法。”
“他的病人可能會喜歡這些牙齒。”
賴安把嘴唇往回縮,做了個鬼臉。
我瞪了他一眼。棒槌學堂·出品
“米裏亞姆是什麽時候和艾弗拉姆·弗瑞斯結婚的?”我問。
“1997年。”
“那時候她頭一個丈夫死去沒多久啊。”
“有些寡婦恢複得很快。”
我覺得米裏亞姆不像是個很快就能恢複的人。不過我隻是自己想了想。
“當時卡普蘭離婚多久了?”我問道。
“他太太和他離婚了,在他在波爾多第二次服刑期間。”
“天哪!”
“我檢查過卡普蘭的監獄記錄單。這個家夥沒有惹什麽麻煩,而且似乎很真誠地想要改過,服刑一半的時候就被保釋出來了。”
“所以,他有一個假釋官?”
“叫邁克爾·亨森。”
“卡普蘭是什麽時候被釋放出來的?”
“2001年。據亨森先生說,卡普蘭從那以後就成了一個正統的生意人。”
“做什麽生意?”
“賣虹鱂魚和豚鼠。”
我奇怪地挑起了眉毛。
“卡普蘭動物中心商店。”
“他開了一個寵物商店?”
賴安點點頭說:“他有一棟小樓房,樓下賣虹鱂魚,他自己在樓上。”
“他還會到假釋檢查處去?”
“一個月去一次。他是個模範的假釋犯。”
“真值得稱讚。”
“他從來沒有錯過一次簽到,直到兩個星期以前。在2月14號,他沒有往檢查處打電話,也沒有去那裏簽到。”
“就是艾弗拉姆·弗瑞斯被槍殺那個周末過後的星期一。”
“你想要去哪裏看看波美拉尼亞種小狗?”
“貝格倫約我1點見麵呢。”
賴安看了看他的表。
“我2點半在樓下等你?”
“我會帶點Milk-Bone牌狗糧過去的。”
※※※※
貝格倫的辦公室在維力瑪麗廣場,那是一棟矗立在雷內·萊維斯奎和一所大學拐角處的高樓。他和他的合夥人鮑更維裏爾共同擁有這棟大樓。我從來沒有見過鮑更維裏爾,但是想到這個名字,我眼前就出現這樣一幅圖畫:玻璃窗邊爬著一株開著花的藤條。
駕車到了城中心後,我把車停到了地下停車場,乘著電梯到了十七層。
貝格倫正和一位病人待在一起,所以我坐進了候診室,把箱子放在我的腳邊。一個高大的女人坐在我的對麵,正翻著一本時裝雜誌。我伸手也拿起一本雜誌的時候,她抬起頭看了看,然後微笑了。看來她需要一位牙醫。
我坐了才五分鍾,那個看時裝雜誌的女人就被請到裏麵的診室去了。我懷疑她隻能在裏麵呆一小會兒。
片刻之後,一個男人從裏麵的診室裏走了出來。他的外套已經脫去了,領帶也被解開了。他走得很快。
是貝格倫。他把我領進了他的辦公室。外麵傳來很大的呻吟聲。我想起了那個看雜誌的女人,想象著那種恐怖。
我一邊打開盒子,一邊給貝格倫講了事情的原由。他把兩隻瘦骨嶙峋的手臂交叉在瘦骨嶙峋的胸前,聽我說話,他白色的鬈發被窗外透過來的光線照射得有些發亮。
我講完以後,貝格倫拿起了頭骨,查看著它的上牙。然後又檢查了下顎。接著閉合上下顎來觀察臼齒的咬合情況。
貝格倫伸出一隻手來。我把那個棕色小封袋放到他手中。
他打開了光線盒的燈,把牙部的X光片固定好了,然後彎腰湊近了看著。
他的頭發周圍有了一圈光暈,看上去就像是熒光照射下的蒲公英一般。
幾秒鍾過去了。一分鍾過去了。
“嗐,很簡單。”一隻骨瘦如柴的手指輕輕敲打著右上方的第二和第三顆臼齒。“看看這些牙髓腔和牙槽道。這個人至少50歲了。很可能還要更老一些。”
手指移到了這一排的第一顆臼齒上。
“這一顆臼齒的牙質沉積物要少得多。毫無疑問是一個更年輕點的人的牙齒。”
“有多年輕?”
貝格倫直起腰來,嘴裏說道:“35歲,也許40吧。不會比這個再老了。”
貝格倫看了看頭骨,說:“牙尖端的磨損很少。很可能是35歲左右。”
“您能告訴我這顆臼齒是什麽時候被安上去的嗎?”
貝格倫看著我,表情就好像我要讓他心算二次方程一樣。
“隻是粗略地估計一下?”
“膠水已經發黃而且脫落了。”
“等等,”我抬起手說,“您是說這顆牙齒是被粘上去的?”
“對。”
“所以,這不是在兩千多年前被安上去的?”
“絕對不是。有可能是二三十年前吧。”
“在60年代?”
“很有可能。”棒槌學堂·出品
看來應該選擇B或者C,也就是在耶丁掘墓的時候,或者是在基督耶穌博物館時被安上去的。我的直覺還是告訴我應該是前一種可能性。
“你不會介意我取出上麵的三顆牙齒來吧?”
“當然不會。”
貝格倫重新把頭骨放回盒子裏,拿著它匆匆離開了辦公室,他六英尺三英吋的身形走路的時候,也有著鋼板一樣筆直的優雅。
我把X光片放到一起,心想我是不是在一件很普通的事情上大做文章。這顆奇怪的牙齒是一個年輕人的。某個人把它塞到了錯誤的下顎上,他也許是個挖掘誌願者。也許是哈斯。或者是某個不熟練的博物館工作人員。
在房間的外麵,呻吟聲還在繼續。
在很多地方都有可能會發生人為的錯誤。像是挖掘、運輸、分類,清洗的時候。錯誤的安裝或許發生在墓穴裏,或許在發生在哈斯的實驗室裏。還可能是之後在巴黎的博物館裏。
貝格倫回來了,把盒子和一個拉鏈包遞給了我。
“您還能告訴我別的什麽情況?”
“把這顆臼齒安上去的人是個牙醫學白癡。”
※※※※
卡普蘭動物中心商店是一棟兩層樓高、店麵裝著玻璃牆的商店,它夾在吉恩·泰坡街上一排和它模樣差不多的商店中間。窗戶上的標牌說店裏賣Nutrience牌的狗糧和貓糧、熱帶魚、一種特殊的長尾小鸚鵡,還有籠子。
這間商店充滿了各種氣味和聲音。一個個魚缸在一麵牆上,裏麵咕咕地冒著泡,鳥籠在另一麵牆上排成了一行,鳥籠裏的住戶們羽毛從土灰色到豔紅色,各式各樣。除了魚,我還看到了在林奈氏分類係統生物鏈上的其他代表性動物,青蛙、一條盤起來的蛇、一隻長著毛蜷成一個小絨球的小東西。
我的前方是兔子、小貓、一隻蜥蜴,它們都裝在能媲美我米妮阿姨編的藤條籠子裏。一些小狗在籠子裏睡覺。其中的一隻站起來,搖著尾巴,前爪搭在鐵絲籠的網眼上。還有一隻正在咬一個橡皮鴨子。
並排放著的籠子快要擠到屋子中央去了。一個大約17歲的孩子正在鳥籠對麵的鉤子上掛東西。
聽到我們進來的聲音,這個孩子轉過身來,但是沒有講話。
“你好。”賴安用法語說道。
“哦。”這個孩子說。
“幫個忙,拜托。”
這個孩子放下了手中的盒子,懶洋洋地看著我們。
賴安把警徽拿出來給他看。
“警察?”
賴安點點頭。
“很酷嘛。”
“你也很酷。怎麽稱呼你?”
“伯尼。”
伯尼的穿著完整地體現了他對個性服飾的詮釋。鬆垮的牛仔褲,襠部快要垂到膝蓋上了,襯衣扣子解開了,襯衣上印著一個肮髒的字母T。他用拙劣的舉止來讓他的一身衣服看起來更有效果。其實大家都會用相應的舉止來配合身上的衣服。
“我是賴安偵探,這位是布倫南博士。”
伯尼的眼睛掃了我一眼。他的眼睛又小又黑,兩條快要接在一起的眉毛緊緊地橫在眼睛上麵。伯尼臉上有很多痘痘,我覺得他應該買點清痘膏來用。
“我們正在找哈希爾·卡普蘭先生。”
“他不在這裏。”
伯尼聳起一隻肩,歪了歪頭。
“你知不知道這位先生今天在哪裏?”
伯尼這回聳了聳兩隻肩。
“這些問題對你來說很難回答嗎,伯尼?”
伯尼把前額上的頭發撥了撥。
“我在問你問題。”賴安的聲音裏有種冷冰冰的龍舌蘭酒的味道。
“別他媽的問我,我隻是給那個家夥打工而已。”
一隻小狗開始狂吠。它想要出來。
“聽好了。卡普蘭先生今天來過這裏嗎?”
“是我開的店門。”
“他打過電話來嗎?”
“沒有。”
“卡普蘭先生是不是在樓上?”棒槌學堂·出品
“他去度假了,行了吧?”伯尼把重心從一條腿上轉移到另一條上。但是他實在沒有什麽重量好轉移。
“如果你一開始就告訴我他去度假了。那就沒那麽多麻煩了,伯尼。”
伯尼看著地板不說話。
“你知道卡普蘭先生去哪裏了嗎?”
伯尼搖搖頭。
“他什麽時候回來?”
還是搖頭。
“有點不對勁,伯尼,我感覺你不想和我說話。”
伯尼繼續看著他運動鞋上的泥點子。
“你告訴了我,就會失掉卡普蘭先生承諾過的獎金嗎?”
“聽著,我不知道。”伯尼的頭抬了起來,“卡普蘭讓我繼續開門營業,不要提起他走了這件事情。”
“什麽時候的事?”
“也許是一個禮拜以前。”
“你有沒有卡普蘭先生的公寓鑰匙?”
伯尼沒有任何反應。
“你還住在家裏嗎,伯尼?”
“對。”他警覺地說。
“我們或許先不要說這個,叫你媽媽來找找答案。”
“喂,不是吧。”伯尼嘀嘀咕咕地說著。
“伯尼?怎麽樣?”
“他的鑰匙可能是在鑰匙圈上。”
賴安轉過身來看著我:“你聞到煤氣的味道了嗎?”
“可能吧。”我用力地吸了一口氣。我聞到很多味道,“你可能說對了。”
“你呢,伯尼?你聞到煤氣的味道了嗎?”
“那是白鼬的味道。”
“我聞著很像煤氣。”賴安向左邊走了幾步,又向右走了幾步,鼻子使勁吸著氣,“對,是煤氣。這東西很危險。”
賴安轉身看著伯尼:“你不介意我們檢查一下吧?”
伯尼看來有點不情願。
“想不想和這些動物一起遭殃全取決於你自己。”賴安說。這句話說得很合情理。
“好了,我當然不介意。你去檢查吧。”
伯尼到了櫃台前,把一串鑰匙從筆記本下麵拿了出來。
賴安拿了鑰匙轉身來到我麵前。
“市民要求我們檢查煤氣泄漏。”
我聳聳肩,這個動作可能會讓伯尼覺得很得意。
賴安和我走出了玻璃門,向左一拐,從背後的一扇木門裏麵又進了這棟小樓。一架很窄的樓梯陡直地延伸到第二層樓的地板上。
我們攀著樓梯爬了上去。
賴安敲了敲門。沒有應答。賴安又重重地敲了敲。
“我們是警察,卡普蘭先生。”
沒有回答。
“我們要進來了。”
賴安一把一把地試著。第四把鑰匙打開了門。
卡普蘭的公寓裏有一間小廚房、一間起居室、一間臥室,一間鑲著黑白瓷磚的浴室裏,有一個獨立式的浴缸,牆上掛著一幅在市麵上到處都有賣的很劣質的裝飾畫。
他的房間裏也有些現代的產品。浴缸看起來粗製濫造,還裝了一個蓮蓬頭手柄。微波爐放在廚房的灶台上。一台應答機和臥室裏的電話連在一起。要不是因為有這些東西,這個地方看起來就像是從某個30年代的電影屏幕中搬下來的一樣。
“這個地方真懷舊。”賴安說道。
“同感。”我同意。
“我很討厭裝修工人把房子裏的東西卷走。”
“卻還留下地上的油地氈。”
一張折疊式的桌子上放著電話本、賬簿和一堆紙。我走到它麵前開始四處翻找。賴安在我後麵拉開一個個櫃子的抽屜,檢查完了又關上。幾分鍾過去了。
“找到什麽了嗎?”我問他。
“隻有很多破襯衫。”
賴安來到床頭櫃麵前。
他發現了某些東西,我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