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詩賽
早上,天剛剛亮的時候,吃早飯之前,弘忍和尚叫東山寺所有的和尚在大雄大殿前的空場集合。
弘忍和尚站在大雄寶殿的最高的台階上,和尚們排成一排排,從高處看去,和尚頭一排排。弘忍和尚清了清嗓子,說:"各位,我很快就要死了。我知道,你們中有些人已經等這個消息等得很久了,甚至已經等得不耐煩了,你們不同的人,惦記我不同的東西,也不是一天兩天了。我今天高興地告訴各位,你們現在等到了,我的就是你們的,說到底,是你們的,都歸你們了,希望你們也高興。你們誰惦記我的袈裟?你們誰惦記的我飯缽?我的榻,誰最想睡上去?老僧此生已經沒什麽留戀,有無都是無,生死都是死。我修到了境界,看破生死,生死也就聽話了,我想生就生,能活得比你們中間絕大多數人都長。我想死就死,今晚我睡一覺兒,明天一大早兒,我估磨著早飯不好吃,我想死了,我就不起床了,永遠不起床了。你們別不信,信仰很重要,要相信存在圓寂。我真的修到了這個境界,可以隨時圓寂,找個板凳就坐化。如果不能,我也有琉球產的河豚魚毒,吃了一定圓寂。這事兒,我替自己早就想好了,我想好了之後就到處找能讓我死得比較好看的藥,我找到了。圓寂不了,我就吃藥,自己吃藥,也是圓寂。以前,很多和尚也是這麽做了。說自己圓寂又圓寂不了,很沒麵子的。死得很難看,也很沒麵子的。我見過一個吞金想圓寂的和尚,折騰七八天才死成,唾沫流了一床,流了一地,其實他不是圓寂死的,他是餓死的。都說生死大事,你們天天念經行善,隻求老天賜福,不求出離生死。如果自性這樣癡迷,什麽福氣能救你們?今後三天,你們都不用念經了,都回去寫一首禪詩,講講自己對佛法的理解。詩,懂不?我的意思其實是希望各位能用短一點的話說明白,比《心經》還得短,不能超過二十八個字,最好二十個字。文章和不一樣,不是越長越好,寫短比寫長難。我看了之後,如果覺得誰的詩最對路,我就把衣缽傳給誰,誰就是禪宗六祖,東山寺就歸誰管了。傳完我就圓寂,等了這麽多天了,終於等到這一天了。我非常向往圓寂,火急急,趕快去!"
在之後的兩個時辰裏,忠於神秀的和尚封閉了東山寺的所有出口,包括窗戶。四個時辰過後,東山寺附近十裏的道路上也出現了眾多外地的官兵,這些官兵似乎已經在附近駐紮了三個月,他們騎馬、帶刀、麵目模糊。
忠於神秀的和尚一個房間一個房間搜查,收繳了東山寺中所有的筆墨紙硯。有些僧人不願舍棄,發生了一些肢體衝突。有一小撮倔強的僧人沒了筆墨紙硯,還嘴硬,揚言還有鮮血和手掌,弘忍大師的僧房前正好有一麵巨大的白牆,可以以指為筆,以血為墨。這些僧人的十指都被踩得稀爛,胳膊被扭斷,為了保險,他們長得比較像手指的也被拍扁。最倔強的幾個僧人飄揚著稀爛的十指和,揚言還有舌頭。他們的腰被三四個忠於神秀的和尚抱著,他們的舌頭連根兒被另外一兩個忠於神秀的和尚拔了出來,隨手丟在地上,蹦跳著發出不連貫的詩句,正常人都聽不出來說的是什麽。
五十個忠於神秀的和尚一個一根鐵頭棒子,封鎖了弘忍的僧房。被剝奪筆墨紙硯的和尚當中,一小撮狡猾的和尚一直偽裝老實,然後尋找機會,想奮力衝進弘忍的僧房,吟唱自己的禪詩給弘忍聽。這些和尚的腦袋在進入弘忍視線之前,都被棒子的鐵頭打爛,舌頭被拔出來,隨手丟在地上,蹦跳著發出不連貫的詩句,正常人都聽不出來說的是什麽。
一百個最近加入的北方和尚始終平靜地聚集在慧能的禪房周圍,自帶的農具變成刀槍,忠於神秀的和尚組織衝擊了幾次,外邊的死了幾層,仿佛曇花沿著靜脈隕落,內核還是沒被衝開,忠於神秀的和尚還是沒能靠近慧能。忠於神秀的和尚相互自我安慰,慧能是個粗人,隻會做飯,常常吃肉、飲酒、**,破戒還差不多,怎麽會破題,更別提作詩。
在一切進行完畢之後,忠於神秀的和尚把所有人趕到大殿前的廣場,其中兩個和尚高聲對話。
"神秀和尚是個多麽偉大的學者。"
"神秀和尚是個多麽偉大的專家。"
"神秀和尚是個多麽偉大的詩人。"
"神秀和尚是個多麽偉大的領袖。"
"神秀和尚集中了我們全部的智慧。"
"我們的智慧集中在一起,也不及神秀和尚的萬分之一。"
"我們不需要澄心用意作詩,神秀和尚一個人作詩就好了。"
"神秀和尚的詩一定是最偉大的詩,一定代表了新時代的最高思想。"
忠於神秀的和尚們仔細查看其他和尚們的表情,沒有發現任何不順從的跡象,隻好揪出平時最愛顯擺才氣的兩個和尚,盡管他們的表情順從,還是被當眾踩爛了十指和十趾和,扭斷了雙腳和雙臂,拔了舌頭,然後各自回房休息。
在這個過程中,神秀一直在自己的房間裏,背朝窗戶,沒有露麵。神秀想起自己參禪的四十年,自摸都沒有一個獨處的地方,惡狠狠地想:"禪房大通鋪,莊陽送的玉環套在上,看的起來再下去,再起來,再下去,最後,不幹了,精液衝開玉環噴射出來,頂開被子,打到禪房屋頂,大黑天的,房屋震動,一屋的和尚被驚醒,光著頭亂跑,地震啦,地震啦,地震你媽。玉環也崩飛了,落到地上,摔出一道淺淺的內傷。之後,我一直看見這一線內傷,其他人都說沒有,對著陽光也看不到,但是我知道,內傷就在那兒。我每天把玉環套在上,手指搓的時候,也搓它,它的內傷還是不消除。其實,內傷不是它的,是我的。我每天打掃,內傷還是在,過不去,一閉眼就想起那一線殘缺。我知道,我知道,殘缺是一種美,破佛、斷壁、秋荷、剩雪、爛**,但是殘缺就是傷,揮不去,閉上眼睛就是,我離佛是否太遠了?就算再遠,弘忍,你的衣缽我要定了。過去四十年,我付出太多了。多少個女莊陽我應付爽了?多少個男莊陽我也應付爽了?你都不知道,你坐享其成。你的單間,你的好茶,你的葡萄酒,你說話站的高台階,我惦記很久了。你媽**不老實交給我一個人,還要比賽詩歌?我你全家和其他。"
在意念中弘忍無數遍之後,在寺院地麵上的舌頭停止跳動之後,神秀獨自一個人在弘忍僧房前的白牆上寫下了如下二十個字:
"身是菩提樹,
心是明鏡台。
時時勤拂拭,
莫使著塵埃。"
寫完詩,神秀心中又了弘忍無數遍,自己和自己嘮叨了過去幾十年經受的很多常人無法想象的委屈,默默哭了。有心如有虎,每天活著如同騎虎。虎想不開,不聽神秀解釋、想直接吃掉神秀的時候多過虎平靜的時候。"受了衣缽之後,我成了方丈、主持、當家的,我就有個單間了,我就想多晚睡就多晚睡,我想左手自摸就左手摸,想右手自摸就右手摸,我甚至**之前可以隨便叫嚷,沒人管。弘忍老和尚還有其他好東西。弘忍攢了不少西域紅酒,壞了都不舍得給別人喝,我他媽。弘忍有好茶,閩南出的,長在山岩上,三棵樹,一年一共十斤,他一個人就有一斤。每年都是茶農訓練猴子爬到山岩上摘了茶樹葉子,然後秘密烘培。烘培好了的茶,聞著有桂花香。不算那套傳說中的衣缽,弘忍老和尚有串奇楠念珠,聞著有處女的奶香。"神秀想著想著,有一次覺得自己想的事兒太具體了,器量太小,自己對著自己,搖了搖頭。
第二天上早,弘忍起床的時候,舌頭、斷指、頭發等等都打掃幹淨了,東山寺內的地麵上已經沒有任何明顯的血跡。弘忍看到白牆上神秀的二十個字,念了幾遍,然後召集所有人,說:"好詩,好詩,你們都要好好背誦這首詩,隻有這樣,你們才能見到本性的光芒。按照這個方式修行,隻有這樣,你們才能不墜落拔舌地獄。"
弘忍叫神秀一個人到自己的房間,問:"是你寫的嗎?如果是你寫的,我的衣缽就應該是你的。"
神秀說:"是我寫的。以我的修行,我不敢求衣缽,隻想讓大師看一下弟子是否有些小智慧,是否明白些大道理。"
弘忍看了看神秀,往左走了兩步,又往右走了兩步,然後對神秀說:"要不,你回去再想想,再寫一首,我再看看?"